周玉玲看见黑三在车上,眼神有点特别,视而不见,视而又见的样子。卡车发动了,车上的人喊着,站好了,站好了。车缓缓向院外驶去,两只大灯shè出雪白的光。
目送卡车消失在夜sè里,回过头来,指导员问周玉玲:“你脸上到底是油彩过敏还是花粉过敏。”
周玉玲说:“我也不知道?”
近rì来,周玉玲脸老是肿胀,不化妆倒好一点,一化妆,第二天就胖了一圈。到医院查,医生也弄不清是因为什么,开了息斯敏药吃,看不出有明显效果。
两人走出食品站。指导员说:“可能是花粉过敏,我看以前没有这样。”
周玉玲说:“现在脸上一沾油彩就疼,我都怕化妆了,每次都抹了厚厚一层河歪油。”
指导员说:“等过了hūn天就好了。”
周玉玲娇嗔地说,“hūn天长着呢,又不是一天两天,这么长时间,我怎么受。”
指导员看了一下周围,把周玉玲手握着了,说:“那你就少演两场,多休息一点。”
周玉玲说:“我不演了,戏就会生,人家还会说我拿头别颈的。”
指导员说:“想演就演,不想演就让别人演,在乡下演出,不必太较真。”
天上星星闪烁,大地一片皎洁,这个hūn风沉醉的晚上,空气中有花粉的气息,有青草的味道,令人心情舒畅,同时浑身不自在。
指导员问:“你妈现在做什么?”
周玉玲答:“去跟石曼琴拉呱了。”
批导员说:“你妈天天跟着你,烦不烦呀。”
周玉玲说:“我有什么办法。”
“你叫她回去。”
“她不听的。”
“她在这碍手碍脚的。”
“那我有什么办法。”
指导员对着周玉玲耳朵说了句什么,周玉玲连忙说,不行不行。指导员对着周玉玲耳朵又说了句什么。周玉玲没出声。指导员说,就这样啊。说完便向公社院里走去——他住在那里。周玉玲抬头望望天,把胸前的纱巾理了一下,向供销社走去——她住在那里。
石子路,坑坑凹凹,卡车一颠一颠的。车上的人顺着惯xìng,一会儿向这边歪一会儿向那边倒,像波浪一样。每挤靠一次,男人趁着那股劲往女人身上贴,然后噢地叫一声。女人笑骂一声,不要脸样子。嘴上虽然抵抗,身心却是享受。有黄大衣阻碍,侵犯都在皮外。制造的是快乐,滋生的是暧昧。hūn心荡漾,表面还要装出风平浪静的样子。卡车拉风,一个个都缩着脖子,把衣领高高竖起。天上的星星,遍地的月光,清新的空气,háo湿的露水,这样的夜晚让人难以安静,想喊,想叫,想大闹。慢慢地空气中有了暗示xìng,等待下一个机会。车颠了起来,颠的幅度很大,二斤半夸张地靠在吴小双身上。吴小双推他一下,死样,我是你狗肉架子呀。二斤半说,当一回狗肉架子,又压不垮你。吴小双说,那你是软骨头呀。二斤半说,我不是软骨头,是硬的时候你没看见。大家一听,都笑了。吴小双说,不要脸,讲流氓话,当心嘴上长疮。黑三插上说,对,嘴上长疮,长痔疮。大家哄笑。二斤半还想反驳,谢全洪说,你都长痔疮了,再说话不嫌疼呀。二斤半说,你这两个汉jiān,你这两个叛徒。车拐弯子,大家波浪一样向一边倒去,然后又正过来。后果严重了,只要车子有一点颠簸,大家就顺势造出波浪来,呈现出痛快恣意的迹像来。谢全洪突然大声唱起来:
你我二人去乘凉,
坐在一条板凳上,
吃西瓜沾洋糖,
大辫子拖多长。
二斤半接着唱:
荷花出水朵朵鲜,
荷花爱藕藕爱莲,
荷花爱藕身子白,
藕爱莲花朵朵鲜。
民间小调直白热烈,释放的是青hūn,排泄的是yù望。
燥动的身躯,滚烫的血液,如风中之旗,呼呼作响,只要有风,大旗永远高高飘扬。
一小时后,卡车停在剧团院外,车上一帮人赶忙下车。黄大衣裹在身上,人不像以前麻利。男人还好,手一搭车帮,纵身就跳下来。女人就不好办了,身骨小,用脚够着轮胎才能下来。男人只能在一边搭把手,不敢去抱,唯恐落个占便宜之嫌。车子没熄火,灯光打在前方,一副急着要走的样子。后面黑灯瞎火,争先恐后,手忙脚乱地下车。吴小双一脚踩空,哎哟一声摔了下来,动弹不得,脚崴了。大家围过来,乱语一片。二斤半问,伤到骨头了吗,要不要上医院。吴小双说,我也不知道,先回去再说。危难当头,方显英雄本sè。二斤半说,来,我背你。说完蹲下身子,把吴小双托在背上。一帮人向剧团走去,嘴里不闲着,说二斤半是英雄救美,要吴小双以身相许。吴小双腿虽疼,嘴上却利索,说,我都趴在他身上了,还不是以身相许呀。大家都笑了。
开门,把吴小双放下。其他人都去忙自己的事了,只有二斤半没走。吴小双想站起来做点什么,脚一吃劲,哎哟一声,又坐下了,说疼死我了。
二斤半说:“还是上医院看看吧。”
吴小双说:“不会真骨折了吧。”
“不放心就去看一下。”
“你陪我去呀。”
“好啊。刚才都以身相许了,我还能薄情寡义。”
吴小双笑着说:“就念你这份情谊,以身相许也值了。”
二斤半大笑:“你这片子换得也太快了吧,我可不想步画地图后尘。”
吴小双说:“什么换片子,处不来就吹,馒头没掰糖没淌,谁也不用对谁负责。”
二斤半说:“什么馒头没掰糖没淌,你这话从哪学的?”
吴小双问:“懂吗?”
二斤半说:“你以为我是二年级呀。”
“聪明,矮矮一肚乖。”吴小双说。
“那就走吧。”二斤半又把脊背给了吴小双。
两人上医院,医生捏了捏,敲了敲,也怀疑是崴了,要她明天再来拍个片子。两人复又回来,已是零点多了。吴小双说,累了吧?二斤半说,为女人干活是不累的,可我今天确实有点累。吴小双说,怎么谢你呢?二斤半说,你都以身相许了,还要拿什么谢?吴小双说,本想亲你一下,现在看用不着了。二斤半说,我忘了以身相许还有前奏曲,能补吗。吴小双说,过期作废。那我真回去睡觉了。二斤半刚要走,吴小双又说,帮人帮到底,明天再陪我拍片子吧。好哩。二斤半答。
九点钟,电来了。范小兰从石曼琴那里回来,不见周玉玲。问金月来和羊脂球。金月来埋头看着东西,心不在焉地说,好像回来过吧。羊脂球手里织着毛衣,说,回来过,拿什么东西又出去了。范小兰上床,嘴里嘀咕,不知上哪疯了。好像想起了什么似的,突然问金月来和羊脂球,你俩怎么不出去玩呀?金月来说,说乡下有什么玩的,黑咕隆冬,除了狗叫就是猪哼。快到十点了,仍不见周玉玲回来,范小兰不放心,起床去男生宿舍找,慢毒药和画地图说没来过。范小兰还不放心,问黑三哪去了,慢毒药说回泗洪了。范小兰这才放心,她怕周玉玲和黑三还有纠缠。她能到哪去呢,这个小浪X。范小兰心里暗骂,返身又转到石曼琴住处。石曼琴说,你去指导员那里找一下,说不准指导员找她有事呢。晚上能有什么事?范小兰想不出。石曼琴说,晚上就不能有事了,晚上有晚上的事。石曼琴话中有话,范小兰没听出来,随口说,那我去看看。走路小心一点,黑灯瞎火的,不要磕着了。石曼琴说,嘴角浮现出轻蔑的笑意。她提供导火索,点火人是范小兰。
范小兰没来过公社,不知指导员住在那间房子里。院子里一排排瓦房面孔都一样,只有少许的窗口还亮着灯。范小兰不敢贸然敲门,恐怕敲错了。大门墙垛上灯泡发出昏暗的光,把范小兰身影印在地上。天空月sè清亮,院子里静寂清凉。是继续找呢,还是回去等?这个女人突然觉得很孤单,一时不知如何是好。“指导员喜欢你家周玉玲。”“晚上有晚上的事。”范小兰突然想起石曼琴说过的话,心中一阵发紧,莫非……她不敢想了,心却悬在了空中。要把这事弄清楚了,心才能落下来。她决定等,等到十二点,没有结果不收兵。
范小兰躲在大门墙垛后边,隐在墙垛的yīn影里,两眼盯着里面。夜幕密密严严,无声无息。人在背光幽暗地方容易小便,不一会范小兰便有点内急,解下裤子,刚想排出积液,就在这当儿,有响声传过来。范小兰心里一惊,尿嗝住了,眼睛沿着声音寻去。先前的响声又隐匿了。范小兰眼睛盯着刚才响声的地方。黑暗里有一扇门打开了,一个黑糊糊的人影探出了门外。范小兰心提到了嗓门。是指导员,那身架一眼就看出来。指导员跨出门外,四下看了一下,凝神倾听片刻,然后又转回去。稍顷,周玉玲闪出来。指导员小声说,走路小心一点。周玉玲嗯了一声,急急地向外走。
夜,仍旧死一般地寂静。
范小兰一动不动蹲在拐角里。她不想看到的一幕,终于出现了。这个女人心中怒火烧到了脑门,她恨不得上去就把指导员给撕了,上去就把他的**给割了。可她不能。此时如果把这个炸药包点了,炸翻不只是指导员一人,连同周玉玲,连同整个剧团,连同这个公社,一并翻个底朝天。这个女人蹲在那里不敢动,连尿都不敢尿,裤子也不敢提,直到周玉玲走远了,才提起裤子往外走。一路走一路骂,我āo你个祖nǎinǎi,āo你个八代祖宗。;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