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章、成功之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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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慢毒药被炸了,被一颗炸弹炸了。他刚刚收到一封信,信里装着一颗炸弹,拆开就炸了:许有章你好!你的大作《老魏三平反记》已拜读,甚好,定于新年《垦hūn泥》第2期发表,届时寄上样本,请予查收。没有任何防备,炸弹威力太大了,慢毒药被炸得皮开肉绽体无完肤。天哪,他一只拳头狠狠砸向另一只巴掌,然后跳起来,大骂一声,他妈的成了。感觉像做梦,重又拿起信,左看看,右看看,确认是真的,这才轰然倒在床上。用欣喜若狂和心花怒放可形容此时的心情,他这样想,又觉不够,应该用jīng神病或狂犬病患者来比喻更恰当,因为他现在逮到谁都能捣上一拳咬上一口。可惜二斤半出去了,老狗也不在身边,他发泄不了,也没有人分享。请他们喝酒,一定请他们喝酒。慢毒药这样想。美滋滋地在床上享受着成功的喜悦。四壁依旧,时空一点没变。一会儿慢毒药的情绪平稳下来,他告诫自己不能骄傲,这才是万里长征走完第一步,这点成绩算什么呢。**说谦虚使人进步骄傲使人落后,他老人家的话是真理。把虚荣自大叠叠收起来,该干什么干什么。该干什么呢?此时的心情像风筝一样飘在空中,一时落不下来。不能安静看书,也不能安心写字。房间里很安静,安静得有点不真实,仿佛全世界就剩下慢毒药一个人似的。看看满屋乱糟糟的,慢毒药想,那就收拾房间吧。慢毒药把桌上的东西摆整齐,然后从床底下拖出纸箱,分捡书籍,把喜欢的收藏在一个纸箱里,把不喜欢的放在一旁。

    “咚咚”冷不丁有人敲门。

    慢毒药抬眼扫去,见大张老婆站在门口。门本身就没关,敲门是提醒主人有人来了。“哎。”

    大张老婆不好意思叫他慢毒药,又一时想不起他的大名,就用哎来招呼了。

    慢毒药慌忙从地上站起来,不知为什么,他一见到她就气短。刚刚胜利的底气,迅速降了下来。他觉得没有必要这样,可就是管不了自己。

    大张老婆进来了:“你这是干嘛,准备搬家呢?”

    “整理一下,乱死了。”慢毒药近乎于慌张。

    “我听大张说,你这有《读者摘》,能不能借我看看。”

    慢毒药说:“有。都是以前买的,最近的没有,没来得及买。”没来得及买是假的,是没钱买,慢毒药要好看。

    “是吗?”

    “你要哪期的。”

    “哪期都行,多拿几本。”

    慢毒药蹲下身子,找《读者摘》。大张女人也蹲下来,随意翻起书来。这种不客气的举动,让慢毒药心神不宁了,大气不敢喘一口,飞快地找书,不敢再看她一眼。女人身上的气息传了过来,慢毒药像被导了电,浑身火烧一样滚烫。这个在梦中不知被他意yín多少次的女人,现在就在他身旁,让他有了真切的感受,虽然隔山离水,心里却好像真干了她一样,颤栗、紧张。

    屋里很安静,只能听见找书翻书的声音。

    大张女人接过慢毒药递来的《读者摘》,说:“你平常都看什么书呀,也给我几本看

    看。”

    没话找话,气氛缓和下来。拘谨的慢毒药缓过劲来。一听女人有此要求,他受宠若惊,难得女人有如此喜好,他把自己收藏尽数拿出来,列举了很多小说,有外国的有中国的,有长篇的有短篇的,yù满足人家的需求。大张女人说她不喜欢外国小说,人名太长,记不住,说话又绕,看不懂。慢毒药说,那你就拿这几本看吧,都是中国的,jīng彩有味,看完再来拿。他心里说,我也是作家了,等我的小说出版了也送给你看。大张女人站起身来,说谢谢你呀。她笑容是一种会意似的,慢毒药觉得这笑容里有着某种容易亲近的成分。

    人去屋空,芳香犹在。慢毒药突然大声唱起来:

    五星红旗迎风飘扬,胜利歌声多么响亮。

    虚惊一场。从指导员那里回来,二斤半对慢毒药说,指导员问的是他和黄毛子吵仗的事。二斤半当然没说出实情,屁只能放在自己裤裆里,轻描淡写说成是为鸡毛蒜皮小事顶起来的。指导员要二斤半注意一点,不要惹黄毛子。那意思是黄毛子力气大,又直得很,说不准能揍你一顿。二斤半一听这话,知道指导员也是软欺硬怕的,他为什么不找黄毛子,说到底是有点怕,不是怕黄毛子,而是怕球爷。剧团里和球爷沾亲带故的演职员有两三个,李导演就是他的兄弟,这足以让指导员气短,只要他们合伙起来,剧团江山就有他们三分之一。二斤半心中虽不服气,却也只能在嘴上硬,我怕他什么,大不了鱼死网破。指导员说,要是这样,你的书不是白念了。二斤半明白指导员用心,找个台阶自己下来,那我听你的。二斤半不承认自己是软骨头,可又不能不委屈求全。这使他心里更加难受。难受的不是表面的怕,而是由背后女人引出的变故。个狗rì的。不知他骂黄毛子还是骂羊脂球,一股气在心中凝聚发酵。

    慢毒药听完松了一口气,对二斤半说,一地鸡毛理它作甚。二斤半心里很懊糟,五马六鹿不知如何是好。他见门没关,回身“咣当”一声把门关上,尔后实实地倒在床上。心中那条毒蛇又爬了出来。他想着羊脂球,他觉得自己离不掉她,可另一个声音对他说,你一定要离开她,她已不属于你。他忘不掉,不可能说忘就忘掉。朝朝相见,就是忘掉也让你想起。就是刚才下楼,两人又撞见了。两人视而不见,擦身而过,感受到冷冷的刀锋轻轻划过,没有伤到肉,却有疼痛的感觉。疼痛感染很快,很快就布满了全身,不寒而栗了。二斤半责怪慢毒药,为什么不把他不在的rì子里发生的事情告诉他。慢毒药说,他又没见着实质xìng的东西,怎敢妄搬口舌。是呀,生活中的点滴,就如同风一样,来无踪去无影,只能感知它,却无法捕捉它。不能确切定义的,就不能妄下结论。二斤半不认可慢毒药的说法,说透过现像看本质,任何表像后面,都有实质xìng东西。先感知后分析,就能得出结论。

    二斤半能言善辩,慢毒药敌不过,也不想因此事多费口舌。

    伤心总是难免的,又何苦一往情深。慢毒药说:“天涯何处无芳草,一棵树上吊死人,你就作贱吧。”

    二斤半说:“说的容易做的难,我不知天下女人多的是吗,我知道,可知道又能怎样,她像苍蝇一样,嗡嗡在我脑子里赶不走。”

    “没有**出息。”慢毒药嘲笑道。

    二斤半承认没有**出息,就因为有了它,他才这么作贱。慢毒药想想也是,天底下的男人就因为那东西,天天才去奋斗,说到底还不是为了女人吗?

    二斤半说:“你没得过这个病,不知其厉害,不是吃药打针就能好的。”

    慢毒药说:“你这是疑难杂症,不为一般医生所治,需不需要转院治疗?”

    二斤半说:“此病不是癌症,本地就能医治,观察一段时间,治好需要时间。”

    慢毒药说:“看样子不会自绝于人民自绝于党了。为了转危为安,为了重获新生,今晚我请你喝酒,让你一醉方休。”

    “真的假的呀?”二斤半忽然来了兴致,他对酒有特别喜好。

    “等会去请老狗,还有黑三。”慢毒药说。

    “哟,发财了?”二斤半问。

    毒药承认发财了,他把那张纸拿给二斤半看。

    二斤半也被炸翻了,他捣了慢毒药一拳,又说了一句,你上,算是恭贺。

    两人去找老狗。

    老狗正在屋里发愁,他被金月来给讹上了。就在刚才,金月来在他面前演了一出戏。

    金月来说:“你画不画?”

    老狗说:“不画。”

    金月来说:“你不画,我也要脱。”

    老狗说:“你要脱,那我就走。”

    金月来说:“你走,我就喊。”

    老狗说:“你喊什么?

    金月来说:“我喊你非礼我了。”

    老狗说:“有人信吗?”

    金月来说:“没人信,我也喊。”

    老狗说:“你这是在要挟吗?”

    金月来说:“没有,我只是要你给我画。”

    老狗说:“我不能画。”

    金月来说:“你不是以前给人画过吗,为什么不能给我画?”

    老狗说:“那是以前,那是课程,那是作业,明白吗?”

    金月来说:“不明白。”

    老狗说:“那我无话可说了。”

    老狗不想招惹,但还是招惹了,从一开始画像就埋下了种子,这是老狗始料不及的。金月来请老狗为自己画像,也就是一时兴起。她想把她那hūn风杨柳万千条摆出来,让人家画出来,自我欣赏。错就错在老狗画的时候不是以一种欣赏的眼光去看金月来,而是用一种淡然的审视,坦荡、阳光,没有一点杂质,这让金月来接受不了。她自我感觉很好,可到了老狗这里就是个摆设。老狗就在完成一个任务,机械而简单。说起来,金月来算是个美人了,最起码在剧团是上品,多少男人对她示好,包括曹大头、二斤半、谢全洪、画地图、黄毛子之辈,特别是黄毛子,像狗一样匍匐在地上,摇着乞求的尾巴,可她一点也不心动。她高高在上,男人成了手中的水袖,想要时,抖起来握在手心,不要时,手腕一甩,就弹了出去。她习惯于男人趋之若鹜,却不习惯男人视而不见。如此老狗,金月来突然之间就兴奋了,虽然表面上柔弱安静,可骨子里铿锵干戈,有不达目的不罢休的气概。女人倔劲上来了,就会犯神经,产生一些怪异的念头。金月来就想让老狗在意她,知道她的存在。继而俯首称臣,拜倒在她的石榴裙下。她不时找老狗画像,还跟他到民宅老院看他画画。细说起来,坏就坏在这段时间里。她没征服他人,反倒被他人征服。老狗极其随意,看似很不着调的衣服,穿在他身上就能和身骨融为一体。袖子上点点颜料的痕迹,裤腿上也是斑斑印记。一切都满不在乎,好像完全不存在一样。从他骨子里透出一种表浅的轻率,不知爱惜,zì yóu散漫,对什么者无所谓。不管在什么地方,他都可以作画,旁若无人,我行我素,一切与我无关。画《莫愁女》布景的时候,金月来跟在老狗旁边。身边摆着大小小的颜料盆,老狗的画笔不停地在里面涮动,然后往布上涂抹。“哎,给我加点水”、“给我拿一下画盆”老狗时不时地冒一句。简直就是命令,不管对方愿不愿意,也不需要人家回答,就像在对家人说话一样,不容置否。金月来只有惟命是从。她心里很快活,这种不客气的做法丝毫没有自尊心受到伤害的感觉,相反倒有一种兄长一般的亲密无间。这种人物好像在电影中出现过。这一切让金月来着迷,不知不觉就陷进泥沼中了。而这一切老狗毫不知情,他目中无人已成为了习惯。当金月来提出画**像时,老狗吓了一跳,她的胆大,她的无知,让他感到身边埋藏着一颗地雷,随时碰及都会爆炸。这时老狗才回眸起金月来来,觉得这样的女子太少见了。她显然是在娇生惯养中长大,而且在家庭中享有非普通女子的zì yóu,遇事无不唯我独尊。从她不征求他的同意就让他画她的**这一点上看,就足以证明。她没有上年纪长辈的教诲,更无兄长的管教,所以她才能够这么样。这是老狗的结论。但他并不在意这样的女子,她的气质,不是他所要的。准确地说,是没有内容,她身上没有他要的东西。不是看不上,而是不朝心里去,他没想过这样的事,也不想惹这个是非,他要回城去,不能因为这事而束缚了手脚。老狗的态度非常坚决,画**不可以。金月来则坚持可以。老狗解释说,画,未必不可,但这种画只有在艺术学院里才可以作,那是一个特定场合,离开了那个场合,xìng质就完全变了。金月来当然到不了那个特定的场合。老狗不画,金月来只有威胁了。威胁是手段,不是目的。金月来的目的,就是要他看她的身体,让他产生激情。一个有情,情到深处,一个无意,意如白水,这就把金月来伤深了,虽然没有大出血,但口子相当深,伤筋动骨了。

    一边是唐吉珂德战风车,一边是落花流水无有意。

    金月来眼泪汪汪地坐在床上,不说话。老狗感觉很闷,他没头没脑的说,这很不好,很不好。金月来好像憋着好多话,可又觉得这话已经说过多遍似的,再说起来就掐头去尾更让人摸不着头脑:你眼里没人。什么意思?老狗思想到的答案,全都似是而非。但有一点老狗是清楚的,那就是画出了麻烦:他把人画了进来,自己却毫不知情。金月来气哼哼地走了,面对一个透明的人,无心无肺的人,你拿他奈何。

    外面飘起了雪花,小小的,却有滋有味。

    四个人喝酒,表面虽是一派欢颜,但私下心思各不相同。虽说没提女人一个字,但心中都有一本血泪账。分享慢毒药成功的喜悦同时又在对照自己,心里就有了微妙的变化。酒这东西实在好,只要你几杯下肚,再严肃的人也有笑脸,再寡语的人也能张嘴,把平时隐藏的心态给暴露了。二斤半说,埋葬过去,放眼未来,我们要向慢毒药学习,你看人家闷屁不响,现在一鸣惊人。就在自己身边,冷不防冒出个作家。相比之下,我们呢,狗屎一堆,一事无成,整天还陷在儿女情长里不能自拔。可叹哪可叹。最后一句二斤半是用戏白说出来的。老狗说,你们都是好料子,将来一定会有出息的,只要能认识自己,掌握自己。慢毒药说,孙老师我敬你一杯,好多话我只能在心里说,而能说出的就如同白开水一样。我不说感谢,也不说感恩,我要说的是,你没给我一条路,但你给我泥泞后的路眼,我照着路眼走就不会下道。老狗把杯子举起来,眼前的慢毒药和昔rì慢毒药判若两人,从言语中便可窥见水平的长进,他坦然地说,其实人与人相处的过程就是个学习过程,许多不知不懂的东西,会在这个过程中得到知解。不存在路眼,更不存在指路。来,喝酒。大家都把杯子举起来,一起干了。黑三不会喝酒,喝多了会过敏。但他的情绪今天失控,一个劲地喝。你敬我,我敬你,最多的还是敬老狗。黑三说,孙老师,你偏心,你厚此薄彼,你没点拨我,你光给慢毒药吃药了,却没给我一颗,我有意见。老狗开心地笑,他觉得黑三很有意思,举起酒杯说,那我下次也给你一颗,不是治病的,是安心的。黑三心里一惊,好像老狗窥见了他的心。慢毒药的成功振奋刺激他的神经,不是嫉妒,是失落,是纠结。他在心里责问自己,同时埋下的种子,他发了芽,自己却没有。我为什么没有?不聪明吗?不勤奋吗?他不承认自己比慢毒药笨,但他承认慢毒药比自己更有恒心和毅力。难道就是如此吗?这就是天道酬勤吗?他嘴上恭贺慢毒药,可心里一点不服气。他发狠要写出东西来,和他争个高低,即使争不过,也不能不拉在后面。二斤半开始乱语了,所有恼人的事都在脑海里出现了,受辱、挫败、伤感涌了出来,如滔滔洪水不可阻挡。我他妈受够了,狗rì的剧团,天天装台卸车,扛箱搬布景,天天跑龙套,暗无天rì呀,哪天才是个头啊。酒后吐真言。二斤半声音中有了哭腔,漫无目标乱骂一通,没有人疼,没有人爱,他妈的狼心狗肺,我们有什么,我们一无所有,我们一无是处……老狗说他喝多了,回去吧。慢毒药搔搔头,表示不好意思,责怪二斤半不是盛酒的家伙,喝这点酒怎么就醉了呢。

    外面的雪越来越大了。

    二斤半在雪地里放赖不肯回去。;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