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dì dū终究不是空的。二更时分,青石板上依稀响起了细碎的马蹄声。渐渐的,马蹄声、脚步声更加稠密凌乱,从四面聚起,向八方散去。到了五更天光景,正是黎明前黑暗最浓的时刻,各类声响渐消于无,一切又复归沉寂了。
东方既白。西城长街上转过一道人影。一路小跑着向自家宅院跑去。这是一个须发半百的老者,约莫五六十年纪。面容清癯,脸上却带着一抹骇然;筋骨强健,但因背着一个硕大的药篓子小跑了好远,也累的气喘吁吁,满头大汗。走到自家门前,赫然见门口挑着一对大白灯笼,挂着招魂蟠。不禁急道:“秀珠!秀珠!是你婆婆的病不治了么?”
迟了一会,听得木门后咔嚓连响,又有重物挪移的声音。想是门后上了好几道栓还怕不保险,又挪了桌子堵住一般。好一会,木板门吱呀开了一道缝,一位头上缠素的妇人探头出来,小心翼翼的张望着。见是公公出城采药归来,连忙迎了进去。又不烦繁琐的将几道门栓一一上好。颤声连道:“天幸阿爹无恙!天幸阿爹无恙!”言下之意,她全身缟素,竟是为老药农戴孝。
老药农进得院门,又见家中设灵原是误会,心神始安。忙问道:“我出城去给你婆婆采药,才一天光景,城中出了什么大乱子?”
少妇秀珠神情凄苦,泫然yù滴,咬着嘴唇道:“都说是一群叛逆攻占了西门,见人就杀。阿爹去莲花山,昨夜一夜都不见回来。想着是在西门遭了贼人的毒手......”
老药农脸上惊骇之sè更重,道:“原来是这样。我昨儿早上爬上了莲花山南麓,才忙活一会儿,山上大地震,将我震得跌下山去。幸亏灌草深厚,才没有受伤。回来时山石堵了去路,我绕了好远,到黑透才绕出来。想着西门宵禁,就在城外老李家借宿了一宿。”老人不愿吓着儿媳妇,说的尽量轻描淡写。心中实有一股死里逃生的庆幸。
秀珠却再也抑制不住,“哇”的一声大哭出来。老药农安慰道:“莫哭,莫哭,阿爹不是平安么?”秀珠道:“都说西门...造反...杀了好些人,连守门的兵都被杀光了。阿爹,大勇他......他不正是驻扎在西门么?”
老药农心头一震,却并不怎么惊慌。安慰儿媳妇道:“可别多想!大勇可是在禁卫军当差。小贼哪里敢惹禁卫军?何况军里换防轮值也是常有的事儿,不一定就在西门了。我回来时,见西门外横着许多白甲兵士的尸体,总有百来具。大勇的盔甲,不是黑sè的么?说不定他们连夜将贼人剿灭了呢。”
秀珠的眼泪仍止不住,呜咽着说:“阿爹说的在理,可总要有个实信儿,才好叫人安心。”
这时老药农已在院子里溜达了几圈。不时的嗅着鼻子。问秀珠:“怎么一股子血腥味儿?可听说左右的街坊是谁受伤了么?”
秀珠摇头。道:“城里不太平。谁敢出门?不知道。”
老药农道:“把药箱取来。我总得左右问问。闻着这血腥气儿不远,还带着脓臭,起码是昨天受的伤了。再不上药,那还得了?”说着神sè一动,循着气味儿向东邻院墙处走去。踩在rì常晒草药的木架子上,隔墙喊道:“老邢哥!家里没人受伤吧?”
老邢头是一个鳏居老头,脾气甚是古怪别扭。每rì里只与些鸡鸭为伴,最忌讳别人说什么伤病之类的不吉利话。听了药农连着喊了几声,佝偻着身子从里屋出来,窗台上拿起一只破鞋便朝药农丢去。骂道:“我就没福气,有个好儿子在什么金军银军当差,咋会受伤?”他上了年纪,气力不足,破鞋没有砸过院墙便直直坠在搭满了苞米秸秆的鸡窝上。
哗啦一声,秸秆散开。里面竟然藏着一个浑身**遍体血污的男子。那男子在鸡窝上猛的站起,他身材甚是高大,满脸凶戾。唬得药农一惊,从药架上跌了下去。老邢头却怔怔的盯着那男子,如魔障了一般,霎时间老泪纵横。嚷道:“儿啊,真是你回来了么?你都长这么高啦?”便嚷便扑了过来,yù抱住男子。
老邢头多年前曾有一个儿子,长到十几岁时不幸夭折了。他脑子受了刺激,有些疯癫。见到陌生男子便说是自己儿子回来了。老药农和他久为邻居,隔墙听到,自然不以为异,只是想:“这汉子不穿衣服,被人砍的浑身是伤,多半不是什么正经人。”
老邢头扑倒鸡窝边,伸出一双枯瘦龟裂的手,yù抚摸男子身上的伤口。他身材本就矮小,又是弯腰驼背的,男子又站在鸡窝上,只能够到小腿。便一把揽住男子小腿,一颗蓬乱的脑袋拱到他脚上也不在意,只是一味的嚎啕大哭。
男子眼中闪过一抹狠厉,举掌yù劈。但见老邢头虽然疯癫,却真情流露。终于没有下手。抬腿一震,将老邢头震退几步,身子斜翻,轻巧巧落在隔壁老药农的院子里。老邢头蓦然不见了“儿子”,哭声愈大,说什么“赤条条来去无牵挂”,后来没了声息,想是悲痛过度,昏死了过去。
老药农从架子上跌下来,犹自坐在地上。见男子跳到自己家中,不禁害怕。口中“你你你你你”的直叫,说不出完整的话来。秀珠自屋里取药箱出来,见一个全身**的男子出现在自家院中,惊呼一声,药箱跌地。又见公公被那人吓得坐地不起,既羞且愤,哆哆嗦嗦的抄起门后扁担,闭着眼朝男子打去。
老药农忙喝道:“秀珠不得无礼!既到了咱家,就是求医问药的。取金疮药,先给这位爷台敷上!”
秀珠停住了扁担,却仍不敢睁眼,回想起这男子jīng壮**的身材,竟忍不住将他同丈夫大勇比较了起来。大勇虽然健壮,却远不及这男子挺拔英武,何况他浑身血迹,更是多了几分惊心动魄的刺激。秀珠心中暗自羞愧,不许自己再想,可偏偏控制不住,越不许就越是要想。一时间羞愤yù死,素面飞红,手足无措,呆立在那里。
老药农如何能知少妇心事?他家行医为生,平常敷药拆线都是由儿媳代劳。医者仁心,自不会顾及伤员是男是女,有无衣衫。满心里只想着:“这人不是善类,好歹是条生命。赶紧敷药看病,打发他走了。诊金药费那就免了。”见儿媳妇呆若木鸡的站着,全然不顾自己吩咐。怒道:“连阿爹的话也不听了么?快去!”
秀珠强行抑制住心háo,折回里屋,打了一盆清水,又将丈夫旧rì的衣衫取出一套。男子脸上浮现出一抹暖sè。接过衣衫就要套在身上时,却听秀珠吞吐道:“大爷身上伤重,还是先清理伤口吧。”
老药农亦道:“贱内卧病在床,不方便请大爷进屋。便在这里敷药吧。”
男子见老药农手中拿着一罐金疮药,一嗅之下便知是几味寻常止血生肌的草药配成,脸上颇为鄙夷。心道我这伤若是你能治好的,那‘造势’之奇境可就太不值钱了。但看到秀珠全身缟素,泪珠儿未干,偏生小脸绯红,一副娇俏可人的模样,姿sè虽只五六分,此刻却有一番别样的韵致,竟是往rì从没见过的。忍不住心中一动,便任由她替自己清理伤口了。
秀珠舀来清水,胡乱替男子将血迹擦洗了一番,从公公手中接过金疮药,倒在手心硬着头皮抹去。她不过是寻常的农家少妇,整rì洗衣做饭,手上虽没有老茧却也不算娇嫩。触碰到男子肌肤时更是哆哆嗦嗦,力气不匀。略微粗糙的指掌擦动伤口,除了火辣辣的疼痛之外还带着酥痒。这滋味绝对谈不上舒服,却极能撩动男子心弦。
男子身上不知被何人所伤,伤口竟越洗越多。有些肌肤明明光润结实,但给秀珠一擦过后便龟裂开来,迸出鲜血。老药农经验丰富,奇道:“大爷的伤,不像是寻常的刀伤剑伤。是被江湖人的真气所伤吧?”男子淡淡“嗯”了一声。
秀珠不懂这些,道:“阿爹,药不够。”一大罐金疮药涂尽,却只涂到男子背部。老农去屋里取药。男子这时豁然转身,正对着秀珠。但见他胸腹肌肉饱绽,胯下昂然,秀珠羞淬了一口,转过身子不敢再看。
男子道:“我叫陆虞。小娘子如何称呼?”秀珠心想这人好生无礼,一点不知羞。便不答他。又听男子问道:“尊夫高姓?”妇人见识少,不知“高姓”二字实是江湖套话,不由急切道:“就是姓高。大爷认识大勇么?他,他没事吧?”
陆虞套好衣衫,道:“刚才听到小娘子担心尊夫,承蒙借衣之恩。我这便去查询。”说罢,竟肆无忌惮的朝秀珠酥胸上捏了一把,衣衫展动,遁空而去。
秀珠满心挂念高大勇的安危,被他捏了这一把竟恍若未觉。良久,才欢喜的朝屋里喊道:“阿爹!他是大勇的朋友,找大勇去了......他会飞!”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