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铭权的轻描淡写的看法没有出乎宋祖奇的意料,宋祖奇继续说道:“大人,错啦,大错而特错。数月之前,在下不曾想到会出现这样危急的局面,但是只要您仔细研读近期朝廷邸报,就会发现局势大变。”
“朝廷邸报我也看过,大多是朝廷人员变动,皇上要各地方官员劝耕爱民,和以前差不多呀!”张铭权也有点糊涂,这些事再平常不过啦,没什么奇怪的。
“大人,这些事确实没有什么奇怪的地方,可是你仔细看看人员变动的特点,就知道区别在哪里。”
“近期人员变动有什么特点?”
“近期朝廷人员变动,臣没有多少变化,兵部官员多有变更。皇上八月大朝,当庭降罪曹国公李景隆,罢黜兵部尚书茹瑺,封赏济南抗燕有功的铁铉和盛庸。”
“这事很正常,没有什么特别的地方呀?”
“正常?这些还算正常的话,后边就不正常了。九月初皇上乾纲独断,启用魏国公徐辉祖任兵部尚书,这可是大明第一位勋爵武将非臣担任兵书尚书!这正常吗?”
“是有点不正常?不过,现在北方有战事,启用徐辉祖也是合理。”
“就以大人所说,这合理。可是左都督徐增寿外调云南,沐国公沐晟奉命入京,这些也合理吗?”
“合理呀!打仗要用人,将军调动没什么不合理。”
“大人,官员调动是合理的,可是您细想。茹瑺是朝廷中反对削藩官员的代表,徐增寿一直有暗通燕逆的流言,徐辉祖、沐晟那是开国勋爵后裔子嗣中,最忠于皇上的人。这些大臣的调动,大人您没有看出什么吗?”
“这还真没有看出什么道理?”张铭权也愣住了。
“大人,你是人在事中迷呀。你们这些封疆大吏,手握重兵执掌权柄,自皇上削藩以来,就一直不置可否,其心有私,当然不会看出什么道理。”
“那宋先生看出什么道理?”张铭权惊讶的问。
“近几个月的皇上,要全力以赴的在北方剿灭燕逆,而不是像以前那样被动迎敌,朝中军事策略皆出自齐黄臣之手。现在的皇上这是要认认真真的打仗啦!我的大人,我的张大人,你看不到吗?”
张铭权坐那里没有吭声,把宋祖奇的话仔细想了想,还真有那点意思。建元年以来,朝廷制定削藩之策不当,抗燕军事部署混乱,让张铭权等封疆大吏对削藩结果非常不乐观,才一个个和朝廷虚与委蛇做削藩的看客,朝廷内那些武将的变动,在张铭权心里,用以往的惯xìng思维没有看出这里边的深意。经宋祖奇如此一说,还真的和以前不同。张铭权略微挪动身体,略带惊讶的说:“听宋先生如此说,还真有点不同。可是要打仗,在地方上,皇上更希望安定和谐,先生刚才那些危急言辞就更难以发生。”
“大人,除了这些兵部大臣更换以外,在下京中的朋友也在信中提到,京城扩编神机营,粮草辎重源源不断的向山东运输,兵部户部的各司堂官,都快累的没有人样。”
“既然要打仗,兵马钱粮当然必不可少,这有何不妥?”
“大人,朝廷练兵,购买运输粮草辎重,都是需要钱,打仗就是在打钱。这个大人想必不会不知道。”
“这个知道。”
“可是朝廷没有下旨增加赋税,皇上还要扩军,要以战争抗击燕逆所谓的靖难,朝廷的钱从何而来?大人可曾想过?”
“钱从何而来?”张铭权也觉得有点问题,可是就是没有想透彻,可是身体不再靠着椅背上。
“打仗需要大量的银钱,皇上又不增加百姓赋税,全天下一府十三省,仅仅派出一路钦差,直下浙江福建,大人现在该明白了吧!”宋祖奇说道此处,声音压的很低,在夜sè里感觉有点让人发寒。
宋祖奇突然变化的声音,如午夜鬼叫一般,张铭权心里突然一紧,身体不由的往前,双臂搭在桌边,双手慢慢的握成拳头。朝廷邸报和金陵的消息张铭权都知道,可是先入为主的固有思维,让他没有把这几件事串在一起想,此刻经过宋祖奇如此一番分析,张铭权也看到一条线。
皇上要打仗,打仗要花很多钱,不给百姓增加赋税,户部右侍郎夏元吉奉旨来到浙江。
这几个现象串起来,结论就是夏元吉来浙江给皇上筹集军费,不从百姓身上收,那么就一定打的是那些豪门富户、做暗事官员的主意。
张铭权只想到朝廷削藩胶着之际,不会狠下心惹地方不宁,却不曾想到浙江富户官员变成皇上眼中的金鸡,而且皇上绝对不惜杀鸡取卵,宋祖奇给他说的那些恐吓话语,还真的不是瞎说乱编。
想到此处,张铭权背上冒出一层冷汗,在冰冷的夜里,冻得他感觉骨头都发寒。相对皇上来说,北方战争事关生死,地方官场动荡属疥癣之疾,用浙江官场的动荡换取北方战争的胜利。如此,浙江这只肥鸡有死无生,张铭权作为二号肥鸡,能没有生死危机吗?
张铭权用颤抖的语气说道:“我们所做的事情,密不透风,想来钦差一时半会也难以掌握证据,他能查出什么?没有证据想来夏元吉也不会乱来。”
张铭权此时说话,没有一点底气,就如同一个即将溺亡的人,在虚空中乱抓,希望抓住一点可以挽救自己生命的东西,哪怕是一根稻草。
“我的大人呀,你清醒一点吧!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这天下的土地、天下的财富、天下的臣民那一样不是帝王的。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就算大人的命,也随时都可以被夺去,不死视为不忠!”
张铭权呆呆的坐着,没有任何言语。
“大人,浙江官场危机的时间取决于北方战争钱粮的需要,不是取决于能否查到的证据。就算钦差查不到确凿的证据,您认为一旦情势紧急,还需要证据吗?”
说道此处,就连宋祖奇自己都吓得不轻,他近rì所虑还没有到如此严重地步,现在越说越觉得严重,越感觉害怕。他拿过酒壶,给酒杯斟酒,酒壶中滴酒没有。他舔一舔嘴唇,咽下几口唾液,润一润嗓子,继续说道。
“钦差此次南下浙江,身边有五十名锦衣卫rì夜护卫。一则是保护钦差大人安全,以免出现意外耽误大事;二来是督促夏大人忠实执行皇上的命令,也算作是监督;第三,谁也不能保证钦差南下,就只带五十名锦衣卫,有锦衣卫同行,什么样的证据查找不到。前朝锦衣卫所办大案,胡惟庸李善长真的就有必死之罪吗?”
“锦衣卫,锦衣卫,我只想到锦衣卫的跋扈,竟然没有想到暗察密访才是锦衣卫的本职,察不到证据造证据是他们的拿手好戏。锦衣卫…..”张铭权嘴里嘟嘟囔囔,看着有点魔障的样子。
“大人,浙江富裕天下皆知,钦差大人稍加敲打,就可以缓解朝廷所需,皇上不加赋税于百姓,查官员查豪门富户,还能落下美名,这两全其美的方法,朝廷能不用吗?当然,因为掳掠钱财的事情让浙江官场动荡,也是朝廷最坏的打算,若是浙江官场不动荡还能解决钱财问题,应该是朝廷最理想的方案。”
“嘿嘿嘿嘿!”张铭权发出一阵苦笑,笑声比哭声还难听,他身体无力的往后一倒,靠在椅背上,没有任何力气,幽幽的说道:“明白了,明白了,终于明白了!朝廷要钱,就来查浙江的官员,查了官员就带出豪门商户。要让浙江官场不发生大动荡,就会有抓有放。都指挥使掌管兵马,不能此时严查;布政使为浙江官员之首,不宜此时严查;只有我这提刑按察使是最合适的人!哈哈,张铭权就是那个要舍弃的車,就是那个有死无生的卒!可悲呀可悲!”
说道最后,张铭权已经哭了,白天受到的屈辱,现在看到的必死局面,让张铭权已经彻底崩溃,泪水鼻涕混在一起,昔rì的风度气度荡然无存,所幸此时面对的是他的至交好友。
等张铭权哭过一阵,情绪稍微稳定,宋祖奇说道:“大人,正如您刚才所说,现在对您来说,是一个死局。可是,也不是没有办法改变,只要大人愿意,就可以不当那枚被舍弃的車。”
张铭权一下子坐直身体,伸出手拉住宋祖奇的双手,激动的说:“有什么办法,宋先生教我!”
“大人,常言说的好,破财消灾,朝廷要的钱财,大人要逃去一场死劫,破去您的财就能消去您的灾。”宋祖奇很有信心的说道。
“给钦差夏元吉送礼,给他送钱送东西,他能收吗?”张铭权不解的问。
“大人,不是给夏元吉送钱,是送礼,给夏元吉送一个完成皇命的大礼,给皇上送去您所有的钱财,这样才能保住您大难不死。”
“这礼该如何送,这钱财该如何送?”
宋祖奇搬动椅子,坐在张铭权身边,在张铭权耳边低声的说出他筹划已久的计划:“大人,我们需要这样做……..”
夜已经很深,天气更凉,天空飘起很多yīn云,遮住一弯细月,遮住漫天星斗,可是却无法遮住王启元的怒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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非常抱歉,昨天没能回来,没能按时更新,给所有阅读的朋友再次道歉。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