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看着坐在卧室面sè不虞的刘氏,看着这个和他风雨几十年的正房夫人,王启元却说不出话。不是他怜悯,也不是他惧怕,是他实在想不明白,曾经那个温柔体贴的女人到哪里去了,曾经那个聪慧睿智的女人哪里去了,那个自叹“恨不生就男儿身”的女人哪里去了?都没啦,无踪无影,现在眼前的女人,就是一个嫉妒、凶狠、蛮横的老女人。
进屋之前,想着好言好语,询问一下今rì家里发生的事,给刘氏说一说事情的严重xìng。可是,两人几句之间,就拉扯出几十年前的陈年旧事,就纠结于往昔的是是非非,争辩于近期的对对错错,陷入于对孩子的好好坏坏。话题扯开十万里,赌气、撒气、不服气的话说了一大堆,说的两个人都是一肚子火,还说不出个子丑寅卯。
说道最后,刘氏冷眼寒面闭口不语,王启元在屋里来回踱步,脸黑胡子翘,用发抖的手指着王刘氏,吼道:“你这蠢妇,你要坏了老夫大事,你这样要把王家几十口xìng命往死路上推。”说完,气呼呼的摔门而去。
身后传来王刘氏尖锐的咆哮,恶毒的诅咒,以及怨气冲天的哭声。王启元此时,在心里思虑用什么方法来稳住张铭权,让张铭权还能在现在危机四伏的时候,像以前那样出面办理哪些隐秘之事。还要调整计划,如何在情势突变的时刻,舍車保帅自家能全身而退。
夜更深也更凉,寒霜满地。这个夜晚,女人的娇喘化解王启元的怒火,朋友的耳语化解张铭权的恐惧。
以上种种消息,真真假假都被潜伏在杭州的锦衣卫收集整理,呈报给钦差夏元吉。夏元吉了解实情以后,写好奏章,派人快马递送京城。然后就在福建停住,每rì参加地方官员的宴请,和杭州的形象大不相同。夏元吉吃喝浪荡之际,就等着那位神秘的宋先生再次现身。
还不到十天,宋祖奇再次登门拜访夏元吉,彼此第二次见面,上次完成试探,提出各自的要求,本次就是用真实的消息来兑现,能谈成则皆大欢喜,谈不成也许就是一个鱼死网破的局面。
士官员相见,行礼客套必不可少,茶过三巡虚情假意的话说过几箩筐,到该说正事的时候。<>宋祖奇放下手中的茶杯,对夏元吉拱手施礼说道:“钦差大人,我家大人一片赤诚之心,想来夏大人已经心中有数。在下此次前来,是给夏大人送一场富贵。”
夏元吉明白这是要说正事,上次宋先生的所求能不能达成,就看他今rì能付出什么。夏元吉也笑着回应:“宋先生,不知道今rì会给元吉什么惊喜?”
“大人,十一月十八rì,大人定有所获。”说罢,宋祖奇端起茶杯,慢悠悠的吹几口,在慢慢的喝,慢慢的品。
这又是一场交锋和试探,不过这次用真材实料的东西在试探。夏元吉没有对宋祖奇所说的‘赤诚之心’作回应,就是要看他们想得到他们上次所需,今rì准备付出什么代价。
宋祖奇给说一个rì子,大家都知道这个rì子什么意思。绝对是杭州官员和富商再次私货出海的时间,只要夏元吉抓住现行,那么本次南下的任务就基本完成。
然而,宋祖奇只说时间,没有说地点,就是要等夏元吉的承诺,不然没有地点和准确时间的话,偌大一个浙江省,出海港口数十个,夏元吉分身乏术,不可能抓到想要的证物。
“本官再次谢过宋先生,”夏元吉笑意融融,用非常诚恳的语气说:“先生忠君爱国让本官钦佩,你家大人对朝廷一番赤诚之心,自当有所回报。元吉庸人一个,何时也能栖身林泉。rì出而作rì落而息,鸡犬相闻,儿孙环膝的田园风光,实在让元吉羡慕不已。”说话之际,夏元吉从衣袖里拿出一道奏章,放在身边的桌子上,手臂往回的时候,不小心翻动奏章,坐在远处的宋祖奇看到奏章内一大片红sè的字体。
夏元吉这一番话表情很诚恳,言辞很空不找边际,可是传递出的是宋祖奇想要的信息,而且超出宋祖奇的意料。张铭权不但自己可以全身而退,而且其家人还不会受到冲击,即便是辞官归去,想来生活还有保障。比宋祖奇当rì仅仅不求一死的目标不知道好多少倍,而且还皇上御批同意,比夏元吉钦差身份的承诺更胜一筹。
不过,这会不会是夏元吉的策略,是不是空头支票?有可能,不过宋祖奇现在不敢在进一步的证实,更不敢把那道奏章拿来仔细阅读,官场的交易就是这种样子,而且宋祖奇真的没有多少底气,毕竟夏元吉甩开他们一定能等到需要的东西,他随身带的锦衣卫绝对不是摆设。
是真是假只能这样啦,只能赌那是真的。宋祖奇站起身,无比郑重的从头往下整理仪表,几步走到夏元吉对面,深深鞠躬,说道:“在下在此谢过大人,大人的恩情只能铭记在心,来世衔环以报。”
“这不是本官的恩情,宋先生不必如此。”
“在下知晓。”说完,宋祖奇从衣袖里拿出一封信,低头呈送到夏元吉面前。
夏元吉接过信封,也难以抑制心中的喜悦。和宋祖奇在说些风花雪月,江湖奇闻,宾主尽欢其乐融融。
时间飞逝,转眼就是十一月十八rì,当rì天气晴好,是夜,月朗星稀,杭州南港,风平浪静。
港口上火把熊熊烧,照的港口亮如白昼。几个穿着锦帽貂裘的老者,站在一身便装的张铭权身边,所有人都没有说话,静静的看着正前方。前方的海面上,数十条吃水很深的大船依次解缆升帆,缓缓的驶离港口,最终融入茫茫无际的夜sè之中。
火光可见范围内,已经看不到大船的影子,只听到海浪悠悠拍打着海岸。张铭权对身边的人说道:“各位仁兄请勿忧心,这一条水路没有任何暗礁,虽然是深夜出海,也不会发生任何意外,到天亮就远去几百里,谁都没有办法。各位就等开hūn返航之后,坐享富贵。”
“张大人所言极是,不用担心。就等着明年收钱吧。”周围的几个老人随口回应,也不知道是真心还是假意。
“冬天夜里寒凉,我们老规矩,到悦宾楼喝几杯,暖暖身子,诸位以为如何?”张铭权笑着给身边的几位说道。
“自当如此!”其他人齐声答应,每次大船出海或者返航以后,到悦宾楼小聚,那是规矩,因为还有一个更大人在哪里等着。
所有人带着随从离开杭州南港,返回杭州。于此同时,杭州北港数条军船靠岸,大约有一万官兵离船登岸,水师都督陈暄一身戎装顶盔掼甲,和前来迎接他的浙江都指挥使俞雷低声说话。话毕之后,从京城来的一万水师和浙江本地的一万水军汇合,乘着月sè,快速向杭州进发。
十一月十八rì夜晚,很多杭州百姓都没有睡着,只听到外边大街上靴声囔囔,人来人往。马匹嘶鸣声,兵卒沉声呵斥声不绝于耳。几个胆大的想打开门一看究竟,不是被兵卒们凶神恶煞的呵斥,就是被枪杆在脑袋上敲出几个大包。更有人听到妇人的尖叫声孩子的哭闹声,一个让人害怕的夜晚在天明时分终于安静下来。
一大早,百姓们早早的起床,交流各种八卦无根消息,什么倭寇来犯,什么蛇妖出山,王家捉jiān方家闹鬼,真真假假消息无数。在这些路边社的消息中,也疯传杭州顶级富豪汪家、方家、蒋家以及悦宾楼的王家被官兵包围,家主都已经羁押在杭州大牢。更重大的消息就是,浙江布政使王大人、提刑按察司张大人的府邸也被大军包围的水泄不通,两位浙江省权力最大的官员此刻也蹲在杭州大牢内骂娘。
百姓当作奇闻在议论,一些商家富户却心惊胆战,紧闭家门严令家人子女不准外出,派出机灵的下人在城里捕捉消息,以求应对自保。
中午时分,杭州知府衙门发出告示,杭州汪家、方家、蒋家等人涉嫌违反朝廷海禁律令,私商西洋,已经缉拿归案。朝廷有令,没有违反海禁律令的商户百姓,自当遵纪守法。告示一出,各种传言不攻自破,百姓们觉得没有意外灾难也都安心过rì子。
可是,关于官商勾结违法牟利的各种传奇版本又新鲜出炉,其中夹杂各类香艳的杜撰,什么王家九姨太上过四家床,是汪、方、蒋三家富商控制王大人的工具。各种有关几家女子内眷很黄很sè情的传闻应有尽有,让那晚藏在宋小鱼哪里躲过一劫的如月姑娘气晕好几次。
消息漫天飞,普通百姓咬牙切齿喊杀喊打。很多比汪、方、蒋三家势力小点的家主,也都闻到牢饭的味道,心惊胆战之下四处钻营,只求一个活命的机会。
三rì之后,由福建返回杭州的钦差夏元吉大人在布政使衙门审理违反朝廷海禁律令私商西洋的大案。十一月十八rì出海的数十条满载货物的大船,被京城水师在近海围捕,没有一人一船漏网。谁家船谁家的货,货物价值盈利分配,都有真实账册。船上各家安排的管事都已经如实交代,铁证如山,三家家主在大堂上如丧家之犬,只好一一认罪,为了立功还正想供出一个又一个秘事。
官商斗争,商家永远是弱势的一方,平rì里锦帽貂裘的风光,在大堂上也是待宰的羔羊。大明律法在上,就一条违反海禁律令私商西洋的罪名,就可以让这几大家族灰飞烟灭,几十年数辈人的积累顷刻之间就会烟消云散,这些家主怎么能不害怕。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