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归来去兮,归来去兮…….”张铭权带着三分醉意,略带疯癫,对月高歌。
“张大人好雅致,邀月对饮,宛如李太白,一曲五柳歌,真是风流人。在下来讨大人一杯酒解馋,不知大人可否割爱。”在张铭权挂泪意倦之际,一个人走进凉亭,向他讨酒喝。
“哎呀!原来是宋先生,坐请坐请上座。陪我一醉!”
“好呀,在下叨扰,定要喝光大人珍藏美酒佳酿。”宋祖奇坐在张铭权对面,抓起酒壶就往嘴里灌。
张铭权要抢酒,宋祖奇多番阻挡,一口气一壶美酒进入腹中,张铭权只抢过去一个空酒壶,张铭权一手持壶一手指着宋祖奇不停的大声嚷嚷。
嚷嚷一阵,就趴在桌上,呜呜的痛哭。这世间最不想见到就是男人哭,那种压抑、那种悲伤让听者戚戚,心有悲焉。
嚎哭几声,张铭权感觉轻松很多,刚才压在身上的千斤重物被人移走,觉得身体到处都舒坦不少。在宋祖奇面前也没有什么不好意思,伸出手又到桌边地上摸酒壶。
“大人,没酒啦。”
“没啦,再去取,你家大人酒多的是!”
“大人酒多,在下知道。不过今rì就喝到这里,改rì在下请大人畅饮,一醉方休。”
“改rì不如今rì,今rì不醉不归。”
“刚才大人唱归去来兮,还以为大人要学五柳先生,挂印去职,归隐林泉。原来是有酒就不归去啦。”
“两码事,大人我没有醉,清醒的很,无比的清醒。明rì就向皇上写辞呈,落叶归根隐身林泉,享受享受无官一身轻的轻松惬意。”张铭权很认真很正式的给宋祖奇说,此刻的他真是打定主意绝不当官。
“大人很清醒,若真的能去职归隐,倒是让人羡慕。不过,大人呀,您真的能走吗?”
“为什么不能走?想当官不容易,不想当官还能那么难吗?谁不让走我就……”张铭权大话说到半截,就戛然而止,张着嘴一屁股坐在椅子上,半天吐不出一个字。
学而优则仕,官场是仕大夫的理想彼岸;
学成武艺,卖于帝王家,官场是读书人的交易所;
书中自有黄金屋,书中自有颜如玉,官场是世俗人的富贵梦。
天子呼来不上船,自称臣是酒中仙的人前倨傲,难以掩饰入身官场的功名期盼。
读书、官场、功名、富贵、权力从来都是泱泱华夏亿兆子民的终极梦想,古今多少年,有几个人是真正的淡泊名利。东篱釆菊人,也仅仅是受到排挤者的自我嘲讽而已。
谁都想当官,谁都不愿意辞官;辞官是一种策略,是一种无奈。张铭权此刻,能真的离开这名利场,脱离这是非地。即便是他突然之间看破红尘,粪土王侯,可是其他的人能平心静气的看着他散淡江湖吗?
宋祖奇在夜sè中低声的质问,让张铭权酒醒三分,心中难安。今rì的他,真的难以脱身,一身官袍顶戴就是他卸不掉的枷锁,是他活命的依靠。
“哈哈哈哈!”张铭权尴尬大笑几声,对着宋祖奇说:“酒不醉人人自醉,本官醉了,改rì去讨你宋先生的酒喝。”
“好,改rì在下请大人畅饮。在下今rì要破财,不到两个时辰,就应了两场酒,真是可怜呀!”
“宋先生要请谁喝酒?却是为何?”
“今rì晦气,和唐教谕下棋,连输三盘,惨不忍睹!”
“常在海上行,总有翻船时。没想到杭州棋王宋先生也有今rì,大快人心!宋先生呀,棋盘上你那两个車神出鬼没,让人防不胜防,本官让你折磨多年,今rì有人替我报仇,真是解气呀!”
“张大人,在下输棋郁闷,到你这里讨点酒喝,你这么说话,真是少点朋友情分。”
“宋先生,说起来那位唐教谕平rì棋力和你不相上下,为何今rì能让你连输三局?”
“在下现在也想不明白,为了保帅只能丢車,连着三次,很是邪门,每次都是丢车保帅,然后被动挨打,满盘皆输。惨不忍睹!”宋祖奇脸上的表情异常夸张,一副痛心疾首如丧考妣的样子。
“人生就是一盘棋,”张铭权看着宋祖奇异于平rì非常夸张的表情,隐隐觉得他意有所指,幽幽的说道:“丢掉了車,还有其他棋子,过河卒子当車使。”
“过河卒子威力不小,可是呀,卒子过河有进无退,不死难以离场。”宋祖奇依然不急不慢的说话,双眼紧紧的看着张铭权,劝谏之意显而易见。
宋祖奇作为张铭权的师爷,公事上是一个很好很得力的助手,重要的的私底下是很好的朋友,是一个可以信任的朋友。平rì里对张铭权也是多有劝谏,不过多采用隐喻暗说,像今rì这样略微直接,还从来没有说过。
“瓦罐不离井上破,将军难免阵前亡。卒子过河,有进无退,走一步看一步!唉……”张铭权说完,心中凄然,站起身踱步到凉亭边,抬起头看着冰冷的天空。
“马前卒,舍命往前,若是保护身后帅,同输赢也就不枉棋盘走一遭。最可悲的是受辱身死,富贵留他人。”宋祖奇在身后缓缓的说话,声音略微提高。
张铭权静静的站在哪里,静静的看着繁星满天的夜空,像是在思考,犹如在抉择。很长时间以后冷冷的说道:“入了这盘棋,荣辱都是命。所幸,现在赢面不小。”
宋祖奇坐在那里,就等着张铭权的抉择,他把劝谏都说出,虽然以棋喻事,可是他的意思已经非常明确。今rì的张铭权有可能是那枚为保帅要丢弃的車,是那枚在前拼杀只给他人留富贵的卒。可是,张铭权能听懂,却没有想明白。他也自认是保帅的車,拼杀的卒,是可以和帅同输赢的車,同富贵的卒。因为在他看来,现在的这盘棋,他和他的朋友赢面很大。
人呀为什么这么奇怪。张铭权是多么聪睿的一个人,刚毅果断,为何就看不清眼前这盘棋的态势,难道真的是因为铜臭气,失去判断力;难道真的是身在山中难自明?
宋祖奇站起身,在张铭权身后恭敬的拱手行礼,严肃的说道:“张大人,在下曾一介布衣,当rì科场失意穷困潦倒,父病身贫困居杭州,是大人您慷慨解囊,帮助在下脱困厄之境,先父得以归葬故里,此等大恩大德在下愿犬马以报。蒙大人抬爱,托身府衙,大小事项皆由在下协办,平rì信任有加,这等知遇之恩在下铭记在心。平rì大人赏赐银两钱财,在下也不曾推辞,在下不是迂腐之人也非圣贤之身,知道今rì官场尽皆如此,平rì劝谕只是不愿大人有意外之祸。”
张铭权转过身来,看着脸sè郑重言辞铿锵的宋祖奇,听着他的逆耳忠言。
“今rì闻听大人在王府受辱,特来劝谏。今rì杭州局势只危急,岂非往rì可比,大人随时就成被丢弃的車,身死的过河卒。富贵眨眼间就是一场梦,局势危如累卵何来赢的机会。希望大人早作决断,以免为他人做嫁衣。”宋祖奇说完,眼中已经含着泪水,他心情之急迫焦虑难以言表。
张铭权看到宋祖奇如此摸样,也是唏嘘不已,走到宋祖奇身边,拍着他的肩膀说:“人生得一知己足以,宋先生就是在下的知己,有朋如斯夫复何求!先生如此赤心为在下思虑,铭权甚为感激,在下谢先生了。”
张铭权说完,对着宋祖奇深鞠一躬,接着说:“今rì王府受辱被那贱妇掌掴,铭权心中实在难受,有先生前来劝慰,也算铭权在世间不孤单。先生爱护之心,铭权铭记在心,可是事到今rì,先生也知道铭权难以下船,自保之策我们以后慢慢商议,可好?”
“大人!泼天大祸就在顷刻间,岂敢容后再议!”宋祖奇急切的嘶喊,张铭权和宋祖奇相识相交多年,从来不曾见过稳重儒雅的宋先生如此失态。
“先生多虑啦!来,我们坐下说话。”张铭权故作轻松,坐在桌边。
“大人!”
“先生请坐,听我慢慢说来。”张铭权把宋祖奇拉到椅子上,缓缓的说:“本次钦差来杭州,多番探查,不吃不拿,确实略有危机。不过现在已经南下,到福建也不是一天两天能脱身,即便他还会回到杭州,这往返时间还是需要一个多月。那时杭州之事已经办理妥当,时间快到年关,钦差也该回京复命。哪里会有先生说的那么危险。”
“大人,你只知其一不知其二呀!你是身在局中,难以看清呀!”宋祖奇痛心疾首的说。
“如此说来,宋先生有另外的看法,不如今rì你我就坦诚相对,不做隐喻暗示,看能否解去我心中块垒。”张铭权从宋祖奇的语速和语气中听出他的焦虑,他们相交相知多年,今rì如此焦虑的说话还真的没有发生过。张铭权一直认为,若是这个天下只有一个人可以信任,那么这个人就是宋祖奇。在他们身边阿谀奉承称兄道弟的人多如过江之鲫,或为求财或为求官,只有宋祖奇在他身边仅仅只是因为友情,真实没有任何虚假的友情。
“在下承蒙大人多年照顾,也有直言冒犯劝谏之意,望大人莫怪。”
“你我相知多年,我岂会怪你,说吧!”张铭权大声的说,身体靠着椅背上,感觉更为舒坦。
“大人,在下跟随大人多年,承蒙大人信任,大人的公务私事都是在下打理,很多事情也都心知肚明,以前也曾多有劝诫,也仅仅只是提醒,希望大人能仕途平安。本次钦差来浙江福建,在下初期也以为没有什么问题,可是近rì以来,研读邸报,猛然之间才发现大人有极大的危险,稍有不慎就会家破人亡命断西市。今rì听闻大人心中郁闷,才来劝告也想再次劝谏大人,共同商量一条活路。”
看来这宋祖奇先生有街头算命人的手段,先来一段危机恐吓,就是不知道张铭权是否会中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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