纵然披着大红的披肩,看着就是喜庆,可是却依旧难掩孤单。
弄棋走进同性恋酒吧去。她是给旅游杂志写稿子的“化人”,所以驴友们就都笑着推举她这位化人给同性恋酒吧取个名字。虽然大家都有这份勇气,就算别人指指点点直呼“同性恋酒吧”,他们却也都不在乎;只是这样用心做的事业,总希望有一个美丽的名字。
弄棋想了想,便说叫“阑珊”吧。
众里寻他千百度,蓦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明寒的酒吧就叫“他”。
白天酒吧里没人,服务生正在做着日常的清理工作。见了弄棋来,大家都起身打招呼。虽然这酒吧的老板不是弄棋一人,而是当地政府主导、一帮驴友共同出资建立、经营的,但是大家都知道弄棋是用心最多的那个。
驴友就是驴友,仿佛所有的时间都在路上,那帮驴友做完了初期工作之后背起行囊又走,只有弄棋一个人在此地留下来,认真地追着每一件工作在做。这一晃已经是将要整年。这对于一个驴友来说,能够在一个非故乡的地方呆这样久,已经是奇迹,足见她的用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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弄棋笑着跟大家摆了摆手,就让大家各自忙着,自己窝到阁楼上去。
阁楼有个尖顶,弄棋在那处狭仄之地留了一张小桌子,一个大垫子。她来酒吧就窝到上头去,透过那扇圆窗子望窗外的景致。
她是女生,如果堂而皇之坐在大堂里,会带给客人困扰,所以她就给自己安排了这样个地儿。
大堂里服务生放着歌儿,是王力宏的《心中的日月》。
“我的专长叫做流浪,你注定要为我绽放……若一开始,没有上帝暗中偷偷的怂恿,我们怎知选择相逢……”王力宏的嗓音华丽,歌曲的情感却是朴素,弄棋听着力宏的歌儿抱紧手中的大垫子,将目光拉长,望向遥远天际的雪山。
就在弄棋将目光拉远出去的时候,有个人正走进“阑珊”来。弄棋只看见了他的背影。是身材颀长的男子,有饱满且好看的后脑勺,短发齐整,露出纤长的颈子来。弄棋忍不住叹了口气。
东方人的审美就是这样的,不喜欢男人太柔弱,却也不喜欢男人过于肌肉,所以古往今来形容男子的身形,最通常用的词汇是“颀长”、“玉树临风”,就要那份不胖却足够高的感觉。明寒正是这样的男子。虽然家里的梅兰竹菊四只也都是这样标致的男人,不过若论气质的清冷干净,却没人比得上明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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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寒。
弄棋忍不住掐了自己一下,怎么又想起明寒来。就算刚刚那男子的背影像极了明寒,却也不可能是明寒。
——那人是短发,露出饱满且好看的后脑勺,还有一段纤长的颈子;明寒却是从小留着长发,用皮绳束着。外人只以为这是明寒的艺术气质,弄棋却是从开始就明白明寒留发的用意。
当年满族人对头发极其重视,发如头颅不可擅剪。明寒的家族一直秉持当年的诺言不肯放弃,这头长发其实就是标志。
就因为她太懂明寒,所以从来没有逼迫过明寒。其实她明白以她自己在明寒中的分量,如果她想要让明寒叛离家门,都是可能做到的。她永远记得明寒被逼急了的那次,说要让她怀孕,更要与她结婚——这句话可能对于普通男子很容易,对于明寒来说却等于要与家庭剥离,那是牵筋动骨的。可是明寒还是为了她,说出来了。
作为回报,她反倒不能真的嫁给他,反倒应该走得更远。
爱一个人不是自私地只让他围着她转。爱一个人,首先要尊重他,尊重他与生俱来的一切。就算那些家规bt,可是这就是明寒背景中的一切,她不能简单而自私地要他不负责任地背叛。
又想远了……弄棋掐了自己一下,垂下头去写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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酒吧大门上吊着的铜铃“叮当”一响,那男子先是一愣,继而笑开。这铃声跟“他”的好像,所以乍然听见这铃铛声,还以为穿越回自己的酒吧,所以这才让他一愣。
继而释然笑开,或许这天下喜好相同的人总是存在。这世上虽然没有完全相同的两片叶子,却有心有灵犀的两颗心。
正是明寒。
因为在东北老林里埋伏下来几个月,为了不引人注意,只能忍痛一把剪掉那长发。如今他自己偶尔还会不习惯,尤其在这空气依旧清冷的早春,被高原的凉风直接吹进脖领子去,他还是会觉得格外冷。
王力宏的歌声也飘进明寒的耳鼓:“你是心中的日月,落在这里;旅程的前后多余,只为遇到你……”
工作人员也没想到大清早就有客人上门,便解释还没到开业的时间。明寒笑笑,“只是来讨一杯热茶,喝完了就走。各位尽管忙,不必招呼我。”
明寒的气质明净,尽管含笑说话,却有种不怒自威在里头。服务生们就也含笑答应,给明寒端来了热茶,任凭明寒自己一个人坐在临窗的小卡座里,晒着渐渐暖和起来的太阳。
“……多么想幻化成你脚下的泥。此刻的无人山谷,仿佛听见说爱你……”力宏的歌儿华丽飘落,像是一朵又一朵美得炫目的格桑花。
明寒品着茶缓缓笑起来。这些日子网上正在炒一段视频,说是王力宏与同性恋人的亲热片段。更有人直指力宏在美国早有男人……明寒只能摇头,其实人生苦短,能够找到一个爱的人已经是上天的恩赐,旁人又何必管那人是同性还是异性?
如果可以正常选择,谁不希望自己能够过一段普通人的生活。可是有人的性向真的是上天的一个捉弄——所以他才开了“他”,愿意帮那些被上天捉弄的人呢找到自己真正所爱;也所以他来到香格里拉,听说这里也有一间同性恋酒吧,便毫不犹豫地想来坐一坐。
听说这里的老板还是个女子,明寒更觉惊讶。能碰到与他有相同的理解度与支持度的同业者,明寒真的想跟那女子见面一起喝杯茶。只为表达敬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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服务生渐渐被明寒的气度倾倒。看着他只是晒着太阳品一杯清茶,便能在眉目之间灿然出莲花一般洁净的笑容,这样的男子引人倾慕。服务生们忙完,借着给明寒添茶的机会过来攀谈。
明寒一笑,“店里似乎在循环播放这首《心中的日月》。我沿途走来,好像路上很多家店铺也都在放这首歌。这里的人都特别喜欢王力宏么?”
服务生笑起来,“先生您有所不知。这首歌在这里最受欢迎,一方面是因为力宏的超高人气,可是最主要的原因还在歌曲本身。先生可知道香格里拉在藏语里的本意就是‘心中的日月’……”
明寒愣在早春的阳光里。尽管窗外的高原依旧冰封雪冻,明寒却只觉自己心底一朵一朵开满了早春的花朵。
心中的日月——日月为明……心中的日月,便等于“明在心上”。
所以弄棋来到香格里拉,并且留在此地多日延宕不去。
力宏歌曲的尾韵一遍一遍回放,“那天的无人山谷,仿佛听见说爱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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弄棋写完稿子下了阁楼来要一壶热茶。下意识转头去望临窗的那个卡座,只有桌上一杯清茶,那曾经坐在那里喝茶的人已经离去。
趁着烧水的工夫,服务生看弄棋望着那个座位出神,便笑着解释,“那里的客人说来有缘,他竟然也是咱们的同业者。来了香格里拉,听说咱们这边有酒吧,就特地来看看。还说因为听说咱们酒吧的老板是个女子,所以特地来拜会。”
弄棋挑眉。
服务生赶紧解释,“咱们也都知道棋子儿姐你的习惯,所以自然就给推了,说老板不在本地,已经去了外地旅行。那客人听见,一杯茶还没喝完,就这样起身走了。”
服务生的做法没有错。可是不知怎地,弄棋听见说那客人立时便走了,心便如被一只无形的手一下子给掏空了一般。
怎么会有这样的感觉?
怎么竟然就像——当初她坐着火车离开s市火车站,车轮启动之后她才转头看见,月台大柱子后头,明寒孤单而立……
“你们放心,我不但会保证你们投资的安全回收,更会给你们带来承诺的收益。别忘记我们梨本家是什么人家,只要是梨本家说出的话,全都会兑现!”物运回后,梨本英男登时腰杆变硬,再不怕投资人的追债电话,而是每个都会接,并且信心满满整脸的笑容。
搞定最后一个电话,梨本英男信心满满回头望前田,“去问问那些东西的出售情况如何了。”
梨本英男对那批东西能卖上个好价钱毫不怀疑。马上就是世界上几大拍卖公司的春季交易会,梨本英男相信自己的东西只要一面世,立即便会引发古董收藏界的惊声尖叫!
中国战乱频仍,虽然有大量的国宝流失海外,但是毕竟都是零星的居多,这样大规模、而且全部来自皇家宫廷的国宝级古董大大批量面世,却是多年来的第一次!尤其其中许多著名的宝物,因为多年找不到下落,都已经被认为是不在世间的了,这突然的重现人间,定然引发惊喜无限,从而让那些收藏家们在兴奋之下愿意花大价钱来买下!
前田是跟在梨本英男身边的,这段日子来前田是最倒霉的人,梨本英男所有的脾气都发泄在他身上。所以这次看见西村能成功归来,前田简直是比梨本英男还要开心。所以一看见少主满面志得意满地要求他打电话联系拍卖市场那边的情况,前田甚至比梨本英男更欣欣然地去打电话。
前田想着,待会儿一定是好消息,少主听见好消息之后一定又会十分开心。其实少主也是个大方的主人,只要他开心,他对待手下也是非常慷慨,前田几乎确信待会儿定然能得到少主的赏赐!
趁着前田打电话的当儿,梨本英男甚至心情极佳地坐下来抽了一根雪茄。他其实很喜欢看蔺鸿涛抽雪茄。雪茄是一种极其男人的烟品,非一般卷烟可比,能将雪茄抽得好看的人必然是气场极强的男人,否则就不像是人在抽雪茄,反倒像是雪茄在抽人。梨本英男本来不抽雪茄,抗不了那份重味,后来因为跟鸿涛在一起做生意,便也尝试着开始抽雪茄。
雪茄是一种极有品的烟品,尤其当一截烟灰结出来,全无灰烬之感,反倒是如雪一般净白。梨本英男一边抽着雪茄,一边等着前田打电话问来的好消息,愉快地看着雪茄上结出一段雪白的烟蒂……心情,如清雪飘逸般的愉快。
岂料,前田的电话挂断,他面上的神色已是不对。
“怎么了?”梨本英男将雪茄搁在烟灰缸上,急问。
“禀少主,苏富比和佳士得给出的回复都是暂时不可上拍。”前田极尽小心地回答,唯恐少主又将气撒到他身上。
“不给上拍?凭什么?”梨本英男脸色也是大变,“难道咱们拿过去的物件儿是假的?”
前田摇头,“对方也没敢这样说,因为他们的鉴定人员也进行了鉴定,给出了真品的鉴定证书……”
“那到底是因为什么不能上拍?!”梨本英男又疯了,两个箭步跑上来,一把揪住前田的衣领,“你赶紧给我说!”
前田好悬被勒死,心内这个委屈。是苏富比和佳士得不给面子,也不是他前田的错!
“少主容禀。苏富比和佳士得给出的理由是:最近中国故宫博物馆有向外公布最新的馈赠,其中就包含好几件我们送去想要上拍的古董!苏富比和佳士得方面也承认,说即便是中国的故宫博物院,那些所谓的专家里手们也有看走眼的时候,所以未必故宫博物院的那些东西就是真的——只不过,他们要给参拍者一个理由。否则人家会指责这两大拍卖公司的专业素质,毕竟大多数收藏者还是相信故宫博物院的质素,一旦故宫博物院已经有了的展品,他们不会再举牌拍下同样的展品……”
“你的意思是说,即便我们手上的东西是真的,而故宫博物院的是假的,但是也没用,是不是?因为买家只肯相信故宫博物院的那些所谓专家,而不会相信我们,是不是?”梨本英男嘶吼起来,“也就是说,即便我们坐拥财宝,却根本一分钱都卖不出来,是不是!”
前田心里几乎崩溃,又不敢不说实话,“常规来说,是的。苏富比和佳士得毕竟是世界最大、最有名的两间拍卖公司,如果他们不肯给我们上拍,那么即便小一点的拍卖公司同样就也会不肯……这是行规,我们也没有办法。”
“哈哈,哈……”梨本英男绝望地笑起来,笑得竟然收不住,一屁.股坐在地上,碰落了雪茄,一截烟灰如雪飘散在他肩上,“你是说,纵然我们守着金山银山,却无法将它们换成粮食,所以我们只能守着金山银山而饿死!”
前田只能点头。快饿死的时候,就算还有牙口能啃动金山银山,可是吞金吞银的结果不是能够果腹充饥,反倒是加速死亡……
“是谁?是谁!”梨本英男嘶吼起来,“是谁这样绝了我的后路,是谁要将我赶尽杀绝!”
梨本英男目光中戾色闪动,“前田,你说!这世上能对我这样做,想要将我往死里掐的人,究竟是谁!”
还能是谁?前田闭了闭眼睛,“少主,好像除了靳兰泉,不会再有另一个人。”
“靳、兰、泉……”梨本英男苍白着脸颊,疯狂地笑起来,“好啊,你真好!原来比阴狠,你远在我梨本英男之上!”
前田面上也苍白下来。少主对靳兰泉早有杀意,此时恐怕已到眼前!
“少主,您的意思是……”前田心底也哆嗦。毕竟那个少年根本就不是个好对付的主儿。
“不。”梨本英男神经质地笑着,却摇头,“我不要他死,至少,不是现在。现在就让他死,真是太便宜他。我要他也如我一样,先尝尝心死的滋味儿……心先死掉,然后让自己的躯壳变成一具行尸走肉,纵然活着,却已经没有了任何乐趣可言。”
“哈哈,哈……”梨本英男疯狂地笑起来,“好,就这样办!我要他——生不如死!”
一个寒颤窜遍前田周身,“少主,您打算怎么做?”
梨本英男忽然敛尽了疯狂,仿佛恢复了少年情态一般地天真一笑,“前田,去杀了简桐。”
“简桐就是兰泉的命。我倒要看看,简桐死了,兰泉他怎么活。”梨本英男缓缓吐出上述这些话,甚至咬着字眼的时候带着一丝贵族的优雅。
前田听着都不由得一阵哆嗦。最著名的吸血鬼德古拉伯爵也是位贵族,他杀人的时候说起话来也有少主此时这份带着血腥的优雅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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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空明月高悬,尼姑明月也含笑妖娆地走在鹿苑禅寺的长廊上。她本就生得美艳,头上青丝剃尽、身上披着僧衣,就越发显得you人,仿佛那股子骨头里头的妩媚直接凛冽地透出来,都没有阻隔。
天空的明月虽然皎白,周遭却都是夜色黑暗;人间的明月笑得妖娆,却代替不了她内心的苦伤。
已经有多久,色空不再理会她?就算她只是主人赐给色空的黑道情人,就算她自己也明知道她跟色空不可能修成正果,可是她心里却也曾有过小小的梦想——至少色空目下身边只有她一个女人,那么色空心里就只有她,对不对?
其实她知道自己傻。女人都有一颗七巧玲珑心,自己跟色空在一起的时候,又岂能不知道虽然每次都很尽兴,可是色空却总是似乎心不在焉?明月不想去细想,在巅峰里一起颤抖的时候,色空空茫的眼神落在她面上,是在透过她的眉眼去想哪个女人。
其实那个女人是谁都已经没关系。只要不是她明月,那么那个女人是谁,又有什么分别?
明月站在简桐房门前敲门,心里的寒凉与酸楚还没除去。
敲了半天门,里面没有应答,反倒惹来了色空。
色空站在长廊上面沉如水,“我吩咐过,除非有家主的手令,或者得到我亲自的首肯,才可以来见简老师。明月,你怎么这样不守规矩!”
明月心底的难过更甚,可是她面上的笑却越发妖冶,她一步步走到色空面前去,“原来今日你我之间也已经泾渭分明了么?我难道都讨不到你的一个点头了?”
明月说着转头去望简桐的房间。灯光氤氲里,看得见简桐的剪影落在纸门上,“我跟简老师也是朋友。既然简老师搬进寺里来住,山上夜里又是清冷,我当然要过来陪简老师说说话。怎么,难道连这一点礼貌,师兄你竟然也不允许我尽了么?”
鹿苑禅寺夜阑人静,只有禅房里晕黄的灯光筛入夜色里,照着寺中寿达数百年的松柏郁郁苍苍,也照着明月面上的苍白。
色空心中也觉不忍,却不能心软,“明月,此时不比往日。我明白你跟简老师之间私交甚笃,可是这个时候是家主亲自下的命令,若出半点差池,你我都担待不起!”
明月眼中含了泪。色空果然对她不假辞色,丝毫没有半点心软。
“师兄,你果然是投靠了二少啊。”明月心底悲戚,可是面上的笑却是更为妖娆。
“何谓‘投靠’?二少此时已经正式继承了家主之位,我等本就应该追随左右,何来‘投靠’之说?”色空眯起眼睛来。最不想与明月之间捅破这层窗户纸,可是看来今天不捅破是不行的了。
明月冷笑起来,“其实我也引二少为友。从私人层面来说,我个人非常欣赏二少为人,甚至拿他当自己的弟弟看待。如果有人敢欺负二少,我都第一个站出来挡在二少前头——可是师兄,有些事情是永远不可抹杀的。二少是中国人,又是个来路不明的所谓继承人,就算他身上有老家主的继承刺青,可是非我族类其心必异啊!”
“所以你至今仍旧宁愿跟随英男少主。”色空垂下眼帘,“就算明知道英男少主做了那么多错事,你依旧只凭着那线血缘,只奉英男少主为正朔主子!”
“我没的选择。”明月的眼泪缓缓流下来,“我从小被我那个瘾君子的老爸卖进红灯区,是老家主救我出火坑,给我一份尊严和体面的日子。我不追随老家主的血脉,难道我要追随一个中国人!”
色空垂下头去,“明月,那你我只能楚河汉界,从此划清界限。”
明月的眼泪如断线的珍珠,一颗颗急促地崩落,可是她面上的笑却益发妖冶,“师兄啊,我只是好奇,你会为了守卫这条楚河汉界而忘了我们往日的情分,杀了我么?”
明月一步一步走向前来,直走到色空面前,纤手高抬,抚上色空面颊,“师兄,你真的忍心么?”
明月的眸光缠.绵且柔软,仿佛辗转的丝,在夜色灯光里缠住色空。色空透过眼镜的眸光也柔软下来,仿佛想起了两人从前的千般柔情……说时迟那时快,就在电光火石之间,方才那个被软化了的色空忽然闪电一般出手,铁指如钩,猛地掐住明月抚着他面颊的那只手!
明月的手腕被掰过来,她手腕内侧套住皮套,里面正藏着一把寒光闪闪的匕首!如果再晚一秒钟,这把匕首将毫不留情地直接割断色空的喉管!
“原来英男少主派来伤害简老师的杀手,就是你!”色空眸子里寒光毕现,可是那目光里却又掩藏不住丝丝悲悯。
曾经亲密无间的男女伴侣,如今生死相逼!——这就是黑道,这就是将感情当作筹码来践踏的暗黑世界!每个人都不人不鬼,每个人都无法自由地为自己而活!
明月笑开,“可惜我没想到,兰泉竟然会将简桐安置在禅寺里,终究要你我这样生死相搏。如果简桐还在梨本家大宅里,我想我会很容易便置她于死地!哈,哈哈——我又低估了二少那孩子,他定然是早就对我有防备,所以才将简桐安置在你的身边!”
明月笑得花枝乱颤,却有眼泪沿着眼角无声滑下,在夜色里晕黄的灯光里,仿佛一颗孤单的露珠,“他都知道,我有多在乎你;他都知道,我有多不想在你面前露出我这样的真面目!所以他让你守着简桐,他是在用你我的情分做赌注,想要拦住我的行动!”
明月抬头,悲伤地望色空。一眼一眼,仿佛深深铭刻进心底,“你说这个孩子他用心多狠啊。他是故意想要离间你我的情分,他是认准了就算我今天完成了任务,那么你我也会就此绝了情分,日后只是擦肩而过的陌生人!——就算我完成了任务,可是他也是要让我生不如死!”
“明月,这世间凡事既有生门,也有死门。如果你肯放弃这个任务,那么你就还有生门可走。”色空只能无声叹息,“我佛曰:放下屠刀,立地成佛。”
“可是就算我放下屠刀,师兄,你会一生一世只爱我一个么?”明月流着泪却妖娆笑着问,“你能娶了我,然后咱们放下一切,只彼此守着过完这一辈子么?”
色空闭上眼睛,“对不起明月,我知道此时若肯说谎,说不定真的能让你放下一切;可是我知道你这人的秉性是,最痛恨有人骗你……所以对不起,明月,我心中另有其人。”
“好,好!”明月面上笑容敛尽,只剩下决绝的悲怆。她猛地用另只手扯掉身上松垮的僧衣,宽衣解带面向色空,“师兄,你看……”
月光一般盈白的肌.肤猛然在蓝黑色的夜色里乍现,色空下意识一闭眼睛。就在这电光火石的刹那里,明月猛地从背后抽出一把战刀,厉喝着劈向色空!
原来她宽衣解带,里面并非一丝不挂,而是穿着黑色皮革的劲装。手臂与肩头都luo露出来,浮世绘的形式刺青着j国神话里的女鬼。本是绝美的着和服的女子,口中却咬着一柄滴血的匕首!
这一番打斗,寺中的和尚都被惊动。但是j国的寺院有别于中国,所以其实夜晚居住在禅寺里的和尚并不多,大多数结婚成家了的和尚晚上都回自己家去了,只有十几个单身的小和尚各自拿着木棒冲出来想要保护色空。
可是他们一看月光之下,宛如女夜叉一般的明月,全都惊住,讷讷喊着,“明月师姐,怎么会是你?”
“都给我退下!”明月厉喝。那些小和尚都是她的师弟,平素最敬畏她这位大师姐。明月这一喊,那几个小和尚真的腿就一软,下意识向后退。
“哈,哈哈……”明月目光悲怆望向色空,“本来我想将我的心和我的命都交给你。你也知道今晚的任务如果不完成,少主不会饶过我,我难免一死——可是即便如此,师兄啊,你竟然还是不肯怜惜我……”
“这样绝情的男人,我何必还舍不得!”明月猛地扯掉战刀的刀鞘,一声厉喝,“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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鹿苑禅寺本在山中,所以就算闹出再大的动静,周围也无人听得见。在暗寂的夜色里,埋伏在院墙附近的梨本英男带着手下,如黑色旋风直冲向简桐的房间!
今晚明月表面上是来杀简桐的任务执行人,可是实际上她不过是梨本英男安排的一个障眼法。明月将色空和寺中小和尚的注意力都给吸引过去,他好带人直接扑向简桐的房间!
杀死简桐这样报复兰泉的办法,他当然舍不得交给别人去执行——他要亲自杀死简桐,还要录像和拍照,然后寄给兰泉看。他想都不用想,届时兰泉一定癫狂大哭!
哈哈,哈……报仇必须这样才带劲儿!若果只是不痛不痒的杀死,有什么意思!
梨本英男带着人直接冲到了简桐的房间。梨本英男愕了愕,他没想到竟然能这样容易。鹿苑禅寺里那么十几二十个人他当然充分估计到,可是他以为不管怎么样兰泉一定会派山田组的成员来守卫着简桐才是。
可是看样子,竟然没有!
梨本英男更是得意起来。没有山田组的人员守卫,这说明什么?——定然是兰泉虽然正式继承了家主之位,但是他根本还没能收拢山田组的人心!
执行科若头长尾景虎的死,直到今日凶手尚未落网,试问长尾景虎的手下怎么肯接受兰泉!更何况j国的黑道社团历来都是倾向右翼,他们当然不肯接受一个中国人的统辖!
梨本英男想到这里,不由得攥紧了掌心。他知道那里无形握住了一张胜券,这场斗争,必然他胜!
就算他没了东樱集团,就算他守着金沙银山却一分钱都卖不出来,就算他连最后一点钱都折在了渤海油田那个无底洞里——可是他至少还能抓住山田组,抓住兰泉的这条命!
就算他梨本英男死,他也要拉兰泉给他垫背!
梨本英男转头望前田。前田无声递过一把带了消音器的枪来。梨本英男狞笑着望隔扇纸门上的那个剪影。显然简桐也很惊慌,不断在房间里东躲西避着,可是却无路可逃!
梨本英男得意笑起来,在夜色里无声地说,那嗓音仿佛情人间的呓语一般柔软,“简桐,永别了。”
安装了消音器的枪支在夜色里扣动扳机,子弹无声地从乌黑的枪管里射.出去,在天光月色以及晕黄的灯光里,像是两颗闪着暗光的花生米,冲破空气的阻挡,静静地穿透拉门上的障子纸,直扑室中!
j国出产的障子纸号称世界质量最好的,虽然是继承自中国,却被他们发扬光大,用了全新的工艺,将那纸张造得韧性十足又防风防水,简直可以跟玻璃媲美,又在上头印着各种美丽的花纹,朦胧之中更显意境。j国人经常自豪地说,我们生产的障子纸哪儿像台.湾和中国大陆那些厂家生产的东西,纸里头夹上塑料布,还好意思自称防风防水,那哪儿还是纸了,根本就等于糊一层塑料布!
就是j国人自己引以为傲的柔韧又防风防水的障子纸,依旧挡不住在气流里无声推进的子弹。梨本英男着迷地竖起耳朵来,听着那子弹穿破皮肉的声音,美妙的“噗噗”两声,随即房间内的人便一声痛呼,应声倒地!
大家还是都没敢擅动,仿佛不敢确认这件事这样简单就完成了!
梨本英男也是一样还带了点狐疑,他甚至站在夜色里轻轻出声,像是两个人隔着障子纸门在聊天,“简老师?简桐?”
房间内传出呼痛的嗓音,不是简桐的嗓音又是谁的!“痛……,救、救命……”
梨本英男登时面上狂喜!是简桐!
梨本英男冷笑着一脚踹开障子纸门,一步步走进房间内。简桐已经满身血污倒在血泊当中。梨本英男一步步走过去,手上拎着枪,缓缓蹲下,将枪管抵在简桐太阳穴上,猛地将简桐的身子翻转过来,让她的脸朝上——
就在此时,夜色里忽然爆起无数闪光灯。一闪一闪的灯光晃花了梨本英男的眼睛,让他烦躁地大喊,“谁?!”
闪光灯还在不断地爆闪,夜色里只有一个掌声仿佛慵懒地响起,“英男,枪法好准啊。”
梨本英男听了那声音,身子猛然一震,顾不得频仍爆闪的闪光灯晃疼了眼睛,他霍地转头望向那声音——拉门外、窗口外,竟然不知何时堆满了大批的媒体记者,从那些人当中缓缓走出黑色的身影。明明是凛冽夜色,明明是杀人现场,可是那少年面上依旧带着吊儿郎当的微笑。
——正是兰泉!
兰泉说着含笑转身望身后众媒体,“这场戏拍得气氛可好?”
最靠近尸体的媒体记者好奇地动了一下躺在地上的尸体,却猛地一声尖叫,“死了,真的死了!不是拍戏,是真的杀人了啊——”
梨本英男已经被说懵了,猛地将枪口调转,指向那惊声尖叫的记者!
“啊?”兰泉也做出惊慌失措的样子,却还不忘了煽风点火,“天啊,各位媒体朋友,你们竟然在不经意当中目睹了一场凶杀案,而且拍到了现场第一时间的照片!这将是多么轰动的一条新闻!”
媒体记者们有种为了好新闻而不怕死的职业精神,听着兰泉这么一股东,纷纷不怕死地再度拍照,甚至有人还向梨本英男提问,“梨本先生,请问你竟然在佛门圣地枪杀人命,难道你既罔顾社会法律,又无视佛祖威严么?”
“闭嘴,都给我闭嘴!不许再拍了,不许再拍了!”梨本英男真是疯了,他凶狠地瞪着兰泉,“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兰泉天真无邪地耸了耸肩膀,“人家的《妖国之乱》要被搬上银幕了啊。媒体好奇,说不知道哪里的实景才比较像人家漫画里的环境,人家就说是鹿苑禅寺咯。尤其是夜色里的鹿苑禅寺,更有漫画中的意境。人家今晚上是约了媒体朋友前来夜探鹿苑禅寺,结果谁知道就看见寺中开始动手了——人家也好奇,还说制片方怎么没通知我,这就已经开机拍摄了呢。”
兰泉调皮地眨眼睛,“所以人家就告诉所有的媒体朋友们不要出声,好好地藏起来,等枪声响了,这场戏拍完了大家再一同冲上来拍照嘛。”
兰泉说着还向拿枪的梨本英男再走了两步,仿佛根本没看见梨本英男手里拿着的枪!“是你选择今晚上杀人,是你坏了我的好事嘛,我又不知道你会今晚上来杀人,可不是我打扰了你哦……”说完,还睫毛弯弯地眨呀眨。
“你——”梨本英男快要气抽了,却还没彻底迷糊,他厉声喊着外面的手下,“将这帮媒体记者统统给我抓起来!”如果有一张照片或者一个人跑出去,他梨本英男杀人的事情就将被传扬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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门外却半天没动静。
“前田!”梨本英男疯叫。
夜色里却缓缓走过一个人来,本是粗犷又冷酷的面容,却站在灯光里忽然呲牙一乐,那表情像极了老鼠——“少主对不起,前田已经被我打昏了,不能执行您的命令。”
梨本英男险些一个跟头栽倒,他嘶吼起来,“西村,是你!”
兰泉回身笑着跟西村对了对拳头,嬉皮笑脸地说,“好兄弟,干得好!”
梨本英男一个趔趄,知道自己大势已去。原来西村都已经是兰泉的人,所以他还有什么奇怪宝物明明是真的,却卖不出去的!
原来假作真时真亦假!
梨本英男一声嚎叫,猛地一把揪过地上的简桐来——却哪里是简桐,根本是优子!
“简桐呢?简桐呢!”梨本英男疯嚎。
兰泉眨眼一笑,“回家啦。你有事儿找我小老师么?哦,请打中国电话:xx……”
“我也能证明。”西村乖学生似的举手,“简老师回国后还第一时间去看我,确定所有物安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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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们骗我,你们设好了陷阱骗我!”梨本英男怒吼起来。
兰泉点点敛尽了笑容,正色面对梨本英男,“是你自作孽,不可活!看看你干了什么,你枪杀了优子!只因为优子爆出录音带来,对外说出了你当初主谋杀害石井小五郎医生,更嫁祸给苗艺、活活逼死了苗艺的卑劣行径!”
“所以你便容不得优子活着,你要杀人灭口!我们将优子化装成简桐,将她藏在鹿苑禅寺里保护起来,就是为了躲过你的枪口,结果你还是来杀了她!”兰泉说着霍地转头面对媒体记者的镜头,“所有的媒体朋友们,你们都是这场杀人灭口的见证人,是不是!”
“我没有,我没有!”又是一片闪光灯爆闪起来,梨本英男嚎叫起来,“我不是要杀优子,我不是!我要杀的人不是她,真的不是她……”
“你不必狡辩了。”西村走上前来,一步步逼近梨本英男,“我还会将你派我在中国境内做的事全都说出来!将中国的物私运出境,这本身就是严重的犯罪!”
“你早就是兰泉的人了,可是你还故意奉我的命去做这件事!”梨本英男向着西村怒吼。
兰泉吊儿郎当笑起来,“英男,我既然要玩你,就必然要玩死你!我不集合几桩都能定你死罪的证据,我如何放得下心?我要你每一桩都只能以死伏法,我要你每一件都不能再死里逃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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兰泉说着笑起来。当然优子这一件,这个办法不是他想出来的,而是他的小老师。
那晚小老师一再强调“简桐不能离开你身边,简桐必须留在这里……”小老师那晚很古怪地用自己的名字来称呼自己,而不是用“我”。兰泉便也从中点点悟出,小老师是在说“简桐”这个形象,而并非是她自己……
——小老师可以离开,可是“简桐”却必须留下。直到今日成为饵,活活钓死梨本英男!
苗艺命案的两个凶手被小老师一石二鸟一并拴死,不但整个计划终于得以完结,苗艺的大仇也终于得报!
兰泉永远无法忘记,小老师在《妖国之乱》第六卷的草稿里,设计给绘梨衣的台词——那是绘梨衣忍辱负重,利用自己成为勾玉宠妾雪姬的贴身侍女的机会,终于确定了雪姬乃是女鬼所幻化,所以绘梨衣果断出手杀死了雪姬!
可是世人目光终究还是被女鬼蒙蔽,他们只以为绘梨衣出于嫉妒杀死了雪姬夫人,所以将绘梨衣缉拿归案。绘梨衣被锁枷带走的那天,九天落雪,却在西边天际挂着两道彩虹。绘梨衣站在雪地里,头顶彩虹向勾玉回身微笑,“杀女人的事情,还是交给我来做吧。你是我心中披着金甲的大英雄,我舍不得看你杀女人;所以这件事由我来完成。”
“女人的力量终究微末,我做完我力所能及的事情了,我走了。剩下的事情要你独力承担。我的大英雄,我等你披着金甲、踏着七彩祥云回来娶我。”
简桐以应警方传唤的名义,大模大样从梨本家大宅走出。若不是有这样一个理由,简桐每次离开梨本家都会受到梨本英男手下的监视,唯有进入警局这一项不会引起怀疑。而当离开警局的时候,简桐因为几天的关押而发丝凌乱、面色苍白,身形佝偻、走路蹒跚,这一点也是人之常情,不会引起怀疑——所以那一天起进入鹿苑禅寺的已经是优子,而非简桐。
当初简桐从山间别墅放出绘里香,却带了随从进优子的房间。而那两个随从正是段小三儿与菊花小四儿。这俩狗腿子一个催眠,一个易容,将优子彻底折腾成简桐,让她真的当自己就是简桐。
优子自己又正是善于模仿,当她自己的潜意识被改变了之后,她真的就当自己是简桐,所以说话、动作全都下意识去刻意模仿简桐。毕竟在梨本家大宅里,她们曾经多日朝夕相处,所以优子模仿起简桐的腔调与动作来,隔着障子纸门,旁人根本无法察觉。
真正的简桐便于那一天已经离开j国,回家去了……
小老师帮他安排好了《妖国之乱》的剧情,又帮他设定好了如何置梨本英男于死地的陷阱,这才拍了拍手转身离去。小老师的计划真狠呀——她逼死梨本英男,却又不用兰泉背上任何一点罪责,等于是让梨本英男自己杀死自己……
兰泉轻轻仰头,望天边那一颗孤星。相信就连苗艺自己也从来不敢想,有一天,是由简桐替她报了仇!
——苗艺,你可以安息了。
仿佛一颗眼泪,天边那颗始终孤零零挂着的星子,忽然化作一颗流星,在暗蓝的天幕中划过一道璀璨的流线,消失不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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梨本英男已经是发疯了的狗,他冷眼望着兰泉在出神。电光火石之间,梨本英男猛地抬枪指向兰泉!
“靳兰泉,就算我死,也一定要拉你垫背!”
可是说时迟那时快,兰泉整个人看着还在溜号,可是手腕却不着痕迹地轻轻一抖,几根绣花针无声飞出,直刺梨本英男手腕上的穴位!
这世上都说子弹快,可是真的可惜,凡事都有一物降一物,中国功夫里某些暗器发射的速度就是比子弹要快。这是经过了验证的,所以梨本英男纵然张大了嘴巴,不可置信地望向自己已经僵直的手腕和手指,却已经无法改变自己的命运。
西村已经一步奔过来,一脚将梨本英男踹翻在地,他手上的枪也飞出去!
兰泉轻轻叹息着拍了拍手,“送他去警局吧。我就不信这么多媒体朋友的镜头作证,他还不死……我可不杀他,省得脏了我的手,让法律判他死罪!”
不要杀人……兰泉当然明白小老师这样设定剧情的原因。他毕竟身份特殊,引发关注也多,一旦他杀人,那么有可能他将无法顺利离开j国……小老师说了,还等着他金衣金甲、驾着五彩祥云回去娶她呢……
为了洞房花烛夜,他也绝不能有半点闪失……
一想到届时的万般旖旎,兰泉心跳就加速起来——啧,他好想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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