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曾向谁诉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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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又是华灯初上。纪严要在福宠大酒店宴请高克军。凭他的面子,并不足以请动市长,是通过了小雁、王思哲的促成。纪严渴望当一个集政治家、大亨、交易商于一身的红sè资本家,尽管三要素目前还不具备其一。他在一张报纸上看过一则消息,讲张裕酿酒公司的张弼士在慈禧太后六十大寿时献银三十万两,慈禧慷慨地赏给他头品顶戴,补授太仆寺正卿之职,并任命为商部考察外埠商务大臣。“三十万两,头品顶戴,真是大手笔。”纪严感慨之余,看到现实中仍是官商同途、共同致富,一些拥有政治地位的企业家,凭借政治影响带来的赢利机会,抖然而富。尽管他采用泰罗的科学管理、法约尔的工业管理以及梅奥的霍桑试验,但仍信奉信心来自于同领导人的握手,企业必须循环于权力——经济之途才能兴旺发达。惟有红顶商人,才能在商海中左右逢源、游刃有余。他甚至认为,不懂政治的企业家不是合格的企业家,纯粹的在商言商恰恰是经商大忌。小雁曾经问他,你手中有一百万,是支付货款呢还是送给领导?纪严听了哈哈大笑:“这简直是小儿科的问题。如果需要,我可以贷上一百万送给领导。”小雁不失时机地拍了他一记马屁:“纪总真不愧是地地道道的中国式的企业家。”

    “算了吧!我知道我是什么东西,更知道那些贪官们是什么东西。在向他们塞钞票的时候,我绝对是把他们当作一条派用场的狗来看待的。否则,我自己的心态都无法平衡。凭什么要我把辛辛苦苦得来的钞票送他们,还要陪笑脸?”

    “既然这样,你为什么还要请高市长?我要知道了是这么一种心态,你就是满汉全席、法国大餐,有贝克汉姆、刘德华陪同,我也不来。”

    “人在江湖,身不由己呀!顶戴经济太诱人了。”

    “顶戴?”

    “就是官帽。顶戴经济就是官场经济,它比市场经济更赚钱。”

    “那你这回带了多少狗食?”

    “放长线钓大鱼。先联络感情,还不到下饵的时候。”

    “领导干部就被你们这帮人给毁了。”

    “我们?苍蝇不盯无缝的蛋!”

    高克军还没有到,纪严他们就先聊起来,不知是谁开的头,话题竟扯到市委陈光玉书记身上。纪严说:“陈书记当科长的时候,一次下乡要走十几天,副科长好意地问他爱人叫什么名字,在什么单位工作,以便于招呼。他却把眼睛一瞪:‘问这干什么?你这是什么意思?’仿佛人家要趁机勾搭他老婆似的。副科长见他当科长有些年代了,闲谈中为他鸣不平,好意地说你早该提拨了,不料他把脸一拉:‘你莫非要赶我走,想取而代之?’唉,副科长感叹道,在他手下当差,真是苦也!赶紧调走了之。”

    王思哲也开了口:“后来当了县委书记,大搞农田水利基本建设。他坐着吉普车到各乡镇的工地上督促,没过三天颠簸得腰酸背疼,一见吉普车就头疼。于是在车上装了录音机、麦克风,录上自己喊的口号,就是那种同志们好、同志们辛苦了的词儿,让司机开着沿路放录音,大家远远地看到书记的车子,听到书记慷慨激昂激的喊话,工程越干越欢。有一次吉普车坏在路上,大家发现了这个秘密,四处传开,有的便消极怠工。陈书记马上开会,讲我就是要唱一出空城计,看看你们听不听我的话。以后嘛,我是人要下去,录音机也要下去。如果发现谁拖拖拉拉、磨磨蹭蹭,我是严惩不贷。这一来,把大家的弦绷得紧紧的。因为你见了书记的吉普车,也搞不清书记到底在不在里边。结果,他们县农建工作夺得全省第一名”

    “后来呢?”小雁是外来妹,对陈书记的故事自是一无所知。

    王思哲喝了一口茶:“后来就领奖牌、奖金,还得了个旧喇叭的绰号。”

    “不叫陈喇叭,而叫旧喇叭,真逗。再讲一个,再讲一个。”小雁越听越有滋味,王思哲只好说:“现在讲一讲还可以,高市长来了,这官场轶闻可不能再讲。不然,他还以为咱们是讽刺所有的领导哩。我给你们说,陈书记吹喇叭是一绝,抬轿子又是一绝。那一年,省里张副书记下来考察,车队正往前走,忽然路边直往下掉椰子。张副书记不清楚发生了什么事,便停下车往树上瞅,只见陈书记爬在上面直晃摇,真叫他哭笑不得:‘你老大不小的人,又是一县之长,爬在树上成何体统?’陈书记象猴子一样出溜下来,捧着一个椰果到了近前:‘请书记吃几个新鲜的椰子。’张副书记听了,真是哭笑不得。”

    纪严点了酒水,插嘴道:“张副书记如今是省委书记,陈书记到了今天这个位置,说不定和那个椰子还有关系呢。刚来海市,到下面的区县了解情况。在南城区吃午饭,区委王书记给他满了一杯,双手捧着敬酒:‘陈书记,您第一次下乡就来到南城区,是对我们工作的最大支持,为了表达大家的谢意,我代表他们特别敬您一杯!’陈书记酒量有限,看着桌上放着的五粮液酒瓶,有些发怵,但又不能不接杯子,只是心里骂这个书记‘王八蛋,用这么大的杯子干白酒,你这不是出我的洋相吗?’他把杯子放在唇边,用舌头舔了舔,心中有了底,便‘咕咚咕咚’喝了下去,并豪爽地让王书记再倒一杯,回敬大家。众人见状,齐声喝采陈书记是海量,陈书记笑着挥手说过奖了。下一站到了望江县,县里的张书记早打听到陈书记在南城区的表现,也来了个效而仿之,桌上摆了五瓶‘五粮液’,不料陈书记刚喝了一口,就喷到了地上,指着张书记破口大骂:‘你们这是想害死老子吗?’然后拂袖而去。”

    小雁不解地问:“为啥?”

    纪严说道:“王书记酒杯里装的是雪碧,张书记酒杯里却是货真价实的五粮液,陈书记受得了吗?不过,王书记后来也挨了骂。”

    “为什么?”

    “陈书记又去他那儿,他又给倒上了雪碧。”

    “难道陈书记连雪碧也不能喝了?”

    “正是。陈书记不幸患了糖尿病,王书记却不知道。雪碧含糖,喝不得了。”

    小雁笑了:“这下好,能自觉抵制糖衣炮弹了。”

    王思哲想当一个领导也真难,一天要看别人的眼sè,平时有句话也不敢讲,喝醉了偶尔说一两句真话,酒醒了半月放不下心。我现在只是帮他高克军的忙,要是让我一辈子走仕途,那是万万要拒绝的。他不由得慨叹:“夹着尾巴也不见得能做得好人。不过,信息不灵总是该骂。”小雁却不以为然地晃着脑袋:“当领导的是不是都这么难伺候?”

    纪严说:“县里边的同志也够冤枉的,作假的受了表扬,认真的却挨了批评,是陈书记的导向有问题。不过,这东西也是中国官场的劣根平广记》上记载,武周时期,朝廷严禁屠宰杀生,连国家的大臣们都吃不到荤腥。一次,御史大夫娄师德到陕州巡视,吃饭时厨师端上羊肉,他心里虽然很高兴,却不敢动筷子,训斥道:‘皇上严禁杀生,你们为何杀羊?’厨师答道:‘这是豺咬杀的羊。’娄大人自言自语地说:‘这豺真是懂事。既然羊是豺咬杀的,就没有违反禁令,但吃无妨。’羊肉还没有吃完,又端上了鱼,娄大人又问:‘为何杀鱼?’厨师回答‘也是豺咬杀的。’娄大人听了大摇其头:‘不对吧,水獭才能咬杀鱼。’厨师连忙点头说‘大人教导的对,是水獭咬杀的。’于是娄大人又心安理得地吃了鱼。”

    王思哲道:“这娄大人真会循循善诱。”

    纪严笑着说:“陈书记后来练上太极拳,也有涵养了。上次市企业家协会在这里举办晚宴,酒店的总经理请他对饭菜提宝贵意见,陈书记摆着手说没什么意见,总经理非让提,哪怕提一点也行。陈书记可能想吃了人家的饭,抹抹嘴就走也不太妥当,便说‘我这人最不擅长的就是给人提意见,特别是批评xìng的意见。既然要我讲,我就讲一点,说的不对也不要往心里去。因为我只代表我自己,不代表大家,更不代表市委。’”他讲到这里,小雁已经乐得弯下了腰:“纪老板,别学着书记打官腔了,请你考虑一下我们大家肚皮的承受能力,直接了当地说他提了什么意见吧。”

    纪严很是一本正经地说:“五个字:咸菜有点咸。”

    小雁几乎蹦了起来:“他不是开玩笑吧?咸菜不咸就成淡菜了。”

    王思哲说道:“你晓得啥,人家这叫大智若愚。”

    小雁咂了咂嘴唇:“这人真是丰富,当他的老婆想必更有意思。”

    纪严一摆手:“当他的老婆,难受。他老婆万芬起初是夫荣妻贵,坐上了万方公司总经理的宝座。不知怎的,两口子后来离了婚。也没听说双方有婚外情,两个人目前是女的不再嫁,男的不再娶,不知别的那根筋。领导们耍开小孩脾气,更难闹。”

    “哪根筋?高干筋。人们说干部都有个xìng,好别筋。“小雁没遮拦地说着

    “别说虚伪不虚伪,权力的影响是实实在在的。”王思哲说道:“比如说婚外情,谁敢当市委书记家的第三者?现在不论谁娶万总经理,我认为陈书记都不会袖手旁观。”

    小雁则不以为然:“为什么?一离婚就是zì yóu身,连嫁十八个男人他也管不着。小王,你别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王思哲笑道:“你不懂男人的心理,特别是有权有势有名男人的心理。”

    “我怎么不懂?yīn暗、自私。”小雁瞅了王思哲一眼。

    纪严说道:“万芬这边办离婚证,那边办万方公司。走私曝光了,市委书记撇了个清清白白。”

    “这婚离的真是有价值,权保住了,钱赚到了,犯了事,是老婆干的,老公仍然高高在上。”小雁内心却为万芬打抱不平:敢情什么时候、什么位置上的女人都是牺牲品、替罪羊呀!

    纪严平静地说:“法律面前人人平等,法律尊重事实,不存在可以不受法律约束的人,也不存在无限上纲、胡乱牵连。如果走私案确与陈书记无关,就是夫妻关系,你也不能对陈书记说三道四;而事实证明你陈书记知情或参与,就是离了婚,也要受到追究。”

    “话是这么说,查起来总跟别的案子有所不同。闯关的事解决了,背后的黑幕却遮得严严的。”

    纪严晃着头否认:“只要高克军在,不管这幕有多厚,也要被扯开。万芬已经被抓了。”

    小雁惊诧地问:“哇,那前第一夫人真被抓了?谁有这么大的胆子?”王思哲道:“除了你一会儿就可以见到的高克军,还有谁?”小雁的舌头吐得更长了,第二把手敢去抓第一把手的前妻,真是大男人的作为。她一下觉得包括纪严在内的其他男人,都不够男子汉了。有钱算什么,年轻算什么,长得漂亮又算什么,男人关键是要有这种敢做敢为的男子汉气魄。

    正在这时,王思哲的手机响了。“高市长到了。”他和纪严赶紧出去迎接。小雁坐在原地一动也未动:“刚才还说领导如何长短,现在人家一个电话,就都屁颠屁颠地去了。我偏不动,倒要看看这个市长是三头还是六臂?”

    高克军进来,见坐着一位女孩,不由得愣了一下:“她是……”王思哲说道:“她叫小雁,我的女朋友。”

    “小雁?这个名字很清丽。小雁,你好,我是高克军。”小雁万万没有想到高克军会这么表扬自己,并主动伸出手来。他的手很粗糙。“刚才有点小事,来迟了,还请大家原谅,特别是女士原谅。”

    纪严忙说:“市长rì理万机,能赏光,我们已是很荣幸了。”

    小雁忽地说道:“你就是这个市的市长?”

    高克军没想到这个小姑娘会问这么一个问题:“如假包换。”

    “我还以为你是船长呢。”

    王思哲怕小雁再说出什么难听的话,便悄悄扯了她一把:“不要胡说了。”

    小雁一撅嘴:“人家说的是真话嘛!”

    高克军刚才嘴里说的小事,其实是一件很大很棘手的事。市zhèng fǔ派出工作组进驻万方公司调查,但调查认定闯关走私是万方公司分支公司偶尔的一次所为,与万方总公司毫无关系,万芬更是毫不知情。不仅如此,万方公司的职工天天在市zhèng fǔ门口举着“要饭吃,要上工,要求释放总经理!”的牌子示威。高克军把第一批工作组撤了回来,又派了一批工作组进去查。他不相信闯关一事就这么简单dú lì,不相信万芬就这么无辜,他甚至怀疑第一批工作组手脚不干净。他现在是骑虎难下。别看眼下主动权在自己手里,如果真拿不到万方公司走私的确凿证据,如今躲在一边不吭不哈的万芬的背景人物就不象现在这样和自己求情通融,而会露出猛虎的牙齿来。自己行动必须快,必须准,必须狠。

    高克军也是后来才知道万芬、万方公司的部分背景的。闯关的走私分子已被枪决,万芬的案子却久拖不下,省里不断来人来电,纷纷游说,讲“罪犯已经受到了惩罚,这事对上对下也算有个交代了。不管怎么说,万方公司是市里的纳税大户,对zhèng fǔ是做过贡献的,今后还是要往下办的。只要他们知错认过,罚一些钱算啦!不要因为这么一宗不起眼的案子,把一个大企业给毁了。”有的说:“万方公司和上边的某个领导是挂在一起的,腰杆硬的很。你不要狐狸打不着,倒惹一身有的说:“万芬不是走私分子,许多事情都是底下的人背转她干的。再说,他是老陈的前妻,总要照顾一下咱们领导同志的感情和体面吧!”高克军当时说:“这不是我个人说了算的事情。依法办事,让事实说话。不管怎么讲,万芬她是公司的法人代表,难辞其咎。事情不到真相大白,我们不敢放她。至于关系网,我看谁也不敢在这么恶劣的案件上循私枉法。如果不怕群情激愤、民怨沸腾,他就到海市的电视台上讲一讲他们的理由。如果真的认为我想借机给老陈难看,在这件事情上有失公道,你们可以组成万芬的律师团在法*帮她讨公道。”在高克军看来,甭说万芬已经和陈光玉离婚,即使没有离婚,陈光玉也不应该把自己的立场放在走私分子一边。他也相信这件事全市人有目共睹,执法机关一定会秉公办事。没料到海市中级法院一审判决的结果竟然是交钱走人。高克军怒气冲冲地把电话打到法院,法院院长软绵绵地说道:“你们zhèng fǔ认为不妥,可以让检察院对我们提出抗诉。高市长,万方公司的来头很大,能罚点钱已经很不错了,很够意思了。”

    这时的高克军不但愤怒而且震惊:“喂,这是你一个法院院长应当说的话吗?太令我惊讶了。这一案件事实清楚,是非分明,有目共睹,再不懂法律的人也知道刑罚是不可避免的。对于你们这样的结果,我们感到失望,更感到愤怒。更进一步讲,zhèng fǔ不接受,人民不答应。法律不能向任何人献媚,检察院当然要抗诉,你就等着脱去法官衣裳的那一天吧!”说完就扔下了电话。目前这个案子还没完全了结,种种力量正在发生着无形的但是很强烈的对抗,最后的趋向也不明朗。倒是作为局中人的万芬,保释后辞去万方公司的职务,到香港一家公司担任高管人士去了。不出高克军所料,社会上舆论大哗,街谈巷议不绝于耳。就在前一个小时,高克军找到陈光玉,希望他支持检察院抗诉,以市委的名义也给法院打个招呼,尽快重新审理。陈光玉从前往后不慌不忙地理着满头白发说:“从公来讲,党的领导要超脱,我是市委书记,不能越俎代疱,包办一切;何况党也要在法律规定的范围内活动,自己要依法办事,也要支持依法办事。从私来讲,万芬是我的前妻,我也得回避,不便说什么话。一些人已经拿我的只言片语做章,把我描绘得一塌糊涂。我再表态,太不明智了。我们还是要尊重司法机关办案的dú lìxìng,乱插手不好。”

    “不论什么机关,都要尊重民意。法院如果坚持他们的立场,我作为一名人大代表,在人代会上是要质询他们的。”一个人要有多少双耳朵才能听到群众的声音?高克军十分气愤,当时硬戳戳地说:“海关同志的鲜血不能白流,他们是党光荣的烈士,而你是党的市委书记,我是人民zhèng fǔ的市长,我们谁都不能无动于衷。”

    陈光玉不高兴了:“你怎么知道我无动于衷?我也很激动,我差点发作了心脏病。那几个犯罪分子不是在我的过问下从重从快枪毙了吗?你要我说,我就说说万芬的事。我们俩虽然xìng格不合,但我还是了解她的。她出身贫苦,也受得了苦,不是那种见钱眼开的人,我相信她还是有党xìng的,绝不会为了几个钱就做出损害国家利益的事。一个女同志,年纪又那么大,管那么大的一个公司肯定力不从心,下面人钻空子很容易。因此,她要承担失察失职的责任,而绝没有走私的罪行。尽管我不知道事情的真相,我也可以拍这个胸脯。可是,我能说这样的话吗?再者,我这样说,谁信?谁满意?我的职位、我的觉悟限制了我为任何人做出辩护的权利。社会上有许多人的心理很yīn暗,恨盼不得领导家里生病、死人、被盗、出事情。在这件事情上,我只能管住自己的舌头,保持沉默。”陈光玉动了动窝在沙发里的身子,咳了两声:“克军同志,情况越复杂,你我越要冷静。你作为人大代表,自然可以质询法院。但你想过这样做的后果吗?市长对法院院长提出质询,这人代会还能开成吗?市长、院长的选举岂不乱了套?已经有人借这件事,挑拨离间我们二人的关系,说什么书记的老婆走私,市长抓了书记的老婆。万芬只不过是我的前妻,她也不是你抓的,他们这么传谣不是别有用心是什么?”

    高克军仍是怒气冲冲:“千夫所指,无疾而终。我们堂堂正正,谣言就不会有杀伤力。”

    陈光玉拍了一下扶手:“幼稚,幼稚。谣言可以伤人于无形。克军,你是不是也有这种感觉,万方的案子结不了,好象是我这个市委书记在设置障碍似的。我重申一遍,我和万芬、万芬和我已经没有任何关系,你们不要再在我面前提起这个人和这件事,否则,就是对我的不尊重,就是对我个人人格的污辱。一句话,依法办事,该怎么处理就怎么处理,该砍她的脑袋就砍她的脑袋。孩子们感情上可能受不了,我会做他们的思想工作,我会教给他们什么叫生活。”说着,陈光玉颤抖着手掏出手帕来轻拈眼角。末了,又长叹一声:“克军,我比你大了十几岁,在官场上已是边缘年龄,马上不是人大,就是政协,海市的重担就该你来挑了。到时候,你就知道一把手的份量有多重了。”高克军只得无言地退出。

    高克军挥手让纪严他们都坐下来:“纪老板,你的事小王和我讲了一些,你想做大企业,也是我求之不得的事情。如果不嫌简陋,这顿饭由我来请好了。”

    纪严扬了扬菜谱道:“我已经点了菜,今天先让我做这个东,以后再吃你市长的。”

    “你点了哪些菜呀?”纪严让服务员报了菜名,高克军不由皱起了眉头:“太多了,也太贵了。总量不能超过八个菜,总价不能超过三百元。”

    “三百?三百的饭还能吃?”

    “已经不少了。三百块,一个下岗工人一个月的生活费哇。纪老板,咱们是初次见面,我不知道你有多少家产。我老家清朝时候出过一个大商人,号称‘渠半城’,半个城的商店铺子都是他家的。按说他很有钱,绫罗绸缎、山珍海味应当不在话下了吧。可他不,粗布衣裳,洗了又洗,补了又补,一rì三餐粗茶淡饭,和普通老百姓的rì子差不了多少。他很敬业,每天都要到商铺巡视,有时见了糖豆豆就犯馋,便趁伙计们不注意,偷偷伸手到糖罐里拿两三颗回去吃。伙计们发现了,因为他是东家,不好意思说。但时间长了,卖糖的有了亏空,他还要罚伙计。伙计们没办法,便把糖取了,里面放了些黑酱。他不知道呀,照例去偷糖,结果抓了一手黑酱。这个事听起来有些可笑,却看得出这个老板的节俭。他的后人用他这么节俭下来的资产,办起票号,汇通四海,富可敌国。纪老板,三百块能买多少糖呀,已经够奢侈了。”

    “市长教导的对,今后我一定尽量俭朴。”说话间,酒菜已经上来,四人一边吃饭,一边聊天。

    纪严给高克军一边倒酒,一边说道:“高市长,这次企业家协会你给我们的印象太深刻了。你说搞企业的千万不要变成政治家,要求搞政治的懂企业,我们很感动。”

    “我是这么讲过。有些干部要么把企业当作摇钱树,要么当作苦菜花,惟独没有把它当作我们事业的核心。如今是企业家时代。整个海市,缺乏的是企业家,过剩的是政治家。你不知道,大大小小的机关干部,关心的事情比我还宏观,可以说世界意识很强,国际风云尽收眼底,五湖四海皆在心中。相互一见面,张口是克林顿用肉弹打莱温斯基,用导弹打米洛舍维奇;闭口是叶利钦解散zhèng fǔ换总理,帕米尔高原的印巴危机。也有的说,美国它敢用导弹轰炸咱的大使馆,咱的导弹也不是吃素的,应该给它的白宫来一下。还有的议论英国的疯牛病,比利时的污染鸡、伊朗核扩散。你听一听,出口成章,高谈阔论,一副运筹帷幄、决胜千里的派头,但惟独不知道怎么解决我们眼下的问题。我在一次大会上就讲,同样是关注科索沃,青岛的汪海看到了别的商家不敢进入的情况,在那里抓住商机,打了一场‘双星’鞋的销售商战;你关心国家,关心环境,也应该先把自己的企业办好,先把自己周围的环境搞好。清谈误事,清谈误国。”

    纪严与高克军碰了一下杯:“高市长,你不能把他们想象成小学生,会乖乖听你这位市长的话。虽然思想僵化,观念顽固,但他们有护官符,jīng通官场的一切规则,对你们领导有瞒天过海的本事,对我们企业有五花大绑的本领。祸国殃民肥己了,你还不能拿他怎么样。”

    高克军轻轻啜了一口:“哄我们不要紧,捆你们却了不得了,他们这是在窒息生产力。我不会让他们的生活如此平静的。我反复讲,谁砸海市的锅,我就砸谁的碗。我正缺乏这方面的典型。这样吧,你举报,我查处。”

    纪严摇着头:“送钱送物送笑脸都巴结不住,检举揭发,他们还不得把我送上绞刑台?”

    “你们屈服于他们的yín威,只会使他们更加胆大妄为。为什么光见贼吃饭,不见贼挨打,就是因为你们的绥靖主义。你们给我往出指,我来当打贼的那个人!”

    “过后给你指吧,咱们先吃饭。”

    “小王给我今天安排的任务可不光是吃饭。喂,你的公司要上市,进行得如何?”

    纪严一饮而尽:“我正要和您说呢。我现在好比放在小木盆中的大汽球,处在一个要么胀大、要么缩小的临界点,往大做很难,一不小心很容易走下坡路。好不容易过五关斩六将办到今天,又碰到一个坎儿。不知道是谁做的规定,股市只许国有企业进去,不许我们进去。我们也纳税,也为国家做贡献,可还要歧视我们。难道这不是社论里批评的‘唯成份论’?”,

    高克军沉思了一下说:“被批评的东西,往往是广泛存在并大行其道的。咱们国家的许多政策是根据改革的进展情况逐步制定的,摸着石头过河,这就有个逐步完善的过程。你想想,十个指头哪能一般齐?”

    “但手心手背都是肉。”

    “那也有手心手背之分。”高克军扭头对王思哲说道:“这件事你有什么见解?”

    王思哲看了一眼小雁,小雁用筷子一敲碟子:“市长叫你说,你瞧我干什么?”王思哲的脸微微一红,说道:“高市长,可以拿国有的正荣集团兼并良华公司,来个捆绑上市。”没等高克军表态,纪严就摇头:“上市是为了我,何况我这个人宁当鸡头不做凤尾,不想活在别人的屋檐下。”高克军瞅了他一眼笑道:“你不愿卖身求荣,我还不想惹麻烦哩。和你们个体户拉拉扯扯乃官场之大忌。”

    “个体户也是人。”

    “但当了领导,有了权力,就只能当孤家寡人。”

    这时,王思哲又说:“高市长,这件事也可以反过来āo作,良华公司可以买下天纺、市机械厂等任何一家国有企业。”纪严一晃手:“我可当不了国有企业的老板。当国有企业老板,受的是另一种制。”高克军拍了一下他的肩膀:“你就是能当了,我也不敢简单地卖给你。你戴一顶红帽子不打紧,别人给我扣一顶傍大款、变相侵蚀国有资产的黑帽子,那可受不了。就说我不怕担这个名,这个厂给了你,万一经营状况没个好转,工人们照样下岗,企业又有了新的债务,还得我来收拾局面。我何必犯这个傻。”

    王思哲不明白一向大刀阔斧的高克军为何畏首畏尾、缩手缩脚:“高市长,你怎么……”

    高克军指着纪严说道:“我和他正处在博弈的纳什均衡状态,都为自己好而选择。我想给他个亏损企业让他替zhèng fǔ背个包袱,他呢,只想挂个国有企业的外壳包装上市筹资,其余的一概不管。此时此刻我们是找不到结合点的,尽管我相信我们合作会有牛郎织女般的好结局。小王,到达美妙境地,还有好长的一段路要走。纪老板,今天算个开始,我们可以保持接触,把这个事情做成双赢。”

    纪严说道:“我会有耐心的。”

    高克军挟了一口菜,见大家都看着自己,就招呼道:“这些菜可不是叫你们看的,你们都吃呀。今天虽然事情谈了半拉,但我算是领教了民营私企老板的jīng明。我们国有企业的厂长们,要都能象你这样,企业就有希望了,我也省心了。”

    纪严笑着说:“只有为自己干活才不言苦累。你今天让他当个体户,明天他就会做生意了。机制在作怪呢。”这时,有人打纪严的手机,纪严不想接,高克军说:“咱们吃饭清谈不要误了你的生意,你接。”纪严听了一会儿手机说:“邓老板,我劝你不要一下订这么多的货。开饭店的还怕大肚汉?你订得越多,我越高兴,但这些货压在你的仓库里,也就等于压在我的仓库里。不必担心,你什么时候要,我什么时候供,绝不会误了你挣钱。”

    高克军听了有些纳闷:“钱还不想多挣?”

    纪严收起手机说道:“那要看什么钱了。我替客户考虑,也是为我考虑。客户要多少给多少,看起来货是发出去了,很红火,很热闹,但货款收不回来,资金转不动,我不但挣不上钱,还可能会赔钱。我不造名,只造实。”

    “在企业内部管理上你有什么法宝呢?”纪严所做的,是高克军在MBA课程上见不到的,他很感兴趣。纪严想了想,说:“企业是一个小世界,一句话说不尽。我拣我认为关键的讲一下,就是在位要受控,升迁靠竞争,届满要轮岗,末尾要淘汰。别看我集董事长与总经理于一身,重大决策、重大事项,我也要听取董事会的意见,听取股东大会的意见,不能一人说了算。”

    高克军深有感触:“我们一些企业家可不是这样,他们集创业者、所有者、决策者和执行者于一体,董事会形同虚设,下级也只能俯首贴耳。这些条件和权力的结合,使他们拥有了全世界最高的经营失误机会和决策失误机会,这是相当可怕的。”

    “要办大公司,不限制个人权力是不行的。”

    “岂止是公司,政界也是这样。美国总统林肯曾说过,所谓mín zhǔ就是选了一个傻瓜出来做总统,那么这个总统在他有限的任期之内对国家所造成的伤害也是非常有限的。权力不能没有制约。”

    “领导层是制约,基层是管理。管理是企业的基本功课。管理不善,一旦有问题,马上会成败地放大。管理突出一个字,就是严,在岗必须尽责。企业刚开张时,我在门口录像,发现了二十七个迟到早退者。我把车间主任叫来,让他们辨认。他们不想得罪人,说看不清楚。我火了,说:‘你们再看一遍,如果还是认不出来,就请班组长认。班组长认出来,你们的岗位就和人家换一换。’这一较真,他们全认出来了。下面的人松了,管理就落空了。”

    高克军举起了酒杯:“尽管只听你讲了一点,但我是茅塞顿开呀。我要谢谢你,我要请你给我们的厂长们讲。来,干一杯。”

    纪严端起杯子,王思哲和小雁没动,高克军说道:“光顾和纪老板说话,忘了你俩了。来,四个人一起碰杯。”

    四个人喝了酒,高克军一推桌子站起身,向纪严伸出右手:“不管怎么,咱们总要感谢纪老板今天的盛情款待。再见吧?”

    纪严忙拉住高克军的手:“跳跳舞、洗洗澡,轻松轻松。”

    高克军摆了摆手:“这种经济形势叫我轻松?等海市人全轻松了,我再轻松吧。”说完,大踏步向外走去。

    小雁落在了最后面。高克军的一言一行、一举一动,使她心里产生了一种异样的感觉:“难道这才是爱?”向来自信的她,发出青hūn的疑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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