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克军一进恒通公司的会议室,袁大头就赶快招呼公务员:“快给各位领导沏茶,沏上好的龙井。”
想到空荡荡的车间,高克军没好气地一摆手:“免了,白开水也不用倒了。袁总经理,车间坚壁清野,工人流浪街头,你这会议室的装璜倒赶得上人民大会堂了。”恒通公司是国家二级企业,主要生产制造易拉罐的设备。市场接近饱和,加上营销不得力,偌大的厂子只能靠供应配件、维修服务过rì子。工人有三分之二下岗,上班的四个月领不着工资,生活有了问题。要救命粮、保命钱的工人经常堵在市zhèng fǔ门口,劳动、信访、民政部门讲政策的讲政策,送救济的送救济,尽力劝抚。后来,这几个部门组成的“救火队”不灵了,一出去就被轰回来了,工人们要求直接见市长,要求长远的解决法子。高克军与他们进行了几次对话,都能喊出好几个人的名字了。他也察觉到对恒通公司等困难企业,不能再依靠部门去头疼医头、脚疼医脚,zhèng fǔ必须有大主意、大主张。因此,在办公厅和经济研究中心初步调研的基础上,他率领有关方面的领导人进行现场办公。
此刻,象两国领导人会谈似的,隔着会议桌,高克军和袁大头面对面,各自的随行人员分列两旁。经济形势太严峻了,本就不苟言笑的市长,成了冷凝剂,到了哪儿,哪儿的空气就被凝结了。
“是不是他作爱也绷着个脸?”陈光悄悄地捅了市工商银行的牛行长一把。
牛行长弹了弹烟灰:“这你得到美国问市长夫人去。谁能跟你那市委书记哥哥比,摸太极,打醉拳,笑弥勒似的。高市长年轻,火星子脾气,见点儿风就是雨,来点儿闪电就是霹雳。xìng格就是命运,难怪这两个人不对劲。”
“别扭的根子在姓高的那里。他岂止和我大哥,跟我们中层干部也尽是敌家。不知怎的,我一见他就血压高。”
“一见老婆呢?”
陈光一笑:“你说呢?魂都丢了,还顾得上血压。”
“那是见了二nǎi的感觉。”
“嘻嘻。”
袁大头可不比陈、牛二人悠闲,一颗大脑袋瓜仿佛是急雨打过的芭蕉,密密麻麻的全是汗水珠子。面对市长的质问,他不能不紧张。工人没饭吃,他不着急,反正有zhèng fǔ救济和失业保险,他害怕的是市长一生气,抹了他这总经理的头衔,当不成穷庙的富和尚。他抓起小毛巾,擦了一把汗,嗫嗫嚅嚅道:“市场不景气,我们也不争气,辜负了市长的期望。”
“关键是辜负了群众的期望。这个厂子出现今天的困难,不是领导不支持,也不是工人不听话,原因在你。经营不善、管理无方,你要深刻检讨。”
袁大头连连点头:“市长说的对,我一定认真检讨。紧接着我们就要深化改革、加强管理、开拓市场三管齐下,好好打一个翻身仗。”
高克军皱起了眉头:“好我的袁大总经理,你这三根管子也太大太空了哇!我的zhèng fǔ工作报告也没有这么大的场面。当厂长的满嘴大话、套话、空话,工人们除了喝西北风,岂有他哉!我要你说具体的、可āo作的干货。”
袁大头往前伸了伸大脑袋,吐出了大舌头:“发展第三产业算不算?”
王思哲还是第一次参加zhèng fǔ部门的工作会议,看到袁大头如此的素质,他就想国企股“熊”途漫漫不足为奇了。加快改革吧,加快培育企业家吧,他内心冲高克军呼喊着。
高克军又是好气又是好笑:“算。”
袁大头缩回舌头,咽了一口唾沫:“推do临街围墙,修建商铺,可以安排下岗职工,也可以对外出租。”
“我看那围墙还好好的,啥时候往倒推呀?”
“就等城建部门审批。”
高克军的红蓝铅笔指着陈光:“老陈,你们建设局不能当小脚老太婆,要快办事,办实事。企业是纳税人,我们是用税人。为企业服务,说到底是为我们自己服务,为整个海市服务。下级推着上级走、企业推着部门走,只能是雨天背柴禾,越背越沉。”
陈光连连点头:“遵从市长的指示,我马上落实。”说着,掏出手机便往会议室外走。
高克军继续对袁大头道:“老袁,你必须清楚,修店铺、租门面只是临时抱佛脚的救急之举,靠几个店铺救这么大的一个厂子,只能是企图。要想办法开发好产品。企业没有好产品,就象一个人没有脊梁骨,立不起来。这方面有设想没有?”
袁大头往高拨了拨胸脯:“有。我们通过考察,选了一个化工产品,叫超高分子聚丙烯酰胺,是国家优先发展的八大jīng细化工产品,列入了国家计委的国家科技重点发展指南。这东西不是高技术,也是新技术产品,咱们省还没有同类企业呢。三次采油、工业污水处理、造纸、矿山冶炼都用它。一吨原料六七千块钱,售价可达两万三四。”
“这么高的利润?”高克军明白工业已经进入微利时代,企业能有百分之二十的利润就不错了。
“对。我们做过市场咨询的。”袁大头言之凿凿,他旁边的武副经理也点了头。这时陈光晃着手机回来了:“市长,厂里现在就可以去拿批件。”
高克军表示满意,对袁大头道:“继续讲。”
“市场大的不得了。仅采油方面的年需求量就是二十到二十五万吨,而国内生产能力目前仅两三万吨。”袁大头这边唾沫星子乱飞,那边陈光和牛行长又嘀咕上了:“你听听,这个大脑壳又在吹大牛,哄住市长套银行的钱,你可要捂紧钱袋子哟。”
牛行长从杯子里拾出一枝茶叶梗,轻轻放在桌上:“我的钱已被他们套去十之仈jiǔ,而且都沉淀在这些王八旦的仓库里。”
陈光嘿嘿一笑:“除了仓库,还有这些家伙的保险柜。”
“我们工商银行就跟着他们倒血霉了。跟谁说谁也不信,银行是驴粪便蛋儿,就剩了个外面光。”
“哼,想不到堂堂的牛行长也不牛了。”
牛行长叹了口气:“老陈,遇上这大起大落的经济形势,哪个行长能牛起来?企业个个都是无底洞,谁都把银行当作救命的稻草。这回是救命的稻草也缺稻草了。”
“哼,自从有了高克军,海市人就心慌慌。”
“说上司的风凉话,当心乌纱帽。”
陈光无声一笑:“老兄,你怕高克军不让我当这局长?别人怕我却不怕,我哥……”
“我听说你哥也是自身难保呀。”
“嘿嘿,就万方公司那点事?”
“可不是吗。整个海市都知道,市委书记的老婆开公司,搞走私,还往死撞人。”
“谁是市委书记的老婆?万芬自当上万方公司的总经理,就不是我嫂子了。”
“真的还是假的?”
“离婚证都割了,你说是真的还是假的?”
牛行长又拣出一枝茶梗来:“到底是市委书记的水平高,有先见之明。可是谁都认为你大哥是万方公司的后台老板。”
“你怎么和小市民一般见识。万方公司出事后,我大哥也是拍案而起,义正辞严,说‘走私活动,祸国殃民呀!’”
“好高超的演技。”
“不要yīn阳怪气好不好?万方公司业务那么大,银行贷款也不少,我哥和你打过招呼吗?”
“那倒没有。”
“这不正说明我哥和万方公司毫无瓜葛吗?就说这起案件,我哥主动置身事外,让高克军全权处理。走私撞关的那两个人已经被崩了。我大哥要稍微挡一挡,这案子能办得这么顺当?”
“哼,舍卒保车的障眼法,那万芬呢?”
“这你得问法院的院长和检察院的检察长。反正瓜田李下,我也不好给你往清楚里说。”陈光不愿再聊下去,便转了话题:“你听,袁大头开始出难题了。”
袁大头摘下眼镜,揉着发红的眼睛讲他有两个困难:一个是人才,一个是钱。人才方面,běi jīng北辰石化公司的魏总是行家,他来还可以带两个弟子,一个抓生产,一个抓销售。但他们开的价码,我们接受不了。
高克军问道:“啥价钱?”
“每人要十个农转非指标、一套别墅、十万年薪,而且销售一吨提成一百块钱。我们算了算,最低一个人一年要拿好几百万。一边是工人下岗,一边培育百万富翁,两极分化会造反的。我们虽然是企业,可是也不能不讲政治。”
高克军眉毛一挑:“讲政治不是你的事。你是企业家,不是政治家;你办的是企业,不是慈善机构。难道象现在这样,对上没有分税收,对下使工人衣食无着才是讲政治?叫我看,这是更不讲政治。我不知道你是怎么想的,对我这个市长来说,施政的重要目标,就是培养一批百万富翁。只要不违法乱纪、坑蒙拐骗,百万富翁多多益善。大家不妨想一想,如果咱们现在有一千个、两千个百万富翁,局面绝对不会如此被动。我将在国有企业中推行年薪制、期股制,把经营者的收入与企业效益捆绑在一起。这样一搞,象正荣集团的李作孚,一年挣一百万是完全有把握的。袁总,你把这个企业搞好了,做大了,也可以拿一百万。好了,我们还是从美好的前景,回到窘迫的现在。喂,你们计算过这个项目的经济效益没有?”
袁大头的舌头一下打了结:“一听他们的要价,我的头都成箩斗了,没顾上细想。”众人听他讲头大如斗,哗地笑了。牛行长一撇嘴:“敢情这厮的头是这么大起来的。企业没做大,头先做大了。”
高克军摆摆手,大家才停止了喧哗。武副经理插了话:“我匡算了一下,第一期工程三万吨规模,每吨一点五万元的利润,一年四点五个亿。”
会场上又是一片嘈杂,高克军道:“老袁,用句样板戏的台词,巴掌山挡住了你的眼睛,几百万与几个亿哪个多哪个少?”
袁大头连连搔着头:“好家伙,这不成摇钱树了吗?我不成百万富翁了吗?”
牛行长等人几乎笑倒,陈光高声道:“有这么好的项目还用你推围墙、卖地铺?一天做梦,枕巾也被你磨破了!”
袁大头巴咂了几下嘴唇:“我想也是,天上哪会掉馅儿饼?象农转非、别墅,我就是有三头六臂也解决不了。我还住着平房,七老八少还在村里呢。没有梧桐树,凤凰不来落呀。”
高克军敲了敲桌子:“老袁,我们今天就是来解决问题的。农转非指标我给你批。别墅也好说,市房产开发公司建的那么多楼都空着,先划拨出三套,等你们有了钱再付款。这件事由光同志落实。魏总他们销售提成也不出格,我们已经有不少企业在这么做。”
陈光推了一下市地税局的宁局长:“宁兄,到时候你就有一大笔个人所得税可收了。”
高克军听到他这么讲,目光扫了过来:“你这个老陈,就是结记部门利益。既然有了激励机制,这个动力就不要减弱。我们不能这只手给了人家,又变着法儿用那只手问人家要回来。给人家的年薪,咱要打实。个人所得税免收三年,以后减半征收。我说,你们各个部门都要营造吸引人才、技术、资金的好环境,不要把创业的门槛儿搞得太高了,生产力的要素进不来,最终受伤害的是我们。明白不明白,受伤害的是我们,是海市!”
袁大头搓搓双手道:“下面,我再说说钱的问题。启动这个项目,至少需要六千万。我们已经欠了牛行长的一屁股债,再借这么多,我都不敢开口。说句不争气的话,我们连利息都付不起。”
看来袁大头的本事有限,办法太少。我们长期以来培养了一批念政策经、听市长话、在市场上却玩不转的企业“掌门人”。高克军内心重重地叹息着。没等他表态,牛行长起身给袁大头作了一个捐:“袁总,你没有钱,我倒要恭喜你了,因为你犯不了大错误。以前,我给过你们大笔大笔的钱,不客气地说,都被你们胡支乱花,折腾了。高市长,对我们许多企业来说,钱多了反而是坏事,因为他们没有资本运营的本领,只会沉淀或损失。”
“前些年企业的确把银行坑苦了,zhèng fǔ失察也有责任。但是,就此堵住企业求贷的大门,是不是有点矫枉过正?”高克军把铅笔抛在桌上:“不当债主就当不了财主。我看只要项目好,企业借钱也得上。袁总,你能拿多少?”
“勒紧裤带,挤个五六百万。”
高克军见牛行长摇头,便追问袁大头:“都火燎眉毛了,你要说实话。”
袁大头吭哧了半天,说了个一百万。
牛行长干脆把头扭到一边,高克军简直火了:“到底多少?”
“那、那就算五十万吧。”
牛行长开了口:“顶多。”
高克军只得苦笑:“牛行长,你看看我的残军败将,就这么一点儿家底。不动员你这财神爷投钱,我们真是束手待毙了。”
牛行长笑不起来:“他欠着我三千万,上面规定先收后贷,我一分钱也不能投。”
高克军耸了耸肩:“行长,这个企业死了,损失最大的是你们。在这种生死危急的关头,你们和企业是同病相怜、同舟共济,可不能钻牛角尖,该变通还得变通。”
牛行长见大伙儿都望着他,便给附近的几位散烟:“你们看我干嘛,我是海市人,这钱给了海市的企业,难道我还不乐意?谁要我是一行之长,我得负这个责。袁总不为企业负责,高市长打他的板子;我不为银行负责,省行照样会打我的板子。这个道理是一样子的。”
高克军微笑着:“你再说,再往下说。”
“市长领上我们转企业,我不出血过不了关。索xìng,我冒着挨处分,给恒通这匹死马再输一点儿血。”
“多少?”
“多是不可能多。就按袁总方才说的那个虚数,二百万。我这可是使大胆了。”牛行长以为满足了高克军,说完就端起了茶杯,谁知茶杯还未到嘴边,高克军说的话,使他的杯子好玄摔到地上:“老牛,二百万还不到项目投资的三十分之一,杯水车薪而已呀。这个项目你至少要出到两千万。”
“好我的高市长,你这是不让我当行长了吧。”
“我这是想让你当得更好。银行光存不贷,效益何在?有好项目不支持,领导会说你干得好?”
“好项目?高市长,有的人做项目就是纸上谈兵,随便拉一个项目做旗号,目的就是骗地皮、骗贷款。你听吧,可行xìng报告说得天花乱坠,实际āo作却华而不实,运作起来绝对是半途而废。我们吃这方面的亏,吃的太多了。这一个我也怀疑是袁总画饼充饥,给自己找的一个挡箭牌。”牛行长深知许多国有企业管理松驰,不惧亏损,资金一紧,便以工人下岗、工厂关门威胁zhèng fǔ这位“慈母”。zhèng fǔ赶忙哺rǔ,苟延残喘上一段时间。吸干母亲的nǎi汁后,就来啃银行这块骨头,结果“杨伯劳逼死黄世仁”,银行也不堪重负。从银行找不来钱后,便去贪蚀下岗职工的活命钱——失业保险。
“这个项目不在于他怎么说,我会请专家论证的。但是在这个项目真正拍板后,你要使出劲来支持。”
“这么大的数额,得我们集体研究。外国人说我们中国的商业银行,技术上已经破产。我们的屁股是坐在火焰山上,再也经不起上当受骗了。我们开始jǐng惕了,抽紧银根,防范风险,还实行了信贷责任终身追究问责制度。只要你签字发放一笔贷款,就要负责到死。”
“可以研究,从现在就开始研究。牛行长,市场经济充满风险,一味追求保险不现实,也不可能。要树立风险投资的观念,风险越大,获利才越高。前景不明,成败难定,才是考验你的智慧、你的决策能力的最佳时候。在一个项目面前,敢于说‘不’需要勇气,敢于说‘上’更需要勇气。企业是我们事业的核心,企业用钱,就好比火线需要枪炮子弹。恒通公司的这笔贷款,要快下决心。”
“我下决心也不是不可以,但市长你要一碗水端平。你的企业是企业,我的银行也是企业,将来袁总他们要是还不了贷款,你也要像今天逼我一样逼他们。说句内心的话,我最怕到时候你已经拍屁股走人了。”
“那我等他还了贷款再离开海市。”
“铁打的营盘流水的兵,走不走、在不在能由你?”
“是不由我,但我可以对组织上提出我个人的意见。我这个救火队队长,等海市没有了火jǐng、火险才走。”
“只要你们领导有同海市国企共存亡的心思,我就踏实了。我们能不能给企业派稽查员,好帮助企业制定用贷计划,分步按需调拨资金,监督资金使用情况。”
“完全可以,就是要促进国企像外企一样规范管理,像私企一样jīng心经营。”
牛行长把杯子放回桌上,盯着高克军说:“高市长,我问一句不该问的话,就是你另外的四千万从哪儿来?”
高克军思索了一下:“你放心,我不会搞马拉松项目。我到省里争取两千万,由这位王主任解决两千万。小王,你站起来,亮亮相。”直到这时,众人才知道市长身边坐着的那个年轻人是什么王主任。“我先给大家介绍介绍这张新面孔,他不是财政部门的,也不是银行系统的。他是市zhèng fǔ新成立的证券办公室的王思哲主任。”
高克军环顾四周,顿了一下又说道:“他还是省电视台经济频道的特约股评员,老股民都知道他。我们很快就要推出zhèng fǔ债券,这件事就由他āo作。我这里提前打个招呼,经济困难,筹资也不容易,股爷就要请上座,请上上座。他是我高克军请来的座上宾。发行zhèng fǔ债券,我们不搞摊派,但各路诸侯要积极认购。众人添柴火焰高嘛!国家今年拿出一两千个亿的国债来扩大内需,但轮到我们海市的名下,仅是一杯羹,少得可怜,而且用途还规定在基础设施上。所以,我们不得不眼光向内,把解决问题的基点放在自力更生上。这两千万就从这上头想办法。牛行长,不知道我的这个答案能不能令你满意?”
牛行长摇了摇头:“高市长,咱们这一级zhèng fǔ无权决定发行债券,这法子恐怕不灵呀!”
高克军笑了:“你真是头善于顶架的牛。我当然知道不行,但我更知道不这样干不行。包装公司上市,需要一定的时间,条件也比较苛刻。zhèng fǔ以它的信誉来招募资金,就快捷多了。我们可以联手争取省里的支持。”
牛行长一耸肩:“我现在最怕看广告。”
高克军走到牛行长跟前,拍了拍他的肩膀:“看广告是一种现代意识,我怕看到的是泄气的懦夫。同志们,极端的变化是需要一些勇气的。我们每个人为党为国家工作的时间都是有限的,都须不用扬鞭自奋蹄,从快从多办好代表人民群众根本利益和最先进生产力的每一件事情。当前的经济形势,‘乌云压城城yù摧’都不足以形容其严峻。会有那么一天,我们的子孙后代会问我们此时此刻做了些什么?我们今天就要给出一个问心无愧的答案,就是‘赖以柱其间!’”说罢,他对袁大头道:“你把那个魏总请过来,我要见见他。”
看着高克军在会场上纵横捭阖、谈笑风生,有如元帅升帐,王思哲感受到这位市长的能量在辐shè。他甚至想,如果把高克军跟电缆接在一起的话,那电力就能把整个海市都点亮。陈光摸着瘦下巴颏儿,转着乌黑的小眼珠子,却另有一番琢磨:这是什么会议?简直是有会无议,就是他高克军一人说了算!他把别人的意见和不满都压制在喉咙里了,总有一天要出大事的!
离开恒通公司,高克军一行人来到城西开发区。这里原是杳无人烟的不毛之地,不到两年的房地产热使它在规模上俨然成为海市的新区。白天幢幢高楼,宛如现代都市的宁馨儿;然而夜幕降临后,便是幢幢黑影,不见灯火。这也是高克军心中挥之不去的yīn影。房地产作为zhèng fǔ手中的魔术棒,畅销是发展经济的磁石工具,积压就变为背负的巨石。当初,他为之又是摇旗呐喊,又是造势升温,并投入了相当的资金jīng心“打造”,指望建造“第二个海市”。整个西区顿时成了一个沸腾的大工地,不但海市,外省市乃至外国每天都有巨额资金涌入,银行业务繁忙的不得了,工地上三天一座楼,三个月一条路,被誉为“深圳速度,海市奇迹”。不料,东南亚金融风暴一来,不过是一夜之间,整个房地产业由沸点骤降到冰点,楼市低迷,地价不振。简直是突然死亡,谁都没有思想准备,谁也来不急逃脱。那些一掷千金、挥金如土、气壮如牛的开发商,信用卡变得空白,原先在星级宾馆喝着人头马都嫌酸,这时钻到小酒馆就着小菜喝起了白酒。由此产生的连锁反应是背后的相关银行收贷无门,一片恐慌。当时见利违规放钱出去的行长,一个一个被撤职查办。陈光汇报说全市积压着四百万平方米,按一平方米两千五百元的成本计算,至少沉淀着一百个亿的资金。这既是海市经济的心腹大患,也是一些人指责高克军的口实,他一下子由有作为的开拓者变为泡沫经济的始作俑者。有人告诉他,个别人大代表放出风来,在人代会上要就此提出议案,质询zhèng fǔ,追查决策责任。也就是说,高克军从经济、政治两方面承受着压力。一市之长本就是是非市长,总会有人说你好,有人说你坏,功过任人评说,但自己应当讨个明白。“海市经济绝不能让这些钢筋水泥压垮,我也不能因此而走上政治生命的断头台。”他决心解开这个死结,今天特意把运金约来了:“老板,我们选择这个地点见面,是不是比在大饭店感觉好些?”
运金扶着金丝眼镜点了点头:“你的工作作风,增加了我投资的信心。”他五十多岁,双眉之间有一粒豆大的红痣,中等身材,保养得很好,看上去比实际年龄年轻了十几岁。项上挂着金项练,手上戴着宝石钻戒,一付商人的作派和打扮。
“我可没有如此魅力。老板,有人háo的地方就有钱háo。海市人气很旺,是广大老百姓在给你信心。他们的购买力,才是我们共同的希望。这些已经拔地而起的高楼,比那个虚无飘渺的二十一世纪华厦,是不是让你心里更踏实些?”
运金又是点头:“你教给我务实。道听途说不可靠,当初我有些好高鹜远。”
“这样,我们双方就找到了结合点,或者合作的契机。大概你也听说过‘谷底捞鱼’这句话,楼价见底,正是投资入市的最佳时机。如果我有钱,我也肯定要来这么一个大手笔。实实在在地讲,这样的机会并不多,甚至可以说是千载难逢。”
“是啊!当前是专家不如炒家,炒家又不如揸家。索罗斯这条‘金融巨鳄’给我们打开了新的‘钱途’。只是价格是不是已经降到了谷底,我还得观察观察。”高克军爽朗地一笑:“可以,不过,你注意到了没有,股市已经出现小牛奔腾、谷底转折的迹象,经济气候正开始转暖,盯着这些楼房的眼睛,已经由暗转亮了。就我所知,温州的购房团已经来了。他们是一个庞大的群体,胃口只夫比你大,不会比你小。”
“先下手为强这个我懂。但我个人的财力是有限的,我也要回香港组织发动同道参与。对他们来说,价格的诱惑才是实际的感觉。”
“这一点,我可以负责任地告诉你,价格不会成为障碍。今天我带了银行、城建等方面的人,就要来决定这个事情。坐在办公室里决策,很难有紧迫感;只有站在这些庞然大物脚下,才能切身体会到什么叫压力。这么多房子扔在这儿,我们大家的心里沉甸甸的。”高克军挥手把众人召集过来,提高了嗓门说道:“大家都看到了,这是四百万平方米、一百个亿;而在旧城,四代同堂、同一个二十多平米之堂的情况还很普遍。四百万,对海市本身来讲,人均不到两平米,是一块可以消化掉的饼干。这种反差是怎么来的?是价格,是过高的价格,把老百姓从房地产市场上挤出去了。商品没有消费者,没人来消费,这是最最可怕的事情。我们今天来这儿,就是要挤水分,把这些楼房的身价定在一个恰当的水平上。”
陈光捅了一把牛行长:“我们高明的市长又有神机妙算了。”
牛行长嗤鼻一笑:“这都是你拉的屎,却要市长来揩。市长当你的长工,真有你的。”
“算了吧,这些房子是追在他屁股后的一把火,是悬在他头上的一把剑。别说他他料理不了,就是料理不好,这市长的帽子就戴不住了。”
“嘿嘿,搞工程你得了横财,给市长却留下了横祸,做得真巧妙。”
陈光一拱手:“过奖,过奖。”
起风了。风穿过楼宇间,打着呼哨,并把高克军在那边的话传了过来:“首先,zhèng fǔ让点费,免收销售环节的各种行政事业xìng收费和营业税、契税,zhèng fǔ不与大家争一分利;其次,建设银行让点息,把勒在开发商脖子上的绳子松一松,让他们也透一口气;第三,开发企业放弃暴发户的梦想,把期望的盈利目标降下来。我让有关部门核算了一下,这三付药下去,房价可泻掉百分之三十,广大市民和需求商基本就可以接受了。你说呢,老板?”
“百分之三十?这么多?可以接受,完全可以接受。”
高克军看了一眼市建设银行的刘行长:“你的态度呢?”
刘行长只说了两个字:“同意。”
“同意是什么意思?”
“同意就是支持。”
“那你为什么不直接说支持?”
“好好好,我支持。”
“看来你有保留意见呀。留在肚子里,当心肚子疼。”
“我是怕说出来,市长你会头疼。”
“你倒讲啊,话讲清了,事才好办。”
“那我就不客气了。”刘行长清了清嗓子:“高市长,你的想法倒是不错,可惜我没有让息的权力。”
高克军盯住了他:“没有?真的没有?老兄,不要以为这是剜你的肉,而是为你设身处地想。你看,这积压的一百个亿里,少说你也有三十个亿。你不让点息,早点把这笔资金回笼了,不出三年,银行关门大吉,你坐的奥迪A6进拍卖行,这简直是不需要预见的事实。当然,我这不是给开发商们开脱,同时也要给他们加压力,用追债、拍卖等手段,促使他们还你的贷款。一切的一切,关键的关键,是把这些商品变成货币,让沉淀了的钱活跃起来。老刘,我们再不下决心,死路一条哇!”
刘行长还是不吭声,高克军瞅了他一眼,声音提高了:“老刘,军情十万火急,不允许我们坐在会议室里喝着茶水悠哉悠哉地讨论,也不允许我们闭着眼睛闭着嘴唇装聋作哑无所作为。这一回,我是强按牛头喝井水。不配合我这‘三个一点’的土政策也可以,但今后你可别怪我们的建设资金绕过你们建行流转。”
刘行长的心“咯噔”了一下,搔着头皮道:“好我的市长,你说让就让吧,大不了我搞一些技术处理,出了事我把这顶乌纱帽丢了。”
“这还象个态度。老牛、老刘二位的表现特别好,为了事业不怕丢帽子,我们zhèng fǔ部门要向他们学习。”高克军转身对陈光道:“老陈,从现在起,你的工作内容就是两个字:卖房。我命令你,到年底必须把百分之八十的积压房卖出去。卖不出去,就要考虑你是否称职。”
陈光不由得抽了抽嘴角:“局里的其他工作……”
“要那么多副局长干什么?让他们去做。别的工作做好做不好我不管,这件事却要绝对地做好。还是那句话,卖不出百分之八十,就考虑自己的去留。”高克军一指滔滔东去的荟影江:“同志们,你们已经看到了,河流会为自己开辟道路的。经济也是如此——一股湍急的河流,总要找到自己喧泄的河道的。我们顺其háo流则昌,逆其háo流则亡!”
陈光脑袋里嗡嗡作响,一片空白。他机械地“嗯”了一声。江对岸传来阵阵锣鼓之声,这是他的哥哥——市委书记陈光玉在出席市化宫的落成典礼。他不由得埋怨老哥:人人都说一把手是绝对真理,二把手是相对真理,可高克军在海市都一手遮天了,你还有心思为个狗屁化宫剪彩。真该给买一桶钙片补补钙。哼,我要有你那书记的权,喝令他高克军往东他不敢往西,否则抹去顶戴花翎,提头来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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