竹露镇是蜀中一个不算大的城镇,离hóng qìng府大致有两rì左右的路程。虽不是商贾重镇,镇上的集市还算热闹。
这rì就连竹贤楼也凑起了热闹,把肉包子烧饼牛肉等都移到了门外现做现卖。
竹贤楼虽然不大,但在竹露镇这种小地方倒是家喻户晓的,镇上的富庶人家也是经常光顾。不过对于赵阿犬来说,哪一家酒楼做得比较好吃那不重要,重要的是,他看到了一个绝好的空隙让他有机可乘。
虽然他是个小叫化,但附近的人都认得他。大家都是“阿猫阿狗”地唤他,没人把他的名字说准。赵阿犬心里却明白,因为爹爹曾说了,之所以把他唤作阿犬是因为以前有个算命的曾说:“这孩子命苦,恐是养不大。”于是他爹爹想了个法子,取了这个小名,让他粗生贱养,这样便不至于招神鬼所忌,rì后过得安稳平实。
只可惜出生不到三年,由于战乱瘟疫,阿犬父母双亡,流落街头乞讨。
再说赵阿犬一直就盯着竹贤楼摆出来那热腾腾的包子花卷,直往肚子里咽口水,完全没有注意到在另一处角落有几个小流氓也在偷偷地看着他。
当他看准了一辆马车正好停在店前,可以作为掩护,于是准备去偷包子的时候,冷不防就被人从后踢了一脚,他立刻整个人往前一摔,趴倒在地上,模样极是狼狈。几个小流氓都拍手大笑起来。
其中为首一人,年纪约十三四岁,比阿犬大上三四年,阿犬认得他叫小破。
小破咧嘴笑道:“阿狗,你不是说自己会武功吗?怎么不站起来还手?”另一人道:“他的看家本领不就是这往一前趴吗?”说罢,这帮小流氓们又拍手大笑起来。
阿犬缓缓地站起来,手里不知何时握住了一根细长的树枝。
小破双眉一挑,似笑非笑地盯着阿犬,说道:“你又要比试一下凌氏剑法吗?”他见阿犬一副认真的神情,轻叹了一口气,摇头道:“阿狗,是你找死,却也怪我不得。”
他装模作样地从身后的一小流氓手里拿了一根树枝,随手比划了一下,点头道:“长短,粗细都正好。”
阿犬站在原地不动,他回想起那rì在竹贤楼上几个自称陕北太白剑派的人在谈论着凌氏剑法。那几个人喝得酩酊大醉,不断地嚷着甚么“凌氏剑法稀松平常得紧”,或是“凌家后继无人”之类的话,还一招一招地比划着在凌家所见之招式。
那rì赵阿犬和小流氓们正巧也在竹闲楼看热闹,见其中一人抛起几颗蚕豆,另一人则āo着半咸不淡的官话,边喊着甚么“做花冲神修,yīn阳隔浑萧”,言谈间,边用一支竹筷子挑,刺,点,撩,只听得噼里啪啦一阵响,那几颗蚕豆一一被击中,落在了离他们那桌一丈左右处,排成个“一”字。阿犬等人看得目不转睛,均是向往不已。
阿犬虽是留心他的招式,可那人出手迅速,转眼间便使了七八招,阿犬对那些剑招剑诀本是一窍不通,还要记着他出手时的动作,看了后面又丢了前面,记下的并没有几招。
可是当他看到站在对面的小破也是看得入了神的时候,心中却很是不安。他知道小破定也会将招数记下。小破一向比自己聪明,平rì他又仗着自己较年长,带着镇上的几个小流氓招摇过市。而阿犬却只是一个老叫化带着出身的小叫化,偶尔抢包子馒头剩菜时起了冲突,阿犬便时不时受到小破等的欺凌。
当天晚上他回到自己住的破庙,想着那人使筷子的姿势与动作,试着挥了起来,本来他对武功一窍不通,那招式自是不成样子。
次rì,他又与小破争一碟竹闲楼客人吃剩的卤水鸭,二人均是将当天所看到的记着的招式胡乱一气地比划了几下,阿犬自然仍是被打得头青额肿。
如此比划了数次后,今rì眼看他们又要比试,阿犬不敢掉以轻心,但连rì来他都在练习,每一次想着自己上一次是如何输给小破的,每次都想些法子去改进,虽然依旧多被打得狼狈不堪,可是双方争持的时间却越来越长了。
“做花冲神修,yīn阳隔浑萧!”阿犬大喝一声,小树枝直直地向小破刺去。小破一手挡开他的树枝,将自己手上的树枝向阿犬挥扫过去,喊道:“强衔一木!道重天地!”阿犬当即踉跄退了几步,小破顺势在靠近阿犬的脸处划着圈圈,阿犬当即往后仰天一摔,只见小破喊一声:“飞流直下三千尺!”树枝直取他头顶。
阿犬见小破这一下动作甚快,自己说什么也避不过了,当下不及细想,整个人向前一扑,抱着小破的膝盖小腿。
膝盖是支撑移易身体重心之处,阿犬力气甚大,小破不能挪动膝盖,上身晃了几晃,终是往后一摔,坐倒在地,屁股上痛得他哇哇大叫。
他坐倒在地之后,阿犬抱着膝盖的双手略有一松,小破右腿一踢,正巧踢中阿犬的下巴。围在一旁之人都不住地起哄大笑。这些黄口小儿的闹剧,倒是见怪不怪了。
胡斗了一阵,忽听得有人怒喝一声:“你们这帮贼小子,凌家的剑招岂能容你们儿戏?”那几个小流氓一看,说话之人三十来岁上下,背着装满青菜竹篓子,身型甚是粗壮,只见他瞋目竖眉,显是非常恼怒。
身旁一人与他年纪相仿,推着放了好几袋大米的大板车,却是双颊深陷,额冒青筋,神情甚是凝重。
这瘦子皱着眉,忽从怀里掏出一枚铜钱,对准小破,手指一动,“这是赏你的!”
小破看到那枚铜钱向自己飞来,势头甚猛,只觉得自己的左脸颊像是被什么狠狠一刮,旁人忽然惊道:“血!血!”
原来那枚铜钱划破了小破的脸,他的左脸上顿时现出一道的血痕。那瘦子忽然快步奔上前,一手一个,抓起阿犬和小破的后颈衣领,凿下两个栗暴,一群小流氓们一时都吓呆了。壮汉子又大喝道:“还不快滚!”小流氓们哪里还敢逗留,大伙一哄而散,一下子就溜得不见人影了。
瘦子狠狠一掷,将二人摔在地上。小破本想爬起来逃跑,只是壮汉和瘦子都分站在前后,心中急骂道:“老子要跑,龟孙子拦路!待老子我……老子我……”却也没想出到底如何。
阿犬缓缓爬起,眼前这二人让他感到既羡慕又畏惧,觉得他们身手很好,只道二人与那rì在竹贤楼中太白剑派的人一般,是了不起之人。
那二人怒sè并没有缓下来,四目逼视盯得他心里直发毛。那壮汉冷冷地问道:“贼小子,你这剑招是从哪儿偷看来的?”阿犬低下头,紧抿着双唇。瘦子走到阿犬跟前,“啪!”的一声,阿犬生生地挨了一耳光,打得他站都站不稳,疼得直飙出泪来。
小破开口骂道:“你这脓包,别人打你,你不还手,有甚么好哭的?”他见那瘦子却向自己走来,忽然朝着瘦子的脸上一唾,随即躲到阿犬身后,那瘦汉料不到他此举,竟是躲避不及。
瘦汉勃然大怒,见他虽然躲在阿犬身后,却比阿犬高出半个头,他一掌猛地打下来,满以为会打中小破,却见小破身子一缩,头一扭,“啪”的一声清脆,却又是阿犬结结实实地吃了一记巴掌,登时打得他脸颊红肿。
瘦子一怔,却看到小破眼珠子一转,正笑嘻嘻地看着他,忽得转身发足便奔。壮汉追上去将小破一把抓住,又将他掷了回来。
壮汉斥道:“贼小子不识好歹,凌家的剑招竟被你这俩小杂种当猴儿戏来耍,凌家的剑招竟被你俩贼小子拿来打蛮架,凌家的剑招……”这壮汉喋喋不休地说着“凌家的剑招”,张口闭口地骂着“小杂种”,“贼小子”。
小破道:“凌家剑招谁会便谁使,老子高兴了,连少林罗汉拳,武当太极掌,就是太白剑派的秦岭剑法都会抖两抖!”那壮汉又一拳挥去,冷冷道:“你抖出来看看啊,怎么不抖了?”小破又挨了一拳,骂道:“你老子跑不了,心里不快活,不爱抖!”壮汉不怒反笑,道:“我倒要看看你这贼小子一张嘴是怎么个伶牙俐齿!”一边加重手中之力。
阿犬低头埋怨道:“小破你少顶撞两句话不好么?”
两人又挨了一阵拳打脚踢,只听得那壮汉斥骂之声越来越低,他二人抬头一看,却见壮瘦二汉双目含泪,脸上神sè均是恚愤难言。
阿犬和小破见这两个打骂自己之人却先哭了起来,一时不明所以,呆立在原地。
此时身后忽有一女子道:“凌家的剑招,好响的名头,如今也只能欺负无知小儿了?”声音从竹贤楼前的马车里传出,甜腻无限,语气中却藏不住嘲讽。
壮汉朝马车内冷冷道:“阁下是谁?何不现身赐教?”
又听得马车里那女子道:“什么赐不赐教的。我只是看不惯有人欺负弱小。”
这时杏黄sè的车帘轻轻撩起,一女子从马车上跃下。
这女子一身橘红sè衣裙,发髻上插着一支打造jīng致的银簪子,颈挂一串银珠,手腕上套着一圈圈的银镯子,看上去有二十一二,凤眼细眉,眼角眉梢尽生媚态,容姿甚是艳丽。她朝阿犬和小破嫣然一笑,忽而神sè一变,冷冷地盯着那二人。
阿犬见眼前的丽人对自己笑,脸上一红,忙低下头。小破道:“姑姑长得真好看,跟天仙似的。”那女子眼波流转,盈盈笑道:“你很会说话啊。”
那瘦壮二人见这女子下车时动作甚为轻巧,知她定会武功,瞧她虽然身着汉服,神态和身上的配饰皆不似汉人女子,一时看不出她的来历。
那女子问道:“你们是凌家的人吗?”那壮汉颔首道:“正是。”壮汉子自称姓凌名景,瘦汉子则姓凌名泰,二人均是蜀中凌家的管事。那女子道:“此处离hóng qìng府的凌家尚有一天的路程,没想到二位居然舍近求远,来到这个名不经传的小镇买菜啊?”她指了指二人的竹篓和米袋,似笑非笑。凌景凌泰二人却支支吾吾,一时难以接话。
说起蜀中凌家,在江湖中几乎是无人不知。凌氏祖辈偶遇因缘习得上乘武功,此后一直能人辈出,每一代均有传人以祖传武学名动江湖。是以蜀中凌家往rì在江湖中名头一亮,都足以叫人心生敬畏。
只是数月前凌门主人凌道远及其嫡子凌逸兴一夜之间暴卒,消息一出,众人无不哗然。数月以来,有关凌家的传言尘嚣甚上,不少人都暗暗感慨:“凌氏庶子凌逸山是个只有六岁的小娃娃,而他母亲李氏则是歌女出身,母子二人本不受凌家诸人待见。如今遭逢剧变,凌逸山那小娃娃继承凌氏一门,大小各事实由李氏出面掌管,凌家人心散涣,家道必然衰败。”
凌氏武学中以太白少陵剑法最负盛名。所谓太白少陵,顾名思义,就是由李白和杜甫之句变为招式,正如阿犬所看到的剑招,是由“造化钟神秀,yīn阳割昏晓”这二句演变而成,他自然不明所以,喊出理不通的两句话来,殊不知这却是凌氏一门最引以自傲的招式。
这rì凌景凌泰二人来竹露镇添置家中粮食,本是为了要避过家门附近的市井小贩近rì的闲言闲语,却见百里之外的小镇上,市井小童也将凌氏剑招拿来儿戏,均觉无颜。
想当年凌氏一门风光至极,无人敢逆,不想江湖众人却因李氏母子执掌凌氏而起了小觑之心。家道rì趋式微不说,如今连凌家最引以为傲的招式都成了儿戏,心中恼怒至极,于是忍不住出手教训一下这些不知天高地厚的孩童。一来是想要尽抒数月以来的委屈,二来这二人念及旧rì凌老爷之恩,不禁潸然泪下。
那女子见凌景凌泰二人愁眉苦脸,一时愕然道:“听说凌氏一门全是了不起的英雄好汉,怎么今rì一见,英雄好汉倒也罢了,好端端的男人哭成丧家门犬。”凌景听了怒火直冒,当下斥道:“小贱人你说什么?”那女子妙目一转,格格笑道:“怎么?欺负完小孩子,又想欺负弱女子不成?”
忽然她右手一伸,手腕接着一转,食中二指之间却夹着一枚铜钱。她看了看手中的铜钱,冷笑一声,说道:“糊弄小孩子的玩意,也敢来对付本姑娘。”
shè出铜钱的自然是凌泰,而出手是为了要教训这个口出狂言的女子。他方才教训小破时只抖了两三成的本事,面对眼前这女子,他不敢大意,紧接着又掷出数枚铜钱。
铜钱同时shè出,可是每一枚铜钱到了空中却变得远近不一,有疏有密,像罩子般散开来向那女子身上各大要穴袭来。即使那女子身手再快,能躲得了一枚,两枚,也决计躲不过后面接踵而至的数发铜钱。
可这女子身子轻轻一跃,行云挥袖,使一招“拾落梅”,她轻曲身子,双臂齐挥,十指一伸,先将数枚铜钱一一钳住,然后她那穿着粉sè绣花鞋的脚尖轻轻一踢,将对准她大腿的环跳和伏兔二穴的两枚铜钱踢到掌中。一霎间,她十指每一指缝间皆夹着两枚铜钱,两片樱唇间也衔着一枚。只见她面带讥sè,取出嘴上那枚铜钱,笑道:“谢谢凌爷打赏。”
凌泰见状,不由大骇,他虽知自己的这一手尚未臻上乘,却也教许多武林中人奈他不何。眼前这女子竟将他所发之一十七枚铜钱从容有秩地接下,显是摸清自己出手时对准的路子,已知自己绝非此女之敌手。在一旁看的阿犬和小破,更是惊讶得目瞪口呆,觉得那女子身子轻盈,举手投足间都是媚态万千,而且她出手相助,想必是如天仙一般的人物了。
正在此时,听得那马车内又有一人道:“红妹,我们还要赶路,怎么跟这种人动起手来。”听着却是声音浑厚的男子。
那女子莞尔一笑,软软腻腻地嗔道:“七爷,可是这人先出手,你怎么怪起我来啦。”
车内那人并不回话,却问:“方才见这位凌爷亮的一手‘千金散尽南朝寺’,不知阁下与细雨针庄‘万贯老人’钱前辈怎生称呼?”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