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南洋遗民王安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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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陈夕这一夜睡得可不怎么踏实,桌上锦盒里的那封书信似散发着无穷的魔力,让他心中时刻如猫抓般难受。翻来覆去中好像有个声音不断地在耳边呢喃:“打开它……打开它……你就什么都明白了……”

    他好几次都差点忍不住撕开来看个究竟,但想起金爷爷言语举止大异平常,而且突然将这些学医之人视如珍宝的书籍相赠于己,其中定有缘由,若提前拆信,恐怕会另外生出变故。

    他毕竟不是那不懂事的三尺孩童,压下心头好奇,把东西小心收好,连信带书塞到床底,然后蒙头大睡,给它来个眼不见心不烦。

    次rì放学,陈夕也不回家,径自到金爷爷家来。只见门栓从外面紧锁着。他暗自皱眉,趁周围无人注意,一纵身从后墙翻了进去,但见书房客厅卧室处处房门紧闭,灶房里也是冷火秋烟。转了一圈茫无头绪,只得怅怅而归。

    到晚饭时也提不起劲儿,细柳以为他哪不舒服,伸手摸他额头,陈夕一躲,道:“没发烧呢,就是一天没见着金爷爷了,也不知他去了哪里,有些担心。”话一出口便后悔了,这样说出来不是让细柳也跟着担心?

    谁知细柳却笑道:“都忘了告诉你,金爷爷回京走亲去了,今早上才突然跟大伙儿说的。你上学去了,是没瞧见。好大的一艘船把金爷爷他给接走了。听说那是他的侄儿,在京城做成了好大的生意,非要接自己的叔叔去享福呢!村里好多人都去送了。”

    陈夕听得直发怔,看金爷爷昨夜的表现怎么也不像是去享福的样子,那黑衣人更是打扮得跟特务似的,半点生意人的样子也无。详细问了几句,细柳只是说金爷爷半生无靠,这下总算有人养老送终,是大大的好事,全村人都为他高兴如何。

    陈夕毫无所得,忖道:“看来只得等足七天才能揭开谜底,也不知金爷爷在信里给我写了些什么?”

    如此过了几rì,待到第六rì傍晚,他是再也忍耐不住,把信函捏在手中不住摆弄,从左手换到右手,再到左手,心想:“金爷爷叮嘱七天以后就可以看了,现在也差不多快到了。这早几个小时晚几个小时看能有多大区别?总不会是未到时间打开看了这信中的内容就全变了吧?拍电视剧不是?哪这么神奇,又不是《三国演义》里的锦囊妙计,提前看就不灵光了。”想到此处,登时手痒不过,将漆口猛地一撕开,三下五除二,霎时间只觉痛快无比。

    拿出信件一看,只有一张纸少,开头既无称谓,落款亦无署名。陈夕瞧过金爷爷开得方子,那字写得端是齐整,可这张信纸上字迹不仅颇为潦草,且落下不少墨团。

    拿到灯下仔细辨认,见上面写道:“醉涎■草:產地西域,sè碧宛若翡翠,須莖長且彎曲,入藥食者如大醉無所覺。墨■菱香:產自東海,sè墨、狀如人參、有異香,入藥可補氣怡神、固本培元。”

    陈夕不禁眉头微蹙,暗想:“搞什么飞机?难不成是金爷爷一时情急,错把草稿纸装进来了?或者是这封信件给人掉了包?”想了想这等乌龙应该不太可能搞出来,翻过来瞧见背面还提了两句小诗,是金爷爷的笔迹:“深心太素絕聲聞,屈子天問予眾芬。”默念两遍,不解其意,只觉心里比未看信前更加疑惑。当夜自然又是一宿不得好眠。

    他既猜不透金爷爷的哑谜,困扰几rì,便将信件和医书收好,盼着某rì金爷爷给自己传个话儿,也好解了这心头之惑。但时rì一天一天过去,竟无半点音讯,问村里人可有消息,也均是大摇其头,时rì久了,陈夕自知忧心也无用,便不再去想。

    他自觉对人体经脉穴位已有个大概了解,若在小说中虚构些内力功法运气窍门出来也能似模似样地忽悠一番,加上金爷爷又已离去,无人监督,这医书便翻得不那么勤了。先是每天看一个时辰,然后慢慢变成两天只看半个时辰,再然后一个礼拜也难得翻上一翻。

    这rì下学后又看到枕边的医书,心想:“俗话说贪多嚼不烂,小时候不也听过小猫钓鱼三心二意的故事么,一心一意才是王道。这《青囊书》什么的也不会长脚跑了去,反正rì子还长着呢,等我专心抄完《shè雕》,再看也不迟。”

    当下把几本书打包理好,正要找个地儿藏起来,那“为良医可多条谋生手段”的念头又蹦了出来,登时犹豫不决起来。踌躇一阵,寻思:“金爷爷那时问我‘擅泳者溺’是啥意思,估计是有感而发,搞不好就是因为那身医术给他惹了好大的麻烦。恩,是了,他送书之时也只是让我妥善保管,没说非让我学,估计就是怕我也给‘擅泳者溺’了。”

    既然脑海中这般做想,自然不再做丝毫迟疑,那多少人求之不得的杏林奇书自是从此长期呆在了屋内某旮旯角落,享受起暗无天rì的待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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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时光匆匆,仲夏已至,天气一rì炎似一rì。陈夕近来随先生学习《战国策》,已到了齐卷第四册。这天下午被龚先生叫到书房,却是来学一篇有名的《冯谖客孟尝君》。

    这篇说的是有个贫士冯谖主动愿到孟尝君门下为食客,一开始故做平庸状,且又追求礼遇而无任何作为,隔三差五就倚柱弹其剑,大唱:“长铗归来乎——”要求提高生活待遇。孟尝君不以为厌,三次满足了他的要求,冯谖最终士抱知己,为其献计,让孟尝君安安稳稳地做了十几年相国。

    龚先生讲完课,道:“孟尝君气度不凡,能忍冯谖之无礼,终收其心为己用,人言孟尝君能得士,实乃古今少见的豪杰,而冯谖此人,也是难得的人才。”

    时下炎阳酷暑,书房内没有一丝凉风,陈夕闷得后脑发晕,强打起jīng神听着课,不让自己打瞌睡。听先生这样褒奖孟尝君和冯谖,颇不以为然,心想:“孟尝君好了不起么?冯谖拿了他的钱去帮他收买人心,反倒闹了个不愉快,直到一年后才孟尝君那厮才明白过来人心可用的好处,这反应也太迟钝了。而冯谖这个人,不能说没用,但也是可用有限,属于专业型人才,仅仅在‘造势’上有那么两把刷子。”

    要知道后世网络,那可是连岳飞、天祥也可被批得体无完肤的地儿,很少有人可以不招鄙视,得到众口一致的称赞。陈夕常在论坛上晃荡,自也或多或少受了些影响,心中所想,面上便显露出来。

    龚先生瞧在眼里却一副心不在焉的模样,眉头微皱,提声说道:“陈夕,问你,这孟尝君能养士三千,名垂千古,其中是何道理?”

    陈夕近几月晚间忙着抄书,jīng神状况本就不太好,加上天气闷热,胸中烦躁之极,竟下意识将心中那点不以为然宣之于口,说道:“孟尝君那也叫能养士?沽名钓誉,不求真才,养门客三千人,不过是在装十三而已。”

    话音落、回音、停。

    安静,再安静。

    龚先生看着他,拿书的手微微发抖,他虽不知“装十三”为何意,但也料到非是什么好话,说了个“你……”字,便无以为继,好似在进行暴走前最后的聚气。

    陈夕话未说完便心知不妙,恨不得立时煽自己好大一个耳刮子,瞅见老师面sè难看,有发飙的迹象,忙起身补救道:“老师!这话不是我说的,是王安石说的!他在《读〈孟尝君传〉》里说的!”

    龚先生闻言暂停聚气,面sè稍霁,问道:“王安石是何许人,为何说这等话?”

    陈夕眼前一亮,睡意一扫而空,这个时代竟无王安石此人,那敢情好。眼睛骨碌碌一转,扯道:“是个流亡海外的落魄人。”

    龚先生“哼”了一声,道:“一个落魄人的胡言乱语,你便当真了?”

    陈夕本想先糊弄几句,然后趁机打听其他名人安在否,可听了这话,却有些不服气。王安石变法,固然折腾苦了一批老百姓,但好歹也写出过千古章。龚先生这般说话,让他感觉好似在贬低另一个历史中的人物,顺带连自己也给看轻了几分。却不想想王安石那“流亡海外落魄人”的奇异身份,是谁编排出来的。

    当下忍不住说道:“学生认为老师刚才的话,不是十分妥当,那王安石的有些话,并不是胡言乱语。”

    “哦?如何不十分妥当?”

    被弟子当面质疑,龚先生反而心平气和下来。他虽然是正统人出身,却并非榆木脑袋的古董,死认着师道尊严。只要学生说话在理,哪怕言稍微辞激烈一些,也会欣然接受。先前那般反应,只是因为陈夕的言论太过颠覆传统,要知道即便是在宋代,以王安石当时的名望,《读〈孟尝君传〉》刚出来那会,也曾引起过极大的争论。况且陈夕口中装十三云云,与老王的原话差得可不是一星半点。

    陈夕道:“孔子曰,三人行必有我师。这同行的三人,自然包括世间众人。难道某人只因为顶着落魄人的身份,那便没有丁点学生值得学习的地方?这岂不是以身份而论人?

    再则,老师您未曾看过那《读〈孟尝君传〉》,只从学生这听来只言片语,如何能一口断定他便是胡言乱语?要知道管中窥豹,只能见一斑,难道便可以得出豹子便是斑点这种结论么?”

    陈夕说得兴起,好似回到了从前跟同学打嘴仗的时代,差点忘了眼前坐着的是他的老师,一时手舞足蹈,声音也微显激动。

    龚先生听在耳中,不仅没有着恼,却呵呵笑了起来,道:“你说得不错,我刚才说得话,是不太妥当。那你告诉我,那个叫王安石的人,都说了哪些话?也好让我窥个全斑。”

    陈夕一怔,料不得先生如此回话,只觉如同奋力一拳打在棉花上般难过。要知道这唇枪舌战,若是哪一方突然偃旗息鼓不战而退,另一方便很难继续,乐趣大减。

    不过这《读〈孟尝君传〉》是上中学时的必背课,原极短,只有八十余字,他有心为王安石正名,略加回忆,诵道:

    “世皆称孟尝君能得士,君赖士之力,以脱于虎豹之秦。

    嗟乎!孟尝君乃鸡鸣狗盗之雄耳,岂足以言得士?

    不然,擅齐之强,得一奇士,宜可以南面而制秦,何需借鸡鸣狗盗之力?

    鸡鸣狗盗之辈多出其门,此士之所以不至也。”

    毕竟高中毕业已久,记忆有误,背错了许多处,但大致内容却是不差。龚先生听得首句不以为意,次句嗤之以鼻,待得到“擅齐之强,得一奇士,宜可以南面而制秦”时,忍不住拍案叫好,最后“士之所以不至”,却仿佛怅然若失。

    一篇“千秋绝调”终了,龚先生抚手长叹,道:“老夫失言了、失言了。这王安石确是奇才,章写端的是短气长,字字珠玑。只不知这位先生现今身在何处?”他因而重人,便称王安石为先生。

    陈夕断断续续的道:“这……这位王先生大概还在南洋,也不知还健在不……这个他的祖先是那个……五胡乱华的时候逃难过去的……在那安了家便不回来了!这些情况……我都是听金爷爷讲的……恩,那篇章也是金爷爷说给我听的。”

    他随口瞎掰,最后却把事情都推给因探亲已离开很久的金爷爷,若是有什么疑问疏漏,自己便可赖个一干二净。

    龚先生道:“不知这位奇才,是否还有其他章流传过来?你可曾听金老讲起?”

    陈夕登时心如电转,暗忖来了来了,总算可问清好长时间来心中的一大困惑,忙道:“王安石先生的章是没有了,不过听金爷爷说南洋的有很多很多汉人遗民,其中不少人的诗都写得很好。”

    龚先生眉毛一挑,道:“都有哪些呢?”

    陈夕道:“其中最有名的一个特爱喝酒,名字叫李白……”说着偷瞄龚先生的神sè。

    龚先生道:“李白,好名字!写过甚好诗?”

    陈夕缓缓道:“他写过一首想念中原家乡的五言诗,在那里广为流传。头两句是‘床前明月光,疑是地上霜’……”李白斗酒诗百篇,他独选这首《静夜思》,除了熟悉之外,却是想到此诗用于泡妞一途效果不强,纵使因为“探路”浪费在此,也不觉有什么可惜。

    诗念得很慢,只见龚先生脸上未露出丝毫异样表情,道:“这头两句押韵得很,其中意境却也寻常。”

    陈夕心想:“开头就震撼的诗都留着呢!”继续道:“……举头望明月,低头思故乡。”

    龚先生喃喃念了一遍,道:“低头思故乡,这最后一句,确是画龙点睛之笔,如此一来,境界便立时改变。全诗朗朗上口,通俗易懂。这些南洋士真不逊于我中原人物,很好,很好。”

    陈夕闻言心下大定,乘机把那杜甫、苏东坡、辛弃疾等人名挨个报出来审核,看是否查无此人,托说这些都是南洋遗民化界的jīng英,但章均隐没不闻于中土,只让龚先生对那南洋之地,顿生无限向往。

    当晚,陈夕终于睡了一个好觉,造了来到牛家村后的第一个美梦。

    他梦见自己先是虎躯一震,用一句:“高堂明镜悲白发,朝如青丝暮成雪”将某青楼花魁收入房中;尔后心中微荡,轻吟一首:“两情若是久长时,又岂在朝朝暮暮……”,又打动某大家闺秀的芳心,让人家哭着闹着非君莫嫁,从此左拥右抱,大享齐人之福,好不舒坦。

    真是在梦中也笑出声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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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PS:新站抽风结束,但是某些章节依旧无法显示,无奈下只好打第一章起重新上传,掩面泪奔。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