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夕感觉意识渐渐恢复,慢慢睁开眼睛,刺入眼中的是一片白芒,他霎时间一阵眩晕,漂浮间如身在梦里。
床板真硬,被子也薄薄的。虚弱和寒冷彻底征服了他,这种感觉就好像寒冬腊月在没有暖气的网吧玩了好几个通宵却不让人睡觉般难过。他深吸口气,再次睁开双眼。
咦,有个美眉立在那,咋是穿着古装呢?何夕神情有些恍惚。右衽、交领,恩,汉服是吧?看来媒体的宣传还是颇有效果的——就是这身布料不是很好,颜sè灰暗了些。
打量着眼前俏生生的佳人,脑中忽然闪过“布裙荆钗”这个词,不过这貌似是形容妇嫂娘的吧?面前这长发女孩怎么看都不过十四、五岁年纪。
视线慢慢延伸开来,纸糊的窗户、坑坑洼洼的墙壁、受过háo有些发霉的房梁……这里是……灾区?一股不详的预感涌上心头,不知哪来的力气,何夕猛坐起来,双手紧紧捉住被褥,大口地喘息。
“小夕,你可醒来了!”古装美眉一双大眼睛闪着泪花,话语里却透着欣喜:“有没有哪些个地方不舒服?肚子饿了吧!阿姊这就去给你做吃的!”
“阿姊?”何夕转过头,半响才想到“阿姊”就是“姐姐”的意思。他对上古装美眉满是期翼地眼神,心中不祥的预感更加强烈——顺着眼角的余光,他看见了自己紧捉被褥的一双手。
短粗短粗的,生着冻疮,有些红肿。何夕只觉眼前一阵模糊,好陌生的一双手。这,绝不是自己的手!他张了张嘴,可喉咙好似压上了万斤巨石,什么话也说不出来,只觉得胸口如擂鼓般咚隆直响,仿佛心儿随时都会破腔而出。然后身子一软,缓缓倒在床上,耳边只传来阿姊带着哭腔地惊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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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不到我也堕落到得靠假装昏迷忽悠小女孩的地步,看来以后不能轻易鄙视那些骗小美眉去看金鱼的怪叔叔了,都是同类生物,五十步笑百步啊。”何夕有些自嘲,猛吸鼻子,将被褥使劲往身上裹了裹。想起方才被他吓得哭着跑出门去的阿姊,不由感到些许歉意。
“这身体原来的主人也叫小夕?还真是巧啊!看上去他们姐弟俩的感情好像挺好的,可现在……”
何夕失去意识前最后的记忆是破碎的冰块,以及彻骨寒冷的河水。“可惜罗盛教同志牺牲在朝鲜已经很久了,不然也许我还有救。”他自嘲地想,添了添有些干裂的嘴唇:“真希望这一切都是幻觉,是天气太冷让我产生的幻觉。”但手上那令人又疼又痒的冻疮不断刺激着他的神经,提醒他这个世界是多么地真实。
借尸还魂?穿越到古代?专业术语是什么来着?这种比一辈子被雷劈中两次几率还低的奇事居然让自己撞上了!早知道自己人品这么过硬,还闲着没事去河面上寻找啥童年记忆,直接去买彩票致富了!
yù哭无泪。唯一值得欣慰的是,他还活着。只要活着,就有希望。
现在是什么时代?搞清楚这个是当务之急。汉朝的可能xìng大点。不知道是哪个皇帝在位?希望不是末世,兵荒马乱的很难生存。景之治最好了!好歹对这段历史熟悉些,比较有搞头。恩,汉代应该还没有类似《回明》、《庆余年》之类的穿越小说,旁人很难揭穿自己来自后世的真相。
不知道这家里还有些什么人,多个“熟人”就多分被揭穿的危险。若想不露馅,继续生活下去,看来只能用书中穿越人士屡试不爽的失忆**了。哎。
狗血,真是狗血!
正天马行空胡思乱想之际,门“吱呀”一声开了,阿姊搀着一位颇为面善的老者踱将进来。何夕连忙闭眼继续装晕。
阿姊的声音微微发颤:“金爷爷,小夕服过您开的那剂药,躺了两个多时辰,刚一起身,便又晕过去了……烦劳您老再看看吧!”
那金爷爷踱到桌前,放下药箱,望了望何夕,捋着花白的胡须,徐徐道:“细柳啊,你且放宽心。小夕这孩子自小便血气旺,属火体,偏生这些天受了寒气,凉热不均,血脉不畅。待号脉后推宫活血、针灸一番,自然无恙。”
针灸?何夕浑身一机灵,想到下一刻自己满身银针跟刺猬似的可怖模样,顿时头皮发麻,这昏迷是再也装不下去。
他长吁口气,调整下心境,皱了皱眉,“费力地”睁开眼睛,控制好声线,“幽幽”地道:“这、这是哪里?”
细柳阿姊一声娇呼,奔到床头,将他扶起坐好。
考验演技地时刻到了!
何夕心里暗暗打气,酝酿一下感情,拿出以前读书时演小品的架势,迅速进入状态,用迷离的眼神一眨不眨地瞅着细柳,直看得她心里有些发毛,才缓缓开口道:“你……你是我姐姐?我……我是谁?这是哪?我为什么会在这里?”
细柳一怔,清秀的鹅蛋脸上表情很是丰富,顷刻间双眸再次湿润,凄凄道:“小弟,你、你这是怎的了?别吓你阿姊啊!”
“来了!”何夕暗呼一声,双手猛地抱住头,身子一侧,开始大呼小叫:“啊——!我的头!好疼、疼死了!我怎么什么都想不起来了——”把心一横,牙齿用力一咬,舌头吃痛不过,顿时引发面部扭曲,泪水直流。
细柳本已泫然yù涕,现下见弟弟这般如疯似颠的模样,不由忆起姊弟二人自幼相依为命的情景,霎时间悲从中来,一把抱住何夕,哇地一声哭了出来。
姐弟二人均是嚎啕痛哭。
金爷爷见状先是一愣,低头思索片刻,陡地从药箱中摸出几根银针,身形向前一驱,下针如飞,插向何夕的脑门。整套动作一气呵成,不显一丝老态。
何夕浑身一麻,惨叫声噶然而止,张口结舌地静止在床,动弹不得分毫。
整个世界清净了。
金爷爷有些喘气,想是许久未曾做此“剧烈运动”,咳嗽两声,为何夕细细号过脉,迎上细柳询问的眼神,略作沉吟,道:“小夕的状况颇为复杂,一言难尽。”
何夕闻言一惊,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
有没有搞错?这么影帝级的演技也能看穿?莫非阁下也看过周星驰?只是把个脉而已,就能诊断出俺借尸还魂的本质?古代中医有这么神奇?
不过看这老头几针下去就让自己口不能言身不能行,怕是很有几分道行……完蛋了完蛋了,这下小命难保,就是不知道自己是被当成鬼怪烧死还是直接沉河?
正哀叹着时运不济命途多舛,金爷爷又道:“脉相虽弱,却隐有生机。颅中疼痛,失魂妄语。依老夫看来,小夕的症状与那‘头风’之症极为吻合,多是患上此疾!”
靠!有啥话不能一气说完啊?没事玩什么断句!差点被吓死。什么“头风”,说得跟真的似的,明明是还魂!庸医,又见庸医!何夕暗暗腹诽,悬着的一颗心却放了下来。
只听金爷爷道:“这‘头风’之症,乃是记载在《青囊书》的疑难杂症篇中。据说当年魏武帝曹āo为造建始殿,亲自挥剑砍伐跃龙祠前的梨树,得罪了梨树之神,当晚做了个噩梦,惊醒之后便得了这头风顽症,发作起来不仅头痛yù裂,且状若失魂,几乎无法理政。遍求天下良医,均不见效。幸得医圣华佗施展妙手,以金针刺穴之法医治数月,方才治愈了这顽疾。若非华圣的回hūn神术,魏武最终能否九合诸侯、一匡天下,尚未可知。”
遥想华佗当年神技,金爷爷似是心有所感,神驰久之,蔚然长叹。
这声长叹落入何夕耳中却如一记惊雷,直震得他双耳蜂鸣,电光火石间心中闪过无数念头。
医圣?不是那位对伤风感冒很有研究张仲景么?
华佗?不是拿着斧头、麻沸散yù给曹āo做开颅手术未遂,结果死在狱中,所著的《青囊书》也让狱卒一把火给烧了么?
魏武帝倒是没错,可曹阿瞒同学啥时候失忆过?啥时候又统一天下了?让三国归晋的那位不是司马懿的儿子路人皆知么?
这些东西可都是常识啊!莫非这金老头是个超级史盲?可医生好歹也属于高级知识分子,应该不会没化到这种程度啊?
幻想型jīng神分裂症?喜欢撕报纸玩的老年痴呆?瞧这老头缅怀先贤得一脸投入,也不像是这种人啊!
脑子有点乱,得捋一捋。
难道说……这个世界不是那个“唐宋元明清”的过去,而是另外一个“过去”?这么说,历史的走向完全不一样了?现在是公元多少年?还有没有皇帝?西东两晋南北朝在这里出现过没?
什么都不知道,连起码的先知神棍都不能装,这让人怎么生存!
离奇的穿越、诡异的借尸还魂、陌生的世界……连番刺激之下,对未知事物本能的恐惧,让天xìng乐观的他也开始瑟瑟发抖。
细柳以为何夕凉着了,忙抹了抹眼泪,为他整好被褥。她整副心思都在这头风症上,却未发现何夕的异样。金郎中说的杏林典故她是不大懂的,可有一点却听得明白,这怪病虽非不治之症,却是难治之症。
虽说贸然开口相询过于冒失,但事关亲弟,细柳也顾不得那许多,问道:“那金老您……可有法子?”
金爷爷拈须微笑,一脸的道骨仙风:“老夫数十年前游历天下,机缘巧合,有幸见识了半本《青囊书》,那二十七套金针刺穴之术正在其中,适才情急,勉强使出一套‘定神针’,一试之下,竟直见成效,医圣神技,确实无虚。”
细柳面上首次露出笑容,向金爷爷深施一礼,谢道:“劳您āo神,细柳心中难安!”
金爷爷虚扶一把,道:“老夫行医数十年,这头风之症也只是听闻,今次尚是首见。如今治病救人,既解老夫之疑惑,亦可印证华佗针法,一举数得,细柳你不必多礼。”
略微一顿,又道:“这金针刺穴法施展起来虽颇为繁复,但过小夕今rì才犯病,根治应是不难,事不宜迟,老夫且先将这套‘定神针’施完。”
说罢驱身开始为何夕针灸,指尖以一种奇特地节奏拈动着银针。何夕只觉得针灸处仿佛有无数蚂蚁在舞蹈般,一时间汗流浃背,奇痒无比。偏生自己全身麻痹,yù抬手挠下也难,个种苦楚,实难为外人道也。
约莫一顿饭功夫,施针终于结束。金爷爷额头已微微见汗,略显疲态。他卸下银针,长吁口气,对细柳道:“让小夕先躺着。早前开的那副驱寒补气之药,晚间睡前服下一剂,明rì午后再行施针。”
细柳拜谢再三,金爷爷道:“细柳你不必如此多礼。老夫孑然一身、无儿无女,看着你们长大,早就将你们当作自家孩子,为小夕治病当是责无旁贷。倒是你一个小女孩家,这些年不仅要持家,还得照顾幼弟,实在是难得。”收拾好药箱,道:“无需相送,快照顾你兄弟吧!”话音未落,便向门外迈去。
何夕经此“施法”刺激,心头那点恐惧也已不翼而飞——好歹是受过二十一世纪网络化冲击的新青年,拥有一个见怪不怪的心脏。只是脑袋沉甸甸得有些发昏——什么“定神针”,镇定剂还差不多!这个拿着银针当金针的老家伙!
他只觉身上的麻痹感渐渐消失,一股倦意迅速在脑中漫延了开来,眼皮似乎变得很沉很沉,眼前细柳的倩影也愈来愈模糊。
“老而不死为之妖,古人诚不欺我!”这是何夕昏睡前唯一的念头。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