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她的话,叶永青有些听不懂,并不是她的语言,而是听不懂意思,什么三个代表,什么超级国家,他完全没个概念。
而对于叶永青再三询问一些是中国人都知道的问题,女孩也产生了一系列疑问,可是她又不好意思问,只能从心里瞎猜:这个人是中国人吗?估计是失忆了,还穿着军装(女孩的眼神够好^.^),带着枪,灰头土脸,八成是个偷猎者,可是他口口声声说自己是中国人民志愿军,还要找军队,嗯,一定是战争电影看多了,得了幻想症,误以为自己是战争年代的人。
就这样,女孩给叶大连长作了个定义,就是一个由于幻想症引起失忆的偷猎者。
两人东拉西扯,气氛倒也融洽,大约十分钟后,两人绕过一个十多米高的土岗后看到了女孩的家。
女孩的家是个标准的小山村,村民不过几十户,并且房屋之间相距甚远,显得格外分散,一条小溪横穿整个村庄,直接灌入了远方的芦苇荡。现在正值中午,一柱柱炊烟冉冉升起,微风一吹,飘飘洒洒。村子里的老人们抱着孩子在门口晒太阳,姑娘们在小溪旁洗衣晾晒,欢声笑语。
一片生机盎然、百姓安居乐业的场景,这里仿佛世外桃源。
成长在战争年代里的叶永青只在一些文学典故里见过如此场景,战争已经在他心里烙上了极重的阴影,并不是随便就能抹去的。爱惜地擦了擦步枪,叹道:“假如世界一直这样,那还要你何用?”话虽如此,叶永青还是把枪抗在了肩上。
女孩的家依溪而建,是个典型的农家小院,围墙和门都是用栅栏做的,屋子只是三间小土屋,两头卧室,中间客厅兼厨房,在现代人眼里,这种屋子只适合乞丐住,可是在叶永青眼里,这相当于团级干部的待遇……
大山里的人们都很淳朴,见到一个怪人到来只是行了行注目礼,并无多问。
对此,叶永青缴了嚼舌根,想当初,志愿军到达这里时,那场面可是锣鼓喧天,鞭炮齐鸣地迎接志愿军,叶永青刚刚还准备鸣枪致意来着,这下倒好,全省了。
出于一个军人的素养,叶永青要求女孩先进去通知其家长,再得到其家人的应允后自己才能进门。
女孩照办了,进去大约两分钟后在双亲的陪同下走了出来,老两口都很热情,从女儿口中他们知道了这个比乞丐还惨的中国人是个由于战争电影造成失忆的偷猎者。作为同行,女孩的父亲更是翻箱倒柜摸出了一包红塔山:“小伙子,先点上,中国造,经典1956,我珍藏好多年了。”
老两口衣着打扮接近旧社会,叶永青顿觉亲切,接过烟卷把觉得碍眼的过滤嘴揪掉点燃,道:“阿爹太客气了。”(朝鲜习俗,见到长辈都要称呼阿爹阿妈)
很简单的,叶永青混上了一顿饭,并且得到了三个素菜加玉米糊糊的盛情款待。在吃饭的过程中,老猎手和叶永青大谈了一番射击和狩猎的心得。在射击方面,老猎手对叶连长佩服的五体投地,可是一谈到狩猎,老猎手觉得这个中国人说的话根本不是狩猎,分明就是在搞暗杀。
午饭过后,叶永青在女孩的强烈要求下到芦苇荡里泡了个澡,整整三个小时,叶永青才算恢复了几分人样。
上岸后,叶永青换了件老猎手的长裤,光着棒子走出芦苇荡,颇有几分浪里白条的气势。
在阳光底下,叶永青**的上半身看上去虽然有些营养不良的感觉,但长期军旅生活的他肌肉线条十分明朗,五官也算端正,只是一双丹凤眼偶尔吐露出一股兵痞才有的戾气和邪气。在他那军人平头的衬托下,给人的整体感觉倒有点阳刚、正气。
走出几步的溪畔,叶永青再次见到了带她来的女孩,她正在溪边卖力地洗着叶永青的军装,在她身后的空地上,端放着叶永青的军人证和党员证,还有一把子弹、洗好的钢盔、一柄伞兵刀和一张五角面值的第一版人民币。这是他的全部家当。
叶永青将其小心翼翼的收起来,缅怀着祖国和家乡,问道:“我什么时候可以回家?”
女孩扭头看了看他,先是面露惊讶,然后突然十分害羞地低下头继续洗衣服。叶永青见对方不理自己,遍走上前追问道:“我什么时候可以回家?”
女孩的头更低了,洗衣服的速度明显地放慢了。
这是怎么回事?叶永青摸摸后脑勺。毕竟他是一个正统军人,在党的号召下不能在阳光底下和女性纠缠不清,在原地等了片刻,见其仍没有说话的意思便施施然先回了家。
在院子里,女孩的父亲正斜叼着半截烟卷,坐在一块当板凳用的石头上折腾着叶永青的狙击步枪,发现叶大连长归来扭头瞅了一眼,便又把目光放在了枪身上,道:“你怎么还在用这淘汰了几十年的枪?这枪除了射程和准确度外根本就一无是处,特别是稳定性,这不,我刚准备开一枪试试居然就卡壳了。”
“呵呵,让阿爹见笑了,凑合着用吧。”叶永青停在了老人面前,想要询问一下女孩为什么突然不理自己,可又不好意思开口。
“怎么?看你的样子有些不服?”老人将叶永青的枪放在一旁,站起身来说:“让你开开眼。”说完便钻回了屋子。
稍许,老猎手端着一把AK47跑了出来,递给叶永青骄傲地说:“看看这,冲锋枪中的帝王,苏制,7.6毫米大口径,良好的射击连续性,三十发填装满足你对弹药的需求,唯一的不足就是后坐力太大。怎么样?这可是我花高价托朋友买来的。”
叶永青拿着枪,虚晃了两下作了几次瞄准的姿势,心中虽是万分爱慕但这并不属于自己,无奈地摇了摇头交换给老猎手说道:“我还是惯用狙击枪。”
“你们中国有句俗话叫萝卜青菜各有所爱,看来一点不假。”老猎手指了指石凳示意叶永青坐下,当两人都落座后方才继续道:“中午你跟我说的那个提前量我明白了,就是当你的目标移动时,目标向着哪个方向移动就要提前瞄准一段距离,可是这个距离要怎么拿捏?”
“其实这个提前量根本不可以拿捏,因为你要计算自己与目标的距离,还有目标的移动速度,除此之外还要计算风向、风速、地心引力等等。”一谈及到射击,叶永青好似又回到了部队里教授新兵用枪的时光,一时之间就开始了络绎不绝、口沫横飞。
时间,在人的心情放松时往往过得飞快,转眼间便到了傍晚时分。
叶永青抬头瞧瞧天色不早了,便把自己的爱枪用一些碎步包好,又厚着脸皮从老猎手那蹭走了最后一根1956,才算进屋去帮忙厨房里的母女俩。
女孩的母亲还算热情,可是女孩本人从做饭到吃饭就一直像是回避着叶永青,这件事不免让叶大连长有些压火,他本想在晚饭时打探出究其原因,可是整个晚饭都吃的异常严肃,就连老猎手这个话匣子也是一句话没说。只有女孩的母亲不停的张罗着,说一些‘多吃点’‘别噎着’之类的话,本着军人那不该问的不问的原则,叶永青也一直保持沉默。
在这诡异的气氛下,叶永青吃起饭来如同嚼蜡,勉强吃了个半饱后帮着收拾完碗筷,准备把话问个明白。
可是老两口根本没给他任何机会,收拾停当后很有默契地一起回了东屋的卧室,放下了门帘。
气氛顿时变得微妙了起来。
屋子里只剩下叶永青和女孩两个人了。还有西屋一间卧室。在悬挂在半空中一盏微型电灯晦暗的灯光下,两个人犹如木桩一动不动。
“你去休息吧,我军人出身,餐风露宿惯了,在外面躺一晚就好。”叶永青笑着说,很勉强。
女孩抬头看了他一眼,散落的头发遮住了她大半的五官,轻声道:“你睡里面。”
原来就因为这个呀!叶永青终于明白了:原来她早就知道自己的到来必定会住她的房间,一个大姑娘家的,未出阁呢,自然会不好意思了。“那就只好打搅了,只能麻烦你和阿爹阿妈挤一个屋子了。”叶永青歉意地一笑,钻进了西屋。
就在他刚摸进卧室还没看清屋子里的景物时,女孩也跟了进来。她站在门口,**着自己的衣角,硬生硬气地说:“我也睡这。”
“你说啥?”叶永青如遭雷击,说了句中文。现在的他私闯民宅就已经犯纪律了,假如再犯个严重错误,就足够他被游街三天然后枪毙了。
“你说什么?”女孩瞪大眼睛,狐疑地问。
女孩虽说算不上大美女,但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和一张小巧玲珑的嘴巴也同样很诱人。
叶永青一**坐在了身后的土炕上,问道:“我说你要和我睡一个屋子里到底是什么意思。”
在叶永青的再三追问下,终于弄清楚了事情的来龙去脉。原来,在这欣欣向荣的二十一世纪,大多数国家经济腾飞,可是朝鲜依旧穷困潦倒,所以朝鲜人民争先恐后地想往国外跑,出国的方法有很多种,而对于一个女人而言,最简单的方法就是找一个外国人,只要确定对方不是人贩子,就想方设法把自己嫁过去就可以了。
并不是说他们不爱国,实乃形势所迫。
“简直是胡来!”叶永青虽然算不上正人君子,可是他由骨子里厌恶这种行为:“我们根本不了解对方,甚至都不知道彼此的名字。”
可是这对于朝鲜人来说叫做时髦。女孩抬起头说道:“我叫李幽兰,你呢?”
“叶永青。”叶大连长说。
李幽兰再次低下了头。
两人又沉默了一会儿,叶永青按耐不住地站了起来,严肃道:“就算知道了名字也不行!不打扰了。”说完便疾走两步出了房门。李幽兰没有说话,端坐在土炕上纹丝不动。
翌日清晨,叶永青被一声清脆的枪响惊醒,条件反射地爬起来去摸自己的枪可是却摸不着,着急了也就半秒钟,叶永青就彻底从睡梦中醒来。
“啊呀”叶永青伸了个懒腰,感觉自己全身上下每根骨头得有三节疼,这一夜他是坐在厨房里的一个马扎上熬过来的,与其说睡了一夜还不如说坐了一夜,这里是北方天气,夜里被冻醒了几次已经不记得了。
“唉!这又是何苦呢。”叶永青捶着额头向门外走去。
在院子里,早起的老猎手正在**着叶连长的枪,听到脚步声后头也没回地说道:“你们什么时候回中国?”
叶永青刚睡醒,反映还不是很灵敏,把老猎手的话听成了‘你什么时候回国。’听到回国二字,老叶不免有些激动,道:“当然是越快越好。”
“你也有着急的时候呀。”老猎手也会错了意,以为对方答应了带自己女儿走,爽朗地大笑了一声欣慰道:“好吧,阿爹也不留你了,吃过早饭我会找人送你们到鸭绿江畔,那个人会帮你们渡江的。”
“好吧。”叶永青点了点头,便在院子里收起已经洗干净的军装换上,做起了回国的准备。
吃过早饭,极其讲究效率的老爹就找来了一个人,是一个三十岁左右的壮年,留着两撇胡子,头上打着发蜡,是一个很讲究的生意人,名字叫做李浩民,好像和老猎手是本家。李浩民在这一带也算小有名气,大山里的大部分山货都是靠他一个人往外折腾。
面对这个算是自己后代的大哥,叶连长是丝毫没放在眼里,对方不过算是个富农、大土豪,如果搁在自己村子里,是整天被抄家的主。
一想到打土豪分田地那会儿,叶永青的表情就有些不怀好意。
临别时,李幽兰换上了一身自己一直舍不得穿的牛仔套装,散乱的头发也扎了个马尾,在老两口的叮嘱下,陪叶永青一同踏上了李浩民开来的那辆中型小货车。这件事很出乎叶永青的意料,自己已经很明确的拒绝了对方的,也算仁至义尽了,如果这个李幽兰非要跟自己去中国,那自己可就不管三七二十一了。
颠簸了一个上午,三人顺着一条破旧的公路来到了鸭绿江南岸,叶永青下车隔江眺望北岸,内心不免升起一股望乡心切的感觉。
在朝鲜浴血奋战了三载有余,终于可以回家了。叶永青激动地淌出两行热泪,自己家中有老婆,还有两个儿子,现在根本不知道他们究竟怎么样了。“丈夫对不起你,为父对不起你们。”叶永青叹了口气,擦掉了眼泪。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