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宏


本站公告

    责任田分到手后的当天下午,田明义从村供销社买回一张大白纸,又去学校借来毛笔与墨水,开始画“东大洼耕作改造规划图”。为了更有说服力,他又一次跑到东大洼一侧的排水渠里,从渠内两尺深的地方挖出一团污泥,又像揉馒头一样揉成一个圆球,用一块塑料纸包起来带回家里。

    吃过晚饭,他通知开会。

    参加会议的有他的四个儿子,有李秋萍与她的瞎子公公,还有田明礼与吴英。

    “玉祥他们弟兄不来?”田明义问田明礼。

    “天不黑都跑去看电视了。咱村自从田明春的大儿子玉环买了台电视,儿子媳妇天天跑去看。”吴英说。

    “哥,你有什么事就说吧,我代表他们。再说啦,地方这么狹小,都来了也坐不下。”田明礼有些不耐烦。

    地方的确显得很拥挤,田明义的住房本来就不大,现在一下子挤了十多个人,看上去连一点空间也没有了。

    田太定与李秋萍靠墙坐着,田明礼两口子坐在中间,四个儿子或蹲或站围在四周。

    看得出李秋萍今天是特意打扮了一番,新洗过的长发油光乌亮披散在后背上,蓝底白花上衣合体鲜亮,将两个丰满饱胀的地方醒目地凸现出来。下身是一条紧窄的黑色脚蹬裤,这条裤穿在李秋萍身上,双腿显得修长,屁股又大又圆实,衬出了她苗条好看的身材。

    其实,李秋萍最令男人动心的地方在脸上。她是典型的瓜子脸,下巴尖,额头宽。两道柳叶眉下是一双总是透着笑意的杏仁大眼,眼睛黑白分明,清亮有神。眼睛下面是好看的鼻梁与一张总是抿着并带出微笑的嘴唇,整个五官的搭配合理适度,加上红润的稍黑的面庞,说她是个标致的美人一点也不过分。

    四弟兄平时很少与李秋萍近距离接触,李秋萍也总是随妇女们干活,即便偶尔在路上与四弟兄相遇,也是极短的时间。而今天呢?李秋萍就坐在距四弟兄不足一米的地方,身上的诱人气息与女性的柔美使弟兄四个一下变了样子:他们一改往日的玩世不恭,一改往日的放肆闹笑,呼吸放轻放缓,不再甩鞋光脚抹鼻涕打呵欠挖鼻屎随地吐痰,全都规规距距在秋萍面前装出文气装出稳重,并且利用一切机会把贪婪的目光投到她身上,像饥饿的汉子看见了喷发着香味的美食。

    吴英来时也打扮了一番。可与秋萍一比,没人再看她第二眼。她看着四弟兄瞅李秋萍时的馋猫样子,心里狠狠地骂李秋萍:“骚货,臭鱼,看你这样子,熬寡熬不住了,想把四弟兄都勾去,美得你……”

    田明义将规划图挂在烟熏黑的土墙上,用力拍巴掌让众人看。儿子们伸长脖子东瞅西看都说看不懂,田明礼根本就不看,吴英看几眼说:“哥,你这是画得啥呀?哪国地图?”

    李秋萍走近地图认真看了一会儿想说什么,见吴英看看她又瞅瞅四弟兄偷偷地笑,脸一热回到座位上。

    “哥,你一天学没上,字还写不好,画画?你这是画得啥吗,谁也看不懂。我看你要讲什么,就直说吧。”田明礼摸出一支烟独自点上。

    “我是看不懂,一点也弄不清画的啥东西。”吴英说。

    田明义见自己的成果得不到赏识,不免有点扫兴。可他克制住自己,笑着说:“吴英,你真看不懂?亏你还是小学毕业,几年学白上了。”

    田太定也笑着说:“看不看都一样,明义,咋打算你就说吧,我这听着呢。”

    田明义说:“是的是的,我开始讲吧。今天晚上叫你们到我这里来,是要开一个会。咱三家自愿结合抓一个号,刚好是东大洼。开始心里都有点不好受,不过你们听我讲完,一定会高兴起来。可以这么说,农田一分到户,这一家就是一个生产队,这生产队要有队长。我们家我就是队长,当不好,你们再选别人。”他指了指挤在一起的几个儿子。

    二儿子田玉河插话:“爹在村里当生产队长没当过瘾,现在就任家里的队长,我拥护。”

    吴英笑笑:“你爹只当了一年就被大队割了尾巴,肯定没当过瘾。”

    “我宣布,我爹的尾巴帽子已经正式被摘掉了。”四儿子高声说。

    田明礼冲妻子瞪一眼:“你真不会说话,那壶不开提那壶。好好记住,出门在外,该说的说,不该说的不要说。”

    田太定不想因为一两句话伤和气,就笑着说:“明义呀,既然你又当上了队长,你就快点走马上任烧你的三把火吧。”

    田明礼叹口气:“都怪我,怪我手气不好,抓了个东大洼。那块地呀,就算你有孙悟空七十二变的本事,怕也摆弄不好。”

    田明义说:“事在人为,只要肯动脑子,肯下力气,世界上没有摆弄不好的事,办法总比困难多。我现在告诉你们,怎么样种好东大洼,我心里已经有谱了。我告诉你们两个秘密,这两个秘密最好不要向外传。”

    田明礼此时更加不耐烦:“哥,你都五十多的人啦,真是树老根多,人老话多,年纪越大越啰嗦?还神神叨叨。有啥打算快点说吧,我这还有别的事情。”

    “爹,你就少点神秘吧,天不早了。”三儿子也请求父亲。

    “好吧,现在开会。先不讲别的,先讲这张图。”田明义抽一根筷子指点图上密密麻麻的符号。“这是东大洼整个地形图,这是沙岗,这是排水渠,这是荒地。这一条线是明礼的责任田,这边,是太定叔家的,中间这块,是我们的。地怎么种?我的想法是,咱三家今年只拿出一半的地种麦子,剩下一半不种。”

    “不种?爹,明年麦季队里收公粮,咱交什么?”四儿子着急地问。

    “小双,别着急,听你爹往下说。明义,你快说留一半地用作干啥吧。”老太定开口。

    “好。公粮交什么?照样交,一斤也不少国家的。你听我讲完吗。”田明义给小儿子一巴掌。“剩一半不种干什么,留着改造土壤。怎么改?看看这个。”田明义打开一个蓝布包,从塑料袋里取出一个铅球般大的黑泥团,瓣开一半举到众人面前:“来,都闻闻,什么味?是不是有股子糖鸡屎的味道?”

    几个儿子闻后纷纷皱眉闭眼躲避,吴英闻后连连呕吐:“哥你也真是,老糊涂了?正开会也不嫌脏,弄个屎蛋蛋干啥?”

    田太定却主动伸出一只手:“明义,啥好东西呀?让我尝尝。”

    “不,只能闻不能吃。”田明义递过去一块,田太定放在鼻子上吸了几口气,点下头说:“对,是有股子糖鸡屎味?这是啥?就是鸡屎吧?”

    田明义得意洋洋:“告诉你们,这不是啥臭鸡屎蛋蛋,这是东大洼排水渠里的污泥,比鸡屎猪粪都壮,上到地里,咱的东大洼,比枕头地都多打粮食。除了这个,我还要告诉你们,咱几家的地不是六十八亩,是七十六亩。队里那几个笨人没量准,咱占了个大便宜。还有,如果把羊马滩这块荒滩开出来,又是六十多亩。这两块地加在一块,多少地?一百多亩啦。”

    田明礼叹口气:“兔子都不拉屎的地方,多几亩少几亩谁再乎?”

    “哥,正儿八经的地还不长庄稼,荒地开出来更不会长了。还有,把渠泥上到地里,压多少?这要多少人力?”吴英直摇头。

    “当农民还能怕出力?”田明义看弟媳一眼继续往下说:“不要小看这多出来的几亩地,一旦改造成高产田,差距就大了。比起南枕头地,咱等于多分了八个人的地,并且不交公粮,这便宜还不太?我的安排是,从明天开始,咱们三家总动员,运粪犁地,先把该种的麦子种上。然后呢,大干三个月,在没有种麦子的地块压上厚十五公分的渠淤泥,明年春天种玉米,玉米收了种大白菜,咱的收入照样不低。为了硧保工程高效率完成,今年春节我们全家都不添新衣服,咱把钱腾出来买两辆平车,买一张小铁犁。现在我总算想明白了,还是伟人说得好:人定胜天,一张白纸最容易在上靣画画。穷不要怕,穷则思变,坏事就能变好事。咱分到东大洼怕什么?事在人为,地在人种。有人担心咱们三家分到东大洼会哭会闹会抹脖子上吊,告诉他们,这不可能。咱一不哭,二不闹,三不上吊,咱要抱着积极的心态大干一场。好地是地,孬地也是地,党给咱好政策,把地分到各户让咱们农民八仙过海各显神通,咱就应该把地种好靠种地发家致富。人勤地不懒,只要肯出大力流大汗多上粪勤管理,孬地就会变成好地。只要大干两三年,我们手里有了钱,就能盖新房,娶媳妇。以前在队里吃大锅饭,咱们虽然劳力多工分多,可年年收入少,不见钱。现在老天开眼,地分到咱手里了,咱们发家的时候来了,一定要大干,干不好,谁也对不住……”

    田明义详细讲述的具体规划有极大的说服力,尤其是盖房娶媳妇的美好前景,使得他的几个儿子个个精神振奋信心倍增。

    大儿子冲手心吐口唾沫:“爹,你可真有办法,也有能力。我看,你肯定能当好咱家的生产队长。”

    二儿子说:“爹,我看你当生产队长中,当村支书也中。田金昌懂个啥?比起爹,他差远啦。”

    三儿子说:“爹,你这样安排俺弟兄几个心里就有底了。给你说实话,自从听说咱的地分到东大洼后,俺哥几个是一肚子的气,这事也怪叔你手气不好。打你一顿吧,你是长辈。现在,听了刚才爹一席话,我心里不怕啦。爹,你以后好好安排当领导,出大力气有我们。”

    四儿子说:“把东大洼改造成良田,多打粮食,气死那些嘲笑咱分到东大洼的人。有了钱,最好把咱这两座草顶房盖成大瓦屋。不,最好盖楼,盖楼,院子里空间大,舒服。”

    四大弟兄情绪高涨议论热烈,田明礼却皱着眉头一个劲儿吸烟,吴英托着下巴想心事。

    李秋萍与公爹小声交谈,田太定不时点头。

    田明义制止几个儿子:“光听你们几个讲话,都给我停住。明礼吴英,说说你们的想法吧。”

    田明礼像害了牙疼似地说:“你的想法好是好,可我这个家,我看不大行得通。一句话,没人干哪,儿子不能干,劳力投不上,改造东大洼?甭想。”

    吴英说:“哥,你的四个儿子从小就干农活,能干,怎么着都中;俺的儿子媳妇个个生就的富贵命,全跟少爷少奶奶似的,不能出力。这样吧,我跟明礼回去也开个会,跟儿子媳妇们商量一下再说吧。反正咱三家地也分开了,你们爱咋摆弄就咋摆弄,俺,看看孩子们愿不愿意出这个力。”

    说到这里,给丈夫使个眼色,与田明礼回家了。

    田明义看李秋萍一眼问田太定:“太定叔,你看刚才我讲的行不行?”

    田太定呵呵笑着说:“行啊,咋不行?还是你明义有办法。只可惜我这双眼看不见,要不,我也会去挖渠泥。行,多亏你想出这么个好办法,这样一来,东大洼能种好。”

    李秋萍冲田明义微笑点头,眼神透出惊喜与感激。

    三儿子说:“太定爷,咱两家谁跟谁呀?既是地分到了一块,那就有福共享,有难同担。要干,咱们一块干。”

    屋里一片喊声:“对,以后就一块干吧。”

    “开荒,开出来不交公粮。”

    “羊马滩上有乱葬坟。”

    “不怕,咱不动那块地不就行了?”

    弟兄们议论热烈。

    李秋萍看田明义,田明义也在看她。

    四儿子推田明义一下:“爹,会还没有散,你还没有总结呢。”

    田明义马上清下喉咙:“好,我总结。总而言之,我今天讲的是咱这个家的规划,你们回去以后也要制定自己的规划。咱是农民,除了种地,也要重视养殖业种植业,我这里有一张报纸,上面有一段话讲得真好……”讲到这里,田明义从口袋里掏出一张皱巴巴脏稀稀却又折迭得规规距距的报纸。

    三儿子笑着说:“前天我跟爹去县城买化肥,有一个干部吃油饼时包了一张报纸,爹就一直跟着那个干部,直到那人吃完油饼把报纸扔在地上,爹连忙捡了起来,一看就是大半天,差点把办的正事给忘了。”

    田太定说:“明义,那你快点念念,报纸上讲啥啦。”

    田明义说:“这是去年的老报纸,可内容好呀,中央、国务院转发农委《关于积极发展农村多种经营的报告》,上面说:坚持不放松粮食生产,积极开展多种经营。除农忙季节,允许一些半劳力和辅助劳力从事家庭副业,开展多种经营……这就是说,以后再没有人把咱们当尾巴了,咱们也要在农闲时间搞点副业,如木匠活,卖豆腐,长豆芽。老四你爱写文章,就多写。小双爱学农业科技,就多看书,将来农业真正要超水平发展,还得科学种田。”

    “这话对着哩。”老太定插话:“以后土地责任啦,咱在东大洼的地头、渠沟、堤坡上栽上荆条,一年就长成条子啦。我是辅助劳力,你婶子是半劳力,我虽说不能下地,可闭起眼也能编个筐窝个篓。还有,大车小车拉粪用的笆子,大的我一天能编四对,小的,也能编六对。”

    “太定爷,你知道大笆一对在市上卖多少钱?九块。你一天编四对,那就是三十六哇,一天三十六,一个月多少?就是一千多呀。这样你比省长的工资都高了。”三儿子说。

    “太定爷,你真能不用眼睛编笆扎篓?”四儿子玉双问。

    “不信?明天找来条子试试?这功夫还是打小练的。那时晚上编,大人怕点灯熬油,就让黒灯瞎火编。后来功夫就练出来了。”

    “有了条子,我们都拜你当老师,学会了,我们哥几个可都是省长一级了。”老四这句话把众人都逗笑了。

    田明义兴奋地说:“是呀,我怎么没想到这个呢。栽荆条咱东大洼有的是地方,一年就能见效,对,副业就抓编筐窝篓,今年冬季就把荆条栽上。”

    众人议论起东大洼未来的农业发展,谈论起开荒的前景,觉得道路宽办法多,一幅农、林、副业齐兴旺的美好图景展现在他们面前,他们觉得大有奔头啦。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