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南云美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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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中佐冲进巷子的时候,看到前面两个人已经跑到了巷尾,于是抬手打了两枪,但没打中,那两个人猛地一冲,就冲出了巷口消失了,中佐奋力追出了巷子,却不禁愣住了,原来这是一条狭长的小街,而且还颇聚些人气,行人如流,这里除了零星几家小店铺外,大多是流动小摊贩,应是一个自发的小市。沿街看去,在这条街的对面,分落着数个巷口,刚才的那几声枪响,已经惊坏了行人,当身着戎服的中佐持枪出现时,人们便惊慌失措地纷纷逃避,大都往那些巷口里钻,人头攒动中,哪里去寻那两个逃跑的人?

    随后跟来的日本宪兵也呆呆地站立在中佐的身后,他们不知道该往哪里去追,追的目标在哪里,他们在等待中佐的吩咐。中佐仅仅向前走了几步,就停住了,因为仅在这片刻的时间里,这条街上就几乎看不到人影了,只留下一地杂乱的东西,是仓皇跑去的商贩们丢弃的。

    这个时候,从身后跑来一名宪兵,中佐回身看了他一眼,就问,“什么情况?”竟是个女人的声音,那个宪兵站到中佐面前,立正道,“报告中佐,他死了。”

    “死了?怎么死的?”中佐问。

    “是自杀。”宪兵回答,马上又说,“他还有两名同伙,持枪顽抗,被我们当场击毙。”中佐的脸色倏地暗淡下去,她不再说话,只向宪兵们摆了摆手,宪兵们便从原路向回去了。

    中佐走在宪兵们的最后,她神色黯然,脚步也沉重得有些踉跄。她倒不是因为那几个人的死而神伤,而是出于她对死亡所具含义的心悸和恐惧,因为,她曾经死过,亲身经历了死神的吻。

    她的名子叫南云美子,她出生在中国,童年的时光称不上是烂漫和欢乐的,她曾一度认为自己和墙外的那些人是一样的,只不过,她和家里人可以用另一种语言交流而已,但是,她的父亲告诉她,她是日本人,是高贵的大和民族,她和墙外面的那些支那人完全不一样,他们是卑贱的,所以,和他们不能成为朋友,永远也不能。她虽然不知道自己高贵在哪里,对方又卑贱在哪里,但是,既使是父亲说的,那她就相信了,而且把这个话牢牢地铭记在心里。后来,她被父亲送回了日本,在那里接受到了更加奇怪而残酷的教育,从此,她的大脑被日复一日地洗刷,最终里面只装进去了一个思想——效忠天皇,她所知道的是,天皇是神族,是天照大神的子孙,所有的日本人都必需依附于神的庇护,不管是生还是死,为神而死的人将会得到天神们的优崇。于是,她抱着这唯一的思想又来到了中国,她不是来复寻童年时光的,她是为了要满足那个所谓的神的欲望,而来掠夺和屠杀的,为此,她没有把自己的身体看作是自己的,身体早已属于天皇,唯一留给她的是至死效忠天皇的思想。她利用她的姿色在中国进行着疯狂的谍报活动,将许多国民大员拉下了水,她被日本军部高度赏识,称誉其为“东洋之花”。再之后,她被任命为日军驻上海特务机关特课课长,光环已经非常耀眼,那个时候,她仿佛看到远在日本的天皇在冲她笑,在梦里,她看到了死去的天皇家族的神们也在对她笑,她高兴得几乎疯狂,俯拜在那些神们的脚下,肯求神们安抚她这个孤楚的灵魂。

    就在四个月前,她独自驾车外出时,被军统特工们盯上了,她略有些查觉,但却不以为然,她很相信自己的能力,之前,军统曾三番五次对她进行过各种样式的暗杀行动,却都被她机敏地逃脱,犹如同一群智商不高的顽童做游戏,她暗笑军统的特工们,恐怕也只有这几板斧的花样了。然而,这一次她却判断错了。当她确信已经把军统特工甩掉之后,就把车开到了百乐门娱乐场的门口,下了车,便从容地往大门那边走,她这时穿的是中式裹身旗袍,拎着一只精巧的手提袋,腰身扭动处,无不展现其轻盈而剔透的妩媚,她从百乐门的大玻璃上看到了自己,也看到了站在门旁迎客的门僮那种神往的眼神,她很自得,不由得再通过玻璃的反光欣赏一下自己,但是,这次她却看到了三个向她冲过的陌生男人,她心知不好,手疾速插进手提袋里去掏枪,可是,对方的枪却先响了,她听到子弹打进她身体的声音,也听到玻璃门被击碎的声音,一瞬间,一切都静止了。

    那是可怕的静止,她就在这静止中,在永恒的黑暗的静止中,她突然想爬出这个黑暗,但她爬不动,也不知向哪里爬,于是,她又处于这永恒的黑暗的静止之中。

    猛地,她看到了些许的光,她透过那光,看到了一片鲜花,鲜花被绿叶所衫托,娇艳而且美丽,透过花丛,她看到了站在远处妈妈,妈妈也看到她,向她招手,她于是跳起来,在花间奔跑,奔向她的妈妈,妈妈所在的地方很亮,亮得让耀眼,她便是向着这光亮飞跑过去……,终于,她的眼睛睁开了。

    睁开眼睛的她盯着天花板发呆,医生曾为此紧张过一阵,他们怕她的神智出现问题,就慌手慌脚地为她做各种测试,直到她孱弱地说出“我没事”后,那些医生才放下心来。

    她的神智很清醒,她已从护士那里知道,她曾与这个世界隔绝了十三天,甚至她的死亡报告已经发出,但她还是回来了,她是被那段残留的童年记忆唤回到这个世界来的。她此刻在想,为什么把我唤回来的是童年的记忆,那点仅存的少有的欢乐?为什么是妈妈的招手将她又引回到世间?那么,她为之效忠的神族的那些先神们呢?在她与世界隔绝的时候,那些神们都去了哪里?在她坠在荒寂无涯的黑暗之中时,没有一丝神的影子哪怕是微弱的声音来安抚她。她陷入了痛苦,这痛苦比肉体上的伤痛要痛许多,她渐渐想明白,所谓的天皇,其实和她一样是的普通人,天皇神胄的传说,只不过是用来愚弄人的骗人把戏,其伎俩就如街头卖大力丸的游摊,然而国民却为之深信不疑,并且让如此多的国民疯狂地抛弃掉生命,为的仅是去满足那个天皇和他的家族们急剧膨胀的欲望。而她已经献出了所有,包括生命,还包括幸福,也许还有爱情。

    两个月后,有一个人来看望了她,这个人就是土肥*贤二,一个在中国早已是臭名昭著的特务头子,他也是南云美子的老师。他看到南云美子恢复得很快,就向她发出“帝国需要你”的召唤,南云美子并没有为之而激昂,她听到的仿佛是一种幽冥的怪音。

    然而,她还是回到了特课,重新穿上了那身军服,这时她的军街已经是中佐了。

    走出巷口的宪兵们已经列好队,等待着南云美子的指示,南云美子似乎忘记了他们,径自坐进摩托车斗里,一句话未说,两眼呆呆地盯着前方。

    一个军曹终于忍不住,跑到摩托车前,向南云美子立正敬礼,大声说,“报告中佐,队伍已经集齐,请训示。”

    南云美子一怔,繁乱的思绪立刻收了起来,她回头看了一眼那列宪兵,然后冲军曹轻轻一摆手,说,“回去吧。”

    蒋星浩和郭海跃不知道是什么时候甩掉日本宪兵的,他们只顾拼命地跑,也不知道跨过了多少街,穿过了多少巷,直到两个人实在跑不动时,便在一个僻静的小巷子里瘫坐下来。

    歇息了半晌,蒋星浩说,“你行啊,挺能跑的,我都快赶不上你了。”

    郭海跃自嘲地一笑,说,“怎么办,从衢州就开始跑,一直到这里,还是跑,练也练出来了。”

    “从衢州开始?”蒋星浩想了想,竟有些忍俊不禁,去看郭海跃时,郭海跃也忍不住要笑,于是两个人就大笑起来。

    笑过一阵后,蒋星浩周身摸了一遍,问郭海跃,“你没伤着吗?”

    郭海跃说,“没有。”

    蒋星浩叹了口气,说,“看来,这小日本开始江河日下了,连枪都不打好,看看都是些什么枪法,跟在后面打了那么多枪,一粒子弹也没让我们捎上。”

    郭海跃点点头,说,“可惜,那位兄弟就没有我们那么幸运。”

    提到了死去的那个人,两个人便神色黯然了。停了一会,郭海跃又说,“他要我们发寻人启事,是不是想向他的同伴传达一些消息?”

    蒋星浩说,“没错,这的确是传达消息的好方法,用的全是暗语,不知道怎么解读的,只能把它看成一则普通的寻人启事。”

    郭海跃问,“那我们什么时候去发?”

    蒋星浩说,“越快越好,别给人家耽误了事。”

    “现在?”

    “可以。”

    于是,两个人就站起身,郭海跃忽然想起什么,说道,“不行,还有个事情没弄清。”

    “什么事?”蒋星浩问。

    “启事上的名子叫赵富生,那位兄弟的语重,分不清是富贵的富,还是幸福的福,另外,那个生字,也有用升降的升的,你看我们怎么登才好?”

    蒋星浩想了想,说,“管不了那么多了,我们也没地方去证实,就按富贵的富和生死的生来登吧。”

    两个人商定后,便走出了巷子,向行人打听到《申报》报馆的位置,感觉路途颇远,便喊来了黄包车,乘车而去。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