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一时分不清这呼喊和摇晃是真实还是梦境，拼力睁开双眸，一张扭曲的面庞就在眼前，上面的那双朗目似要喷出火来。
“小三……”成暄的话还未问出口，曲小三已架着他的胳膊拉他起身，“世子快走，十来个沙丘一起移过来了，再不走，便要被埋在这里了！”
华虎睡在帐篷入口处值夜，曲小三进来时便踹了他两脚。他还以为有人偷营，紧握钢刀跳将起来，此时才明白怎么回事，慌忙扑过来给成暄披上貂皮大氅，又将成暄的随身行囊背在身上。
秦威旋风般冲了进来，外面响起了示警的号角声。刚刚曲小三发现危急情势后，立即让哨兵分头通知号兵、李俊冉及秦威等侍卫，自己冲进成暄帐中报警。
几个人迅即出帐。天地间一片昏暗迷茫，成暄借着篝火的光影向前望去，原本分散在一里地外的十来个硕大沙丘，如今已近在三十几丈外。这些沙丘的背风方向一层一层沙瀑簌簌而下，旋即形成一个新的沙丘，就这样周而复始，朝着营地方向滚滚压来。
“立即命人击鼓，引领各营向东撤走！”成暄观察片刻，沉声下令。
现在正刮西北风，沙丘移动的走向与风的来向相同，只有向东撤离，才能彻底避开沙丘的追逐。
曲小三心中暗暗佩服。他原本正要开口提醒，成暄却已经迅速做出了正确判断。
沙丘移动发出的“簌簌”呜鸣声越来越真切。刚才曲小三起身小解时隐隐听到这个响动，跑到营地边缘顺着声音的方向凝神看去，登时吓出了一身冷汗。沙丘移动在沙漠中倒是经常发生，而且都是向背风面移动，但大多数情况下不过移动十几丈而已，只要宿营时离沙丘远些，一般不会有被沙丘掩埋的危险。像今日这样的沙丘大范围移动，曲小三在沙漠作战和演练时还从未遇到过。
经过一阵短暂的混乱，范阳军迅即向东撤离。朔方军和靳之浩所率中路军处在范阳军的南侧，目前倒还没有太大危险，成暄命人快马前去通报。
范阳军狂奔了五、六里地，终于远离了那些发了疯的沙丘。朔方军和中路军也很快赶来会合。此处是一片平坦的沙海，没了沙丘们的掩护，凛冽的西北风咆哮着扬起沙暴，像刀子一样扑割在人和马的身上，将士们个个冻得瑟瑟发抖，战马也打着哆嗦不断地刨蹄嘶鸣。那些生病的兵士就更是承受不住，一些重病的昏迷过去，再也喊不醒。
朔方军和中路军的时间较为从容，带走了大部分的军帐，范阳军只来得及带走扎在东南侧的军帐。运送粮草军需的驼马牛队宿在大军后方五里处，现下也不知道遭遇了什么情况，只能等天亮了再派人前去联络。
大军在狂风中勉强扎好了营盘。原先一个军帐中睡二十个人，现在只好四十来人挤在一起。经此一劫木碳和柴火更是所剩无几，还要留着用做营地中的篝火，人挨人挤在一起反而能够相互取暖。
天亮后，李俊冉立即命人前去联系后面的军需运输队伍。一个时辰后传回平安的消息，成暄和靳之浩这才松了一口气。
昨夜在漫天风沙中一路狂奔，将士们眼窝、鼻凹、耳朵里都填满了黄沙，好歹清理清理便倒头歇息了。天放亮时风住了，整装待发时风沙又盘旋了几圈，将士们一个个怪模怪样活像泥塑一般。成暄和李俊冉对视一下，不由摇头大笑。华虎赶紧从马上取下皮囊，向铜盆中倒了一些清水，端过来给成暄洗脸。
“娘哎，这么多人骨头！”华虎的那双铜铃眼险些瞪出眼眶，望着左前方大叫起来，手下一个不稳，盆中的水洒了大半。
周围众人顺着他的目光望过去，都不由倒吸了口凉气。左前方十几步外，足有四、五十具人的骸骨和几十具骆驼、马匹的骸骨，还有一些零零星星的骷髅和骨骼散落在附近。
刚刚那里还不过是一片黄沙而已，可能是飞旋的大风卷走了附在上面的沙子，令这些骸骨显露出来。
有几具骸骨颈部向前伸，嘴部大张着，两排牙齿间有两三指的距离，似乎正在大声叫喊。有的是一具压在另一具身上，呈现出痛苦的挣扎状。有的骸骨身上的衣服竟还是完好的，乍看过去像是活人钻在了白骨堆中，更显得诡异阴森。
当兵打仗是在死人堆中讨生活，哪里会害怕死人。可如此白骨累累的场面都还是第一次看到，一时都惊得直了眼。
“这可能是个商队，遇上大风沙给活埋在这里……”曲小三缓缓地说了一句。
成暄放眼向四下望去，待看清这片沙海的地形，心中不由嗖嗖地冒凉气。这片平缓的沙海大约方圆数十里的样子，此时太阳升起，地貌的轮廓开始清晰起来，这哪里是什么开阔的平缓地带，而是一个硕大沙盆的盆底，四周的地势都要高于这里，若是一面出现大规模流沙，大军扔在这里的白骨，绝不会是区区几十具。能够在这里平安过了一夜，可真是苍天护佑了。
“即刻开拔，全速行军！”成暄立即下了命令，又叮咛李俊冉，“着人给后面的军需队伍传令，不许在此停留，至少走出六十里后，才准歇脚。”
大军急行军七十余里，才停下来埋锅造饭。成暄正与李俊冉商议事情，忽听前面一阵骚乱，“这里又有一具骸骨！还穿着衣裳呢！我的娘哎，动了，他会动啊，这骸骨活了！”
成暄皱眉，令秦威过去看看，孙国柱好奇，也跟了过去。不一会儿秦威回报：“世子，有一个女子昏倒在那边，这会儿苏醒过来，可还是说不出话来……”
孙国柱插话道：“她浑身上下都是沙子，脸也跟土地爷似的，若不是细看她的穿着体态，都辨不清她是个女子！”
“她只有一个人？”成暄疑惑地看向秦威。
秦威赶紧接口道：“是，附近并无他人。看她的穿着应该是西域人，兵士们想请世子的示下，该不该……救她性命。”
自从攻打卢赞国之后，兵士中涌动着一种情绪，似乎西域人就是中原的敌人。
前方的兵士们正在窃窃议论着，成暄的目光向那边扫了扫，淡淡地说道：“这还用示下么？”
“啊？”秦威张了张嘴，没醒过味儿来。一旁李俊冉斥道：“当兵的糊涂你也糊涂么？眼睁睁一条人命，怎么能不救！”
“是，属下明白了！”秦威应了一声，赶忙回去吩咐。
那女子即刻被送到医官那边，医官给她喂了粥，又熬了汤药，渐渐缓了过来。
晚上，成暄、李俊冉正在研究下一步行军方略，主事的钱医官在外面求见。成暄命他进来，问道：“病员逐日增多，药材还够用么？”
“倒还能再将就三五日。”钱医官垂头答道。
成暄点点头，“出了沙漠，再想办法吧。”他顿了顿，和声问道：“你来见我，是有别的难事么？
钱医官迅速抬眼打量了一下成暄的神色，“大将军，今日救起的那个西域女子，想求见您。”
“胡闹！”李俊冉在旁责备道：“大将军日理万机，是她想见便可见的吗？你怎么如此糊涂，来传这种话！”
钱医官慌慌张张稽首道：“大将军恕罪，下官本不敢管的，可是她说，她认得您和傅将军……”
“嗯？”成暄讶然望向钱医官，问道：“这女子是哪国人，叫什么名字？”
“她说，她的名字叫娜伊……”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