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三章 土木疑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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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都督府前厅,风清扬与郭登二人吃得半饱,郭登屏退左右,从怀中取出一封书信,递予风清扬,缓缓道:“我与越儿十年未见,不知他近况如何,这是家书一封,烦劳风大侠回华山时代为转交。”风清扬收了信,问道:“恕风某冒昧,敢问都督,郭师兄既是都督亲子,为何不在大同辅佐都督,反倒离家十年,脱庙堂而入江湖?”

    郭登长叹一声,并不正面回答,反而问道:“风大侠,你观本督行事,像清官多一些,还是更似一个贪官?”风清扬有些不解,仍是老实答道:“风某愚昧,不解都督之意。不过以风某近日所见所闻,都督无论是清是贪,至少还算一个好官。”郭登苦笑道:“官场之上,不知多少勾心斗角,倾轧挤兑,能得风大侠道一声‘好官’,本督这一生却也不枉了。然而便是为了顶这个‘好官’的头衔,一时大意,却被小人钻了空子。”风清扬道:“都督既如此说,其中必有故事,究竟来龙去脉如何,还请都督示下。”

    郭登复饮一盅清酒,幽幽叹道:“本督托祖父武定侯荫蔽,虽贵为皇亲国戚,却因与那阉贼王振不睦,在官场上屡遭拖累陷害,为官数十载,也算为国建了不少功勋,可至今只做得大同都督佥事。大约在十年之前,王振那时忌惮本督皇亲身份,为在朝中广树羽翼,还有心拉拢本督,便使手下故吏门生,到了大同都督府上贿赂于我,适逢本督外出公干,那些金银竟被贱内收下,而此情景又恰巧被越儿窥见,他一时难以接受清廉一世的父亲居然也变得如此卑劣龌龊,于是留书一封,从此离家出走,十年不知音讯。直至半月之前,机缘巧合之下,我才得知华山掌门便是我儿,正欲联络,瓦剌大军却已犯境,此事只得作罢。”

    风清扬颔首道:“不错,在一名少年心中,他父亲原本无比伟岸的形象转瞬倒塌,的确算得上晴天霹雳一般的打击了。”郭登轻抚长髯,苦笑道:“本督也曾经伟岸过么?风大侠抬举了。”

    风清扬沉吟片刻,复问道:“风某还有一事不明,郭师兄五年之前便已接任华山掌门,庙堂与江湖虽然不通消息,但既有五行旗的存在,以都督的官阶,应当有所知晓才是,为何直到半月前才……”郭登叹道:“越儿本名郭越,是入了华山派才以清字辈为标准改了名号,相隔千里,却教我如何知晓。”风清扬道:“原来如此,郭师兄目下贵为五岳剑派盟主,境况尚佳,都督大可安心。”郭登反倒叹了口气道:“他既做得盟主,地位尊贵,更不会回转大同辅佐我这个老朽了,但愿他见了此信,自心底原谅于我,化解了这长达十年的宿怨,便即是了。”

    风清扬道:“郭师兄品性高洁,素来淡泊,见得此信,必定能与都督重归于好。”忽然忆及前日武林大会上郭清越明哲保身、不思进取之举,不禁心道:“这番话也只权当劝慰,有些言不由衷了。郭师兄自从接任掌门,性格已转变不少,看来这权、利二字,的确具有不可思议的魔力,任何人都无法脱出它们的掌握。”

    郭登见风清扬忽而神思不属,便问道:“风大侠方才为何出神?”风清扬自然不愿郭登知晓此事,于是转换话题道:“风某在想,我朝五十万大军为何会在土木堡惨败于瓦剌数万人马,都督想必知道其中关节。”郭登恨声道:“还不是那阉贼王振祸国殃民!你道瓦剌为何举倾国之兵来犯?便是那王振在两国互市之时,多年来对于瓦剌进贡马匹强索贿赂而致!连续数年如此,瓦剌军民终于不堪重负,那太师淮王也先又是瓦剌百年来少有的枭雄,本就野心勃勃想要吞并中原,借此缘由,调集国中二十万铁骑,分四路南下进犯我国。”

    风清扬叹道:“果然这王振便是罪魁祸首!”郭登复饮一盅,续道:“且不论阉贼这番罪责。原本我朝已重修长城,足可御敌于千里之外。大同、宣府、怀来、居庸关、紫荆关,各处险隘,层层壁垒,天时地利人和俱在我方,只须闭关紧守,以逸待劳,不消一年半载,瓦剌骑兵粮草耗尽,自然不战而退。可那阉贼,为了进一步炫耀自己的威势,在朝中正式确立他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地位,执意鼓动圣上效仿洪武永乐二位先帝远征漠北,而原本一向懦弱的圣上居然还就答应了下来,竟然真要御驾亲征,群臣苦谏未果,只得急招五十万大军北上,仓促应战之下,安有不败之理?”

    风清扬点头道:“瓦剌铁骑,弓马娴熟,训练有素,尤其精于野战,我军放弃地利优势,却要与之正面作战,当真是愚蠢之极。”郭登续道:“我军多年未经战事,瓦剌却与鞑靼连年交兵,士卒素质,本就相差不少,王振这厮,还将战线拉长,以三万人马作为前部,结果先锋部队很快便被瓦剌铁骑聚而歼之。”风清扬道:“王振虽无领军之能,但此贼既能长期把持朝政,也必有过人之处,既然见到前部失利,为何不随机应变,索性在大同城附近安营扎寨,集中优势兵力与之相抗?须知瓦剌已然分兵,与我军交战的主力应当不超过十万才是,有兵部邝尚书坐镇,以四敌一,我军胜算并不算小。”

    郭登苦笑道:“难得风大侠还深通韬略,其时瓦剌主力,不过五六万,除却粮草辎重与留在大同的八万守军,我军本可以八敌一,但那阉贼居然视我五十万将士的性命如儿戏!大军浩浩荡荡行军已半月有余,兼之途中暴雨阻路,士卒本就多有怨言,经此初败,他觉得瓦剌军骁勇难敌,竟下令即刻班师回朝,浑不顾将士心情!”风清扬摇头道:“劳师远途,朝令夕改,军中士气必定大降,其势已然倾颓。瓦剌军中多为精锐骑兵,五万劲旅若顺势掩杀,便如饿狼搏杀羊群一般,五十万大军性命堪危矣。”

    郭登叹道:“彼时也先为诱我军深入,以便各个击破,起先屯兵于北,与我军离得尚远,我军即使暂退,若及时退往宣府或是怀来,据险死守,加上火铳助力,或许还有胜机。然而那阉贼此时已毫无战意,决定大军经其家乡蔚州径还京师,还准备带大军顺便在其家乡耀武扬威一番。当时本督听闻,觉得不妙,连忙将一封急谏交予大学士曹鼐,托他转交圣上,建议圣上既然选择蔚州路线,车驾宜速入紫荆关暂避,岂料王振专权独断之下,圣上竟没有半分自主,本督急谏,便如石沉大海一般。”风清扬沉吟道:“自大同退兵,经蔚州,复还京师,这条路线,似乎不曾经过土木堡罢。”郭登气极反笑:“接下来便是那阉贼最为可笑之事了,眼看到了蔚州,他忽然想起五十万大军到来,定会践踏了他家乡的庄稼,从而影响来年收成。在此千钧一发之际,此贼居然再次更改行军路线,原路折回,想要复经宣府、居庸关而入京师。途中,大军更因为等待阉贼辎重车队而耽搁了两日之久。几经波折,大军终于在土木堡被瓦剌铁骑追上,由于水道被截,全军大乱,瓦剌精骑一阵冲杀,可怜我五十万大军,一战几乎全军覆没!更可叹的是,瓦剌军缴获我军粮草辎重与武器军备无数,原本的五六万铁骑,经此大战,非但绝少折损,更添四万降卒,军势已达十万。”

    风清扬长叹一声,双眉紧锁着沉思良久,这才问道:“此战败则败矣,其中关节处,都督可曾看出蹊跷之处?”郭登奇道:“此战大败,皆是那阉贼一人指挥不当之过,又有甚么蹊跷?”风清扬缓缓道:“先前风某已提过,那王振既能长期把持朝政,也必有过人之处,否则以都督如此将才,岂会也在他手下吃过暗亏?”郭登点头道:“不错,小小宦官,居然能够权倾朝野,其智慧权谋,自然远胜于常人,然而他毕竟是内官出身,并无领兵作战的经验,有此大败,也是合乎情理之事。”

    风清扬摇首道:“都督看到的或许只是表象。王振原本是绝顶聪明之人,临阵却屡屡下达如此不可理喻的命令,整个土木之变,其中又颇多巧合之处,看上去似乎是王振为一己私利而断送了大明五十万将士,然而这对他又有甚么好处,反而将一条性命葬送关外。以此贼精明,分明可以派出兵部的将领分兵断后,自己与圣上安然回京才是,偏偏又要等甚么辎重,岂不蹊跷?”郭登不禁点头称是:“据传彼时阉贼也曾分兵断后,却被瓦剌铁骑一一击溃……不过据你一说,本督也觉得事有蹊跷……此贼素来谨慎小心,步步为营,终成一代巨阉,也算是一名智者。当他决意班师回朝之后,却转瞬失去对大局之判断,为了锱铢小利,连连犯下低级失误,这若放在平日,自是绝无可能。”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