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日柴进先遣一名庄客背了包裹等在关外,又备了三二十匹马,带了弓箭旗枪,架了鹰架,牵着猎狗,平常跟随他出外打猎游玩的几十个庄客都上了马,把林冲混在其中。沧州道口的两个军官,原来都是柴进庄上的庄客,后来才投了军,见柴进一行人马到来,起身笑道,“大官人又去快活。”柴进道,“二位在这里把守。”军官道,“沧州大尹行移文书,画影图形,捉拿犯人林冲,特地差小人两个在此把守。柴进看着墙上的榜文笑道,“我这一伙人内混着林冲,你们可要好好盘查。”两个军官也笑道,“大官人是识法度的,不会窝藏犯罪之人,请出关吧!”柴进从两个军官身边驰过又笑道,“拿得野味,回来相送。”出沧州道口又行了十四五里,先来的庄客等候在路旁,林冲下了马,从包袱里取出自己的衣服将身上的衣服换了,戴上一顶红缨毡笠,提了一把衮刀,与柴进拜别去了。柴进与那几十个庄客目送林冲远去,默默在心中念道,“‘豹子头’林冲一路走好。”柴进他们骑着三二十匹马依旧去打猎。
林冲走在暮冬天气里的路上,从来没有像这个冬天这么冷过。暮冬时节的风雪已经没有那么强烈,不过大地上满是雪,如银似玉好似白练一般,就像是天上白云密布的倒影;像铺了一地的银,像洒了一地的玉,像将白练盖在了大地上,如一张白纸,一张还没有写就险恶的叙事或者卑微的抒情的白纸,一张还没有被人翻卷、阅读过的白纸,似白色的墙壁、泛着泡沫的羊奶,似老人的一头银发,仙鹤的羽毛,好像将面粉细细填充到了每一处,犹如把白色的染料都不吝惜的浪费尽了,就是天上白云密布的倒影,就是恒古以来绵延至今的白,往去满眼都是无穷无尽的白。
风雪不多了,天气却更加寒冷了。林冲在路上行了十数日,天色渐晚,往见前面一座傍水的酒店,走近了才发现原来这座酒店真的是建在水上的,有个长板可以将人连接上去。林冲走在长板上,长板陷了下去,当他走到中间的时候,长板是一个弧度最大的弧形,但是长板并没有折断,林冲走后面的半段的时候,弧形开始慢慢恢复,直到恢复得林冲的脚离开了长板踏在了酒店门槛上,它又是一个平直的长板了。揭开芦帘,林冲走进了酒店里,一个酒保走过来问道,“客官,要吃酒?”林冲道,“先取两角酒来。”酒保从桶里打了两角酒放在桌上,林冲问道,“有什么酒食?”酒保道,“有生熟牛肉,肥鹅,嫩鸡。”林冲道,“先切二斤熟牛肉来。”
酒保去不多时端来一大盘牛肉,林冲吃了三四碗酒,只见店里一个人走出来,在门前背叉着手看着外面的风景,外面是环绕着酒店的水和陆地上无垠的雪,那人看着酒店前面得那条长板道,“什么人吃酒?”要知道这是个不一样的酒店,它要接待的客人也是不一样的,那条长板也是一条不一样的板子,一般人走在上面恐怕是会折断掉到水里去的,不过它从没折断过,来这个酒店的人大多都会一个纵跃而不经过长板到达了建在水里的这座酒店,即使他们要走在长板上也不会让这个长板折断的,今天这个长板好像几乎就要折断了,不过它现在完好如初,就像从来没有人在上面走过一样。
林冲只顾吃酒,酒保只顾筛酒。站在门前的那个人瘦长身材,瘦削的脸庞,颧骨突出,两只眼珠也不能局限在小小的眼眶里,鼓凸凸的往外冒着。林冲问道,“此间离梁山还有多少路?”酒保道,“前面数里便是,只是前面全是水,没有旱路,须用船才渡得到那里。”林冲道,“我给你钱,你给我觅只船来。”酒保道,“大雪将路封了,天色又晚了,何处觅船只去?”林冲吃起了酒,外面似乎落起了雪,酒店里的三个人谁也没有动,但是似乎有一种不一样的气息在流动,那阵阵的感怀和忧伤不知何时便会袭来。林冲的眼神、他的神情和眉间垂下来的长发似乎都与刚才的他判若两人,他向酒保要来笔砚,在白粉墙上写道,“仗义是林冲,为人最朴忠,江湖驰誉往,京国颢英雄。身世悲浮梗,功名类转蓬,他年若得志,威震泰山东。”
站在门口的那个汉子转过身走来坐在了林冲对面,酒保拿过来一只碗,给那汉子斟满了酒。汉子道,“俺有只船放在酒店后面。”林冲吃酒道,“你肯渡我?”汉子微微一笑,拿起酒碗道,“我的船只渡该渡之人。”汉子说着话,吃着酒。林冲道,“我却如何?”汉子笑道,“‘豹子头’林冲名闻天下,该渡。”林冲又吃酒道,“我自姓张。”那汉子站起来道,“小人是王头领手下耳目,姓朱,单名一个贵字,江湖绰号‘旱地忽律’。山寨里叫兄弟在此以开酒店为名,打探消息,迎接来宾。”林冲也站起身来摘下毡笠道,“兄弟正是林冲,落魄到此,指往投奔到兄弟们重建的江湖上安身。”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