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37:刀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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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037:刀子

    1037:刀子

    帕尔帕丁注意到了卢克睑上的表情并暗自笑了一下。“那么,在早期的的训练中你已跟随了你父亲的道路,这会在外表上显现出来的。但哎呀,本?柯罗比已经死了,我相信;他从前的学生,这儿,可证明这一点——”他再次向维达作了一个手势,“因此告诉我,年青的天行者——谁继续你的训练?”

    那种微笑又来了,象一把刀子。卢克保持沉默,挤命想恢复他的镇静。

    皇帝在御座的扶手上轻轻敲着的手指,回忆着。“曾经有一个人,叫作……犹达。一个陈旧的绝地师父……哈,在你的面部表情上,我看到我已击中了一根心弦,一根发出共鸣的心弦犹达,然后。”

    现在,卢克又爆发出一阵对自己的愤怒——不情愿地,无意识地,显露了这么多事。愤怒和自我怀疑。他拚命使自己保持平静——所有的事都看到,而一点事也别显露;就这样就行。

    “这个犹达,”皇帝沉思着,“他还活着吗?”

    卢克的目光集中在皇帝身后那道舷窗外的空旷太空上。深深的太空,在那,什么也没有。什么也没有。他用这种黑色空间填满地的头脑。不发亮的黑暗,除了偶尔渗过太空的几丝闪烁星光外。

    “哈,”帕尔帕丁皇帝叫了起来,“他死了。很好,年青的天行者,你差点向我隐藏住了这一点。但你刚才不能,现在也不能。你最深处的闪现对我也是明显的。你最无掩饰的灵魂。这是我给你的第一课。”他笑了。

    卢克摇晃了一下——但只有一会。就在这种摇晃中,他找到了力量。本和犹达都这么告诉过他:当你被进攻时,倒下。让你又寸手的力量连续猛击你,象一股狂风吹倒草木。总有一个时候,他将耗尽自己,而你将依然挺立。

    皇帝狡猾地观察着卢克的脸。“我确信犹达已教过你用极大的熟练去使用‘力量’。”

    嘲笑有了它期望的作用——卢克的脸涨红了,肌肉绷紧了。

    他看到皇帝实际上,一看到他的反应,就开始舔他的嘴唇。舔他的嘴唇并从他喉咙的底部发出一阵笑声,他灵魂的底部。

    卢克停了一会,因为他也看到了一种别的东西;一种他从没在皇帝内心中看到过的东西。恐惧。

    卢克在皇帝内心中看到了恐惧——对卢克的恐惧,对卢克所拥有的那种力量的恐惧。恐惧这种量可能会对准他——对准皇帝——正如维达把它对准本?柯罗比一样。卢克在皇帝内心中到了这种恐惧——他知道,现在,力量对比已稍微的转变了。他已看到了一眼皇帝最无掩饰的自我。

    以突然的、完全的平静,卢克挺直了身体站着,直接看进那个邪恶统治者的头巾中。

    有一会,帕尔帕丁什么也没说,只是回敬着年青绝地的注视,估摸着他的力量和弱点。然后,他向后靠了靠,对这场最初的对抗感到了满意。“我希望能完成你的训练,年青的天行者。总有一天,你会把我叫作师父的。”

    卢克第一次感到自己坚强得可以说话了。“你完全错了。你不能象你对我父亲那样转变我。”

    “不,我的年青绝地。”皇帝向前靠了靠,心满意足地注视着,“你将发现正是你自己才错了……关干许多许多的事。”

    帕尔帕了突然站起来,走出他的御座,走到离卢克很近的地方,恶毒地盯着这个孩子的眼睛。卢克终于看清了头巾下的那整张睑:眼睛深陷,象两座墓穴;一些邪恶的风暴使皮肤已经腐烂,大屠杀在上面留下了深深的皱纹;笑容是死神的狞笑;呼吸污浊不清。

    维达向皇帝伸出一只戴着手套的手,递给他卢克的光剑。皇帝冷漠地接过它,然后走过房间,走到巨大的环形视窗前。死亡之星正在缓慢地旋转,因此现在,在视窗的曲线形边上,可以看到恩多卫星了。

    帕尔帕丁看看恩多,然后又看看手中的光剑。“哦,是的,经地的武器。很象你父亲的那把。”他转向卢克,“到这个时候,你一定已明白你父亲不可能离开黑暗之面了。你也会如此。”

    “永远不会。很快我就会死去,跟你一起。”现在,卢克对此充满了信心。他让自己很奢侈地夸耀了一下。

    皇帝笑起来,一种邪恶的笑。“也许你指的是反军舰队马上要发起的那场进攻吧。”有一刻,卢克感到迷惑、晕眩,然后再次镇定下来,皇帝接着又说,“我向你保证,在这,我们不会受到你那些朋友们的任何攻击。这里非常安全。”

    维达向皇帝走过去,站在他旁边,看着卢克。

    卢克感觉到越来越强烈的刺痛。“你的过于自信就是你的弱点。”他向他们挑战。

    “而你的弱点是,你对你朋友们的信任。”皇帝笑了笑;但接着脸一沉,语气变得非常凶狠。“一切都在按照我的安排进行。你在恩多卫星上的朋友们——正在走向一个陷阶。而整个反军舰队也会有同样的下场”

    卢克的脸明显地抽动了一下。皇帝也看到了。“正是我让反军联盟知道了护罩发生器的位置。它非常安全,你那支可怜的突击队——我有一大批军队正在那等着他们呢。”

    卢克的目光从皇帝急冲到维达,然后落到了皇帝手中的光剑上。他的脑子由于抉择而颤动着;突然一切又失去了控制。除了他自己,他不能依靠任何东西。而靠他自己,他的控制又是脆弱的。

    皇帝继续傲慢地说着。“恐怕在你的舰队到达时,偏导护罩仍毫毛未伤。而这还仅仅只是我那些令人惊奇东西的开始——但当然,我并不希望让你过早知道谜底。”

    从卢克的观点看,形势正在快速地恶化。一个接一个的挫折堆积在他的头上。他能承受多少?而现在,另一个令人惊奇的东西又来了?似乎帕尔帕丁能够对这个星系做出的恶毒行为没有一个尽头。慢慢地、最不令人觉察地,卢克把他的手伸向光剑的方向。

    皇帝继续着他的炫耀。“从这儿,年青的天行者,你将见证联盟的最终毁灭——以及你们整个毫无意义的反抗的终结。”

    卢克的痛苦加剧了。他的手抬得更高了些,但意识到帕尔帕丁和维达都在观察他。于是他放下手,压制他的愤怒,努力恢复他以前的平静,努力恢复他清醒的头脑,以确定他到底应该做什么。

    皇帝笑了,一个空洞的,干巴巴的微笑。他把光剑递给卢克。“你想要这个,不是吗?现在,憎恨正在你的内心膨胀。很好,拿走你的绝地武器。使用它。我毫无装备。用它把我击倒。向你的愤怒屈服。每过一分钟,你都使自己更多地成为了我的仆人。”

    他粗哑的笑声在屋子里四处回荡,象沙漠的狂风。维达继续盯着卢克。

    卢克拚命藏起他的愤怒。“不,决不”他绝望地想到了本和犹达。他们是“力量”的一部份,是形成它的那种能量的一部份。他们可能吗,到这儿来,以他们的到来混淆皇帝的眼光?没有人是永不犯错的,本已告诉过他——皇帝肯定也不能看到每件事,不能知道每个未来,不能扭曲每个现实去迎合他的贪得无厌。本,卢克想道,如果我还需要你的指引的话,那就是现在。我还能承受到什么程度,而不会被它引向毁灭?

    好象是回答他一样,皇帝斜眼看了他一下,并把光剑放到卢克旁边的控制椅上。“这是不可避免的,”皇帝平静地说,“这是你的命运。你,象你的父亲一样,现在是……我的。”

    卢克从来没感到如此绝望过。

    汉、乔、莱亚以及十一名突击队员正沿着迷宫似的走廊前进着,走向在那张偷来的地图上标明的护罩发生器位置,黄色的灯光在走廊的每个交叉口投下了长长的阴影。在最初的三个转弯处,一切都很平静;他们没看到一个卫兵或操作人员。

    在第四个交叉口,六个帝国暴风战士正心翼翼地警戒着。

    周围没有路;他们不得不穿过这道警戒线。汉和莱亚互相看了看并耸耸肩;除了交战外,别无他法。

    他们拔出手枪,闯进走廊。几乎象一直在等着一场进攻一样,帝国卫兵们立刻蹲下去,开始用他们自己的武器发射。紧接着便是一张激光火力网,在走廊顶上和地板上四处跳动。两个帝国卫兵被击中。另一个失去了他的武器,躲在一张制冷控制台后面,除了伏低身子外,不能做多少别的事。

    然而,另外两个躲在一道火警门后,向每个试图穿过去的突击队员开枪。四个突击队员倒下了。这些卫兵的那道硬化护罩门实际上坚不可摧——但显然没考虑到类人猿这个因素。

    乔巴喀猛地向门冲去,把它撞垮在帝国卫兵的身上,并把他们压得粉身碎骨。

    第六个卫兵站起来,向乔巴喀瞄准,但莱亚的枪声比他先响。一直躲在制冷控制台后面的那个卫兵突然冲出来,想叫援兵。但汉追在他后面只有几大步远,井飞身把他抱住,摔倒在地。最后一个卫兵也失去了知觉。

    突击队员们检查了一下伤亡情况。还不太坏——但已发出了许多声音。现在他们不得不赶快了,赶在一阵全面警报声响起之前。控制护罩发生器的能量中心已经近在咫尺。他们也不会再有一次机会了。

    反军舰队轰鸣着冲出极度空间。在闪耀的光冥中,一队接一队的反军冲了出来,保持着紧密的队形。不久,整个舰队便开始向它的目标——死亡之星和它附近明亮的恩多卫星——冲去了,“千年猎鹰”在前面领航。

    从他们冲出极度空间的那一刻起,兰度就有些忧心冲仲。他一会检查屏幕,会使极性反转,一会又对计算机表示怀疑。

    副驾驶也困惑地叫了一声。

    “但这怎么可能呢?”兰度问道,“我们应该能探测到护罩,不管它在哪。”它这场突然袭击中是谁在哄骗谁?

    副驾驶指着控制台,摇着头又叫了一声。

    “被*扰?他们怎么可能干扰我们,如果他们并不知道我们正……到来?”

    这些话的含义在他心中猛地一沉。兰度的脸对着正猛冲而来的死亡之星扭曲了。这不是一场突然袭击。这是一张蜘蛛网。

    他打开互通讯器的开关。“解除进攻护罩还在那。”

    红色领机的声音从耳机中传来。“我没有得到一点读数,你肯定吗?”

    “停下”兰度命令道,“所有的航空器全部停下”

    他把“猎鹰”猛地倾向左边,红色分队战斗机紧跟在后面转向。

    但有一些却没能成功。三艘位于侧翼的X冀正好碰上了看不见的偏导护罩,旋转着失去了控制,沿着护署的表面炸成火团。其它战斗机谁也没停下来向后看看。

    反军星球巡洋般的驾驶台中,警报声尖叫而出,灯光闪成一片,电喇叭也在嘟嘟叫着,就在这艘巨大的太空巡洋舰猛地改变它的航线,正好避免了与护罩相撞时。从视屏中可以看到舰队的其它飞船,正急剧地向一百个方向倾斜,有些在减速,有些在加速。

    桐月居在八松这样的大城里也算得上高档的ji馆,它是一栋完全用雪桐木修建的大屋,高过八松城里的雪松,晴天的夜晚,月亮就高挂在大屋的飞檐上。

    苏晋安拉开门走进暖阁,苏文鑫第一个站起来拍巴掌,跟着这位百夫长,桌边的几位同僚也一起拍掌。

    “文鑫你们真是客气得见外了。”苏晋安说,“今天我可不是做东的人。”

    苏文鑫上来搂着苏晋安的肩膀,“可今天秋大人请客,还不是因为你的升迁?从今以后,你就是可以露脸的人了。”

    “是啊,你的薪俸从一个金铢两个银毫涨到两个金铢,”八松城的领兵都督秋臻在苏晋安之后进来,“算是什长了,我会给你九个人指挥。”

    “谢大人”苏晋安半跪下去。

    “起来起来,”秋臻伸手挽起他,“我今天是找几个男人一起出来行乐,这可不是在官衙里,大家犯不着拘谨。”他眯眼一笑,“我还叮嘱了妈妈找几个年轻的姑娘来陪我们喝酒,一会儿你们别唐突了,姑娘的钱也都算在我的账上。”

    八松都督府的武官们对视一眼,都露出了男人们才能互相理解的、略带猥亵的笑来。他们拍打着彼此的肩膀,也不知是嘲弄,还是鼓励。秋臻是个不错的上司,身为晋侯的远亲却没有架子,接管了八松都督府的“云水僧”后,屡屡在晋侯面前立功。他很慷慨,总愿意把功劳分给手下人,这也许是因为他从不担心手下人抢了他的地位,据传他和晋侯身边那些黑衣的教士来往密切。除了这些,秋臻还会请自己手下那些还未出头露脸的年轻武官吃饭喝酒,于是这些人将来有机会往上爬也还会记得秋臻当年的好处,这是秋臻做官的道理。他能发掘人材,比如苏晋安,秋臻把他选拔为“云水僧”前,苏晋安只是无家可归的流浪人。

    菜肴和温好的酒络绎不绝地送了上来,这些武官跟随秋臻很久了,也并不拘谨。他们都是粗鲁的人,吃起东西像风卷残云,此外他们心里都存了一个念头,早点吃完东西,秋臻许诺的那些年轻姑娘就会出来陪他们喝酒了。

    秋臻向他们每个人劝酒,尤其是苏晋安,苏晋安在同僚们的鼓动之下一杯接一杯地喝。他心里高兴,喝酒起来就没有顾忌,他原本只是个“云水僧”,是个不能露脸的暗探,也不算军籍,这次在九条镇立功之后,终于成了堂堂正正的武官,这可以说是他仕途的第一步,至少从此以后,他不必再穿着白麻衣戴着斗笠,出没于那些乡镇,辛辛苦苦地从农夫那里打探情报了。喝到最后他有点晕了,头像是重了好几倍,眼前秋臻和同僚们的笑脸都有点模糊。

    秋臻扫了一眼醉眼蒙眬的下属们和空出来的酒瓶,觉得差不多了,拾起一根筷子,敲了敲瓷碗。

    这个清脆不和谐的声音吸引了席上其他人的注意,他们转头去看秋臻的时候,秋臻那张笑脸已经没了,取而代之的是一脸肃然。武官们急忙坐端正了,双手按着膝盖,低头下去,一付等待训示的样子。

    “这次九条镇晋安立功,是一场赌博,”秋臻缓缓地说,“我们能够赌赢,靠的是晋安的勇气,也靠运气。”他顿了顿,“你们都知道,以叶泓藏在晋北军人中的名声,君侯是不能承认是他要杀叶泓藏的,否则,轻则有非议,重则有兵变,那就不是我们这些人能承担的了。但是君侯确实又赏赐了我们,那是为什么呢?”

    秋臻环顾席上,无人回答。他很满意,因为这个问题不是下属有资格回答的。

    “因为君侯确实想叶泓藏死。”秋臻悠然地说,“我们这些人名为军人,其实都是暗探,我们就是要猜到君侯的心意,不必君侯说出来,就帮他做好。这很辛苦,但也是我们做臣子的责任。我今天请大家来,除了给晋安庆功,也是要重申一点,我们每个人都要保守秘密,叶泓藏这件事,任何人泄露任何风声,都是我们这群人的敌人。我秋臻第一个就不会对他容情。”

    “是”所有人同声回答。

    “此外啊,”秋臻拍了拍自己的肚子,舒舒服服地靠在椅背上,“大家也都跟了我一阵子了,你们觉得我是个还信得过的人么?”

    武官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一时间有点发愣,不知道这问题从何而来。

    秋臻的目光落到苏晋安身上,苏晋安猛地醒悟,“秋大人是我们的贵人,我们这种卖命的人,当然信得过贵人。”

    秋臻含笑点头,他其实真的很喜欢这个苏晋安,因为他最有眼色,这时候就是需要一个下属站出来说出秋臻心的话。暖隔里此起彼伏的都是“是”、“当然”、“那还用说”、“大人是贵人呐”的附和声

    “那我,也就不跟大家见外了。”秋臻叹了口气,露出几分颓唐的样子,“你们觉得我是贵人,是因为你还没见过真的贵人啊。秋叶山的贵人们,哪一个不能使唤我?而秋叶山的贵人们到了天启的贵人们面前,哪一个又敢不听使唤?你们啊,还是太年轻了。我虽然是秋氏的后代,可跟君侯只是远亲,晋北国里像我这样的人,也有好几百啊。”

    他喝了一口酒,看着目瞪口呆的下属们。

    “不过我这个人,最重朋友。大家都是有志的男人,立志要在官场上闯出一片天地,所以才能那么投契,坐在这里喝酒。我想跟大家说的是,我从来没把大家看作下属,你们都是我的朋友。”秋臻一握拳,“我们这些人,做的是最危险的事,就该把劲往一处使。你们要懂得保护我,我也要知道照应你们。这样,才能不被别人攻击,你们还不懂,这官场上,就像杀人场一样,有时候也是你死我活,尤其我们八松都督府这些年又正得势,看我们不顺眼的人,可很多啊。”

    “大人说得对那是自然”苏文鑫说。他想不能老让苏晋安挑头说话,倒像其他这帮兄弟都是呆子了。

    秋臻皱了皱眉,这个苏文鑫办事也算靠得住,可说出来的话总差着几分,没法让他心里舒坦。他只能又一次看向苏晋安。

    “大人是我们的贵人啊”苏晋安说,“我们这些人出身都卑微,不是大人提拔哪里有今天?我们是信大人超过了信君侯,忠于大人超过了忠于君侯。大伙儿卖命,捧着大人往上走,大人进秋叶山城的一天,我们也都进秋叶山城,大人进帝都的一天,我们也都进帝都”

    秋臻不说话,眯眼看着苏晋,唇边带着一缕笑。苏文鑫和其他人彼此对了对眼色,忽的都明白了,心里直怨自己嘴上太笨,于是暖阁里又是一片“晋安说得是”、“大人就是我们的父母亲人”、“这辈子都是大人帐下一条走狗”的附和声。

    秋臻觉得差不多了,摆了摆手,“晋安这话也说得过了,我们都是晋北的武官,第一当然还是忠于君侯了。不过大家一气连枝,都把刀尖对着外人,护着我们自家兄弟的背,我很是高兴。来啊,我们喝一满杯”

    所有人都举杯,大口地痛饮,以示对上司的忠诚。

    秋臻拍了拍掌,等在暖阁外的老鸨满脸喜气地进来,后面跟着烟视媚行的女孩们。

    男人们的眼睛不由自主地亮了起来,不愧是桐月居,八松城里数得上的ji馆,女孩们身披织得透明的薄绡袍子,朦朦胧胧看得见她们柔软的腰、贲突的胸脯和修长的腿,像是一首欲言又止的情歌,她们中有的奢艳,有的素淡,有的婉约,各尽其美,一进门就敏感地捕捉了男人们的目光,知道哪个男人更喜欢她们那样的风情,便往那个男人靠了过去,然后被男人伸手一把抓了去。

    筵席重开了,又一轮菜肴和温酒流水般往上送,舞姬们跳起了北陆牧民的旋舞,琴ji们拨弄琴弦,欢快的曲子像是波涛上跳着的鱼儿。

    娇美的少女们偎依在男人们的身边,坐在他们的膝盖上,给他们倒酒,和他们拼酒,娇嗔着拨开他们不老实的手,又有意无意地往他们的怀里钻,用裹着纱的肩头磨蹭他们的胸口。

    苏晋安却走神了,那些女孩进来的时候,他在人群里看见一双明丽又倔强的眼睛。那个女孩看见他的瞬间也愣住了,抱琴默默地站着,姐妹们踩着她的裙裾了她都不知道。

    他脑海里有一幅画面,水阁外人声鼎沸,火光透过窗格晃着他的眼睛,那个身无寸缕的女孩站在月光下,皮肤上泛起象牙般的光泽,眼睛里流露出动物一样的畏惧神情,使劲抱紧了肩膀。

    他忽的有些不安,于是微微皱眉来掩饰,两道长眉间的煞气忽然就重了起来。

    他身边坐着一个笼着月白色绡衣的女孩,系了一条青莲色的织锦长裙,发髻中央竖插着一枚白色的雉羽,本来是女孩们中亮眼的一个。可她坐上苏晋安膝盖的刹那,就发觉这个男人的视线茫然地凝聚在极远处,任凭她肌肤摩擦和身上的熏香撩拨,都像个木头人似的。她顺着苏晋安的视线看过去,那个新来的琴ji在舞姬们中默默地拨弦。

    苏晋安回想那琴声,这个冬天开始的时候他在一场初雪里听到。那时他一身白麻衣衫,孤身一人走在陌生镇的街上,要去赴他的死路。他迫切希望走进一个热闹的地方,体会人身体散发出来的暖气,再喝上两杯酒,热热地吃点东西。但是那个镇子里的所有人都在沉睡,这时候他听到一个琴声,仿佛雪中的妖灵舞蹈。他循着琴声走了过去,看见一个女孩坐在屋檐下弹琴

    男人们酒越喝越多,暖阁里也越发弥散着一股混合着熏香、体香和酒气的春情。秋臻没有招任何一个女人入怀,他绕着桌子给属下们斟酒,他深知这个时候略略割舍一点长官的威严会更讨得手下这些暗探的感恩。他要这些人知道他只是为了他们才花这么大笔钱来请客的,而他自己其实是个没有什么欲求的人。下属们不断地敬酒,他也喝多了,醉眼蒙眬,不的肚子上直流汗,腰间一圈湿。

    “晋安怎么不喝啊?”秋臻打量苏晋安膝盖上的女人,“姑娘不错嘛,”他凑近苏晋安的耳边,“我做东,随便玩,不要拘束。”

    苏文鑫满脸通红过来敬酒,“秋大人别看晋安总是一张冷脸,也是女人们倾心的主儿呐秋大人别担心他,但是秋大人怎么也不找个姑娘陪陪?”

    秋臻拍拍肚子,“看我这年纪,这身材,哪还有女人喜欢?你们玩你们玩。”他换了一付神情,压低声音,“这桐月居里的姑娘我也都很熟不是?熟得左手摸右手啊。今天要为我自己,我就不来这里了,你们开心就好。”

    老鸨殷勤地凑上来,“秋大人你看人,我们这里地方不大,女孩子还能老不换?不换你们这些贵客也不会满意啊。”

    她指指舞姬中弹琴的琴ji,“那个新来的还是个姑娘家,没有过恩客呐大人收了去吧,落红是彩头。

    “诶”秋臻摆摆手,“我们武人,红色是血,不讨喜的。我四五十岁了,别祸害姑娘家了。”

    琴ji完全不知道这边的人说着什么,只是一心弹着她的琴,是一首名叫《露华浓》的曲子,妖娆妩媚。

    “大人你可对兄弟们不老实了,你不是最喜欢姑娘么?”一名什长凑上来说,“上次那个叫莹莹的……”

    秋臻上上下下打量那个琴ji,笑笑,“莹莹可是个讨人喜欢的姑娘,知道说甜和人的话,这姑娘看起来不太懂事,有点凶相,新出道吧?”

    “女人,洞房了就是水做的了,”老鸨觉得秋臻话里变软,不遗余力地鼓动,“到了屋里脱了衣裳,还不是大人说了算?”

    什长拍起巴掌来,“今夜就算大人再成一次亲,洞房了洞房了,我们也沾点大人的喜气”

    “应该的应该的,大人不玩,我们当下属的哪能玩得开心?”旁边的武官也都鼓噪起来。

    “洞房了洞房了”苏文鑫手舞足蹈,推波助澜。

    苏晋安默默地坐着,看着那个琴ji,琴ji则抬起头看着秋臻和那些眉飞色舞的武官,不知道他们为什么看她,也不知道他们在高兴些什么。苏晋安也不知道周围的人在高兴什么,也许他的同僚们是觉得这样更热闹些,美酒佳肴女人香,这个晚上已经很不错了,要是再有一个女孩卖了第一夜长成了大女人,便像过节那样叫人欢喜了。就像祭祀祖先最后总要一刀插进乌牛白马的脖子。

    他忽然有些手足无措,这对他来说很罕见。于是他伸手抱住了怀里那个月白色薄绡的姑娘,姑娘诧异地看了他一眼,觉得这一直冷冷的客人忽然身上燥热起来,又微微发抖。她得意于自己的容貌和妖娆加上点好酒终于还是让这客人屈服了,便搂着他的脖子和他耳鬓厮磨。

    秋臻淡淡地笑,只是摇头。

    “老板娘老板娘”一个伙计急匆匆地进来,“可不得了了挂月阁失火了已经扑不灭了外面风正大,吹着火,就怕马上要烧到大屋”

    老鸨一愣神,一拍腿,急匆匆往外跑,跑了一半又回头,“呆子,还不让贵客们先出去避避让人灭火啊灭火啊”

    整个暖阁里的人一窝蜂往外涌,武官们护着秋臻。外面走廊上已经满是衣衫不整的客人和姑娘们,也都不知道究竟怎么了,跟着大队往外走,空气里弥漫一股烟味。苏晋安走在后面,那些舞姬和那个琴ji走在他身边,琴ji抱着她的琴,左顾右盼,苏晋安和她自然而然地贴着走,苏晋安感觉到自己的胳膊和琴ji的皮肤隔着一层衣袖和一层薄绡摩擦着。

    “没事,出去就好了。”下楼的时候苏晋安说。

    琴ji点点头。

    “你叫什么名字?”

    “阿葵。”

    苏晋安不再说话,经过桐月居大门的时候他看见门楣上挂了一串红灯笼,每盏灯笼下挂一块木牌,其中有一面写着“天女葵”。那些都是新来的女孩,还没有破身,老鸨把她们的第一夜拿出来炫耀着售卖,价高者得。

    桐月居外已经乌泱泱围了大群的人,大屋后面一团耀眼的火光,挂月阁的火已经没法救了,好在风停了,火没蔓延到大屋。

    “嘿哟哟,老板娘这次可是亏大了,失火烧了几间阁子不说,还免了这么多人的花酒钱。”有人起哄。

    客人们开始觉得败了兴致,有点恼火,随即又高兴起来。不光是因为这一把火免了他们的花酒钱,还因为那些衣着单薄的姑娘们被挤在人群里,让他们眼睛都不够用。相好的客人和姑娘互相搂着取暖,相熟的客人们原本不是一同来的,乍的相见,互相打着招呼。晋北这里太寒冷,天冷时候谁都想去人多温暖的地方呆着,风气也开放,男人去ji馆是常见的事情,没什么丢脸的。大火烧得壮观,把阁子化作一团巨大的篝火,照在白皑皑的雪上显得暖洋洋,场面就有点像过年了。

    “唉钱是水做的,就是流来又流去,烧了这阁子,各位客人还不帮衬着再修个更好的?”老鸨心痛得厉害,却不方便哭丧着脸,还是巧笑着招呼。

    “是是是。”客人们也都哄笑着回答。

    秋臻用大氅上的风帽遮着脸,在武官们的簇拥下靠近自己的马车。他身份地位不同一般,今晚和属下的武官们喝酒又是别有用意,就不想在这种地方招呼相熟的朋友。

    “晋安啊,”秋臻上车之前握着他的手,“你是个有才的人,我这人就是爱才,乐于当你的贵人,你可别叫我失望。”

    周围的同僚都听见了秋臻这句叮嘱,几个人眼里流露出妒忌的神色来,苏文鑫倒是很为他这个朋友高兴,拍了拍苏晋安的背。

    这一次秋臻没有给苏晋安回答的机会,一头钻进车里。马车缓缓离去,苏晋安躬身站在道旁,直到马车消失在道路尽头。

    “别愣着啦”老鸨对着姑娘们挥手,“今晚有恩客的,陪客人爱去哪儿去哪儿,还没恩客的,也都去暖和的地方呆着,别碍着这里救火。”

    那边伙计已经找来了帮手,都是些穷汉,把布匹在水里浸湿了盖在身上,再往衣襟里塞几大块的雪,深呼吸几口就往里冲。

    围观的人群分开来散去,原本还想看热闹的人也被挤着慢慢离开了桐月居的大门。苏晋安和阿葵夹在人流里,被推向了一条路,周围还有阿葵的姐妹们和苏晋安的几个同僚,男人女人嘻嘻哈哈地说话,苏晋安和阿葵一直贴得很近,却都没出声。

    “你怎么会来八松?”走出很远了,苏晋安忽然问。

    “叶将军死了,叶家大宅里的人也都散掉了,一个月里镇上就没落了,檀香廷的客人少了很多,干妈也没了倚靠,说大家都散了算了。我就被卖到八松来了。”阿葵说。

    很多事情她都没说,譬如那件事以后妩媚娘就再不理她了,她猜那是因为镇上的一些传闻,镇上的人都说她是个不详的女人,她早晨施舍了一个长门僧,晚上就把长门僧引到叶将军的大宅里杀了他,也有人说她原本就和那个长门僧有苟且,否则为什么她是那些女人里唯一一个活下来的?对于传闻妩媚娘从不说什么,只是深夜经常从她的屋子里传出抽泣声,阿葵不知道妩媚娘是不是真的那么喜欢叶泓藏,如果真的喜欢,为什么年轻时候只是向他卖身换钱?她觉得这世上真的纷乱如麻,很多事情都说不清楚。

    晋安淡淡地说,“喜欢八松么?”

    “虽然是大城市,比镇上可繁华多了,但是不喜欢。”

    “是么?”苏晋安说,“我还蛮喜欢这里的,以前老是居无定所,在这里好歹有栖身的地方。

    “大人住在哪里?”

    苏晋安手指前方不远处,“快到了,就是那边的屋子,我新租的,搬进去没多久。”

    阿葵看着那间没有亮灯的屋,屋顶覆盖着白雪,屋檐上挂着冰凌,屋前的绳子上晾着一幅洗净的床单,在寒冷的晚上已经冻成了一张薄薄的冰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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