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36:天行者
“那么我的父亲已真正死了。”卢克回答。那么现在还有什么能阻止地杀掉站在他面前的这个邪恶之人呢?
什么也不能了,也许。
庞大的反军舰队平静地悬浮在太空中,准备发起进攻。它离死亡之星有几百光年的距离——但在极度空间中,所有的时间都只是一会,且一次进攻的截止期限不是以距离,而是以精确来测量的。
飞船在队形中从角到边地转换,让舰队产生了一种多面体的钻石形状——象一条眼睛蛇,舰队正在展开它的头盖。
要以光速发起一次如此精密协调的进攻,分析表明必须要固定在一个留点也即是说,相对于极度空间重返大气层的那一点是静止的。反军指挥选择的留点就是苏鲁斯待星系叫一颗小小的兰色行星。此时,反军舰队就停在它的周围。这个平静的天兰色世界,看上去就象眼镜蛇的眼睛一样。
“千年猎鹰”完成了对舰队环形防线的巡逻,正检查着最后的定位。然后,它飞到旗舰的下面。时间已经到了。
兰度坐在“猎鹰”的控制台前。旁边是他的副驾驶——来恩?朝勃,一个来自苏鲁斯特的、长着鱼头鼠眼的生物——正在按动开关,监控读数,为飞入极度空间作最后的准备。
兰度把他的互通讯器拨到战斗频道。夜里的最后一局牌了,该地发牌,桌上满是堆得高高的筹码——他最喜欢的一种游戏。他用粗哑的声音向指挥舰里的阿可巴报告道:“将军,我们全部就位。所有的战斗机都已到齐。”
阿可巴的声音在耳机中僻叭而出。“开始倒计时。所有分队采用进攻坐标。”
兰度转身对他的副驾驶快速一笑。“别担心,我的朋友们在那,他们将及时消除护罩……”然后又转过身,对着控制台低声咕哝,“否则,这将成为这些日子中最短暂的一次进攻。”
副驾驶用他自己的语言叫了两声。
“好了,”兰度说,“那么,作好准备。”他拍了拍控制台,为祝好运,尽管他最相信一个好赌徒自己创造自己的运气。而且,这一次,关闭护罩正是汉的任务,而汉几乎从来没让兰度失望过。只有一次——那是很久很久以前,在一个遥远的星系上。
这一次不同了。这一次他们要重要新定义幸运这个概念,把它叫作兰度。他笑了笑,又拍了拍控制台……很好。
在上面那艘星球指挥巡洋舰上,阿可巴正坐在驾驶台中。他看了看周围的将军们:全都准备好了。
“所有分队都处在进攻坐标中了吗?”他问。他知道他们是。
“肯定,司令。”
阿可巴沉思地看着舷窗,看着外面那片星星,这也许将成为他拥有过的最后一个思考时刻了。然后,他对着互通讯器的战斗顷道说:“所有航空器,看到我的命令,就立刻进入极度空间。愿‘力量’与我们同在。”
他向前伸出手,准备按动信号钮。
在“猎鹰”中,兰度也凝视着同样的那片浩瀚海洋,带着同样重大的感觉;但也带着预感。他们正在做一支游击军永远不该做的事:与一支正规军敌人正面交战。帝**队,在进行反军的游击战时,总是在失败——除非他们胜利。反军,相反,总是在胜利——除非他们失败、而现在,却正是最危险的情形——联盟被推到暴露地带,去按照帝国的条件战斗:如果反军在这场战斗中失利,他们也就在这场战争中失败。
突然,信号灯在控制台上闪烁起来;阿可巴的信号。进攻开始了。
兰度向后拉动转换器并打开节流阀。座舱外,星星开始呈条纹状飞驰而过。条纹越来越长,越来越亮。反军舰队以一个大的扇形体,以光速速度,首先与附近放射的星星光子并驾齐驱,然后咆哮着穿过偏差,进入到极度空间——并消失在一个μ介子闪烁中。
晶莹剔透的兰色行星再一次孤独地飘浮在太空中;凝视着深深的真空,视而不见。
突击队蹲伏在一个林木茂密、俯瞰着帝国基地的山岭后面。莱亚正用一架扫描器观察着那片区域。
两艘穿梭机停在着陆平台上卸货。几个帝国步行者停在附近。士兵们在周围忙碌着,建造、监视、搬运补给品。庞大的护罩发生器就在不远的旁边发出嗡嗡声。
和突击队一起伏在山岭灌木丛中的,是几个埃瓦克人,包括威克特、帕普洛、提勃以及握维克。其余的在更低处,在小山屋面,看不到。
莱亚放下扫描器,跑回到其他人那儿。“入口在着陆平台的远端。不太容易。”
乔巴喀同意地叫了一声。
“哦,算了吧,乔。”汉给了类人猿一个痛苦的表情,“我们还到过比那更戒备森严的地方——”
乔继续吼叫,并作了一个不予考虑的手势。
汉想了一会。“好吧,嘎贡的香料地下室,举个例子说。”
乔巴喀还是在叫,并摇摇头。
“当然我是对的——现在只要我能想起我们是怎样成功的……”他挠了挠脑袋,拨弄着他的记忆。
突然,帕普洛开始叽叽喳喳地叫起来,指着什么地方。
“他在说什么,斯内皮尔?”莱亚问。
金色机器人与帕普洛简单交换了几句;然后威克特转向莱亚,充满希望地咧嘴笑起来。
斯内皮尔也看着公主。“很明显,威克知道进入这座军事设施的一个后门。”
一听到这句话,汉立刻振奋起来。一个后门?就是它这就是那时我们怎样成功的”
地堡在地面上露出一半,远远地通向这座护罩发生复合物的主体部份。在入口处,四个帝国侦察兵正在警戒。他们的火箭加速车就停在附近。
在远处的丛林中,反军突击队正埋伏着,等待着。
乔巴喀慢慢地叫了几声。
“没错,乔。”索洛表示同意,“只有这几个卫兵,应该比制服一个班沙人容易多了。”
“只要还剩一个卫兵就可以发出警报。”莱亚提醒他。
汉有些过于自信地咧嘴笑了。“那么我只有真正偷偷摸摸地干掉他们了。卢克只要能拖住维达,不让他使我们腹背受敌,这次任务就将不费吹灰之力。只需要迅速地、悄悄地干掉那些卫兵……”
斯内皮尔向提勃和帕普洛低声解释目前的问题和攻击目标。埃瓦克人令人眩晕地叽叽喳喳议论了一会,然后帕普洛跳起来,冲进下面的树丛中。
莱亚看了看手腕上的仪器。“我们的时间快完了。到现在这个时候,舰队已经在极度空间中了。”
斯内皮尔咕咬着向提勃提出了一个问题并收到了一个简短的回答。“哦,老天”斯内皮尔叫道,并开始站起来,去看地堡前面的那片空地。
“伏下来”汉租声粗气地说。
“怎么回事,斯内皮尔?”莱亚问。
“恐怕我们毛茸茸的朋友已经去干一件鲁莽的事情了。”机器人希望他不会为此受到责备。
“你在说什么?”莱亚的声音中有了一些恐惧。
“哦,不。快看。”
帕普洛已蹦蹦跳跳地穿过了下面那片灌木丛,到了侦察兵的加速车旁。现在,带着对那种必然发生之事的恐惧,反军首领们看着小毛球矮胖的身体坐上一艘加速车,并开始胡乱地、急促地打开各种开关。还没等任何人做出任何事,加速车的引擎就启动了,发出隆隆的轰鸣声。四个侦察兵惊异地扭过头。帕普洛疯狂地咧嘴笑了,并继续按动各种开关。
莱亚用手撑着前额。“哦,不,不,不。”
乔叫了一声。汉点点头。“我们的突然袭击开始了。”
帝国侦察兵向帕普洛冲去。就在这时,前进的传动装置啮合了,小玩具熊射向森林。他拚尽全身力气,用他又短又粗的爪子紧紧抓住加速车把手。三个侦察兵跳进他们自己的加速车,开始追击那个好象在驾驶一辆用旧汽车拆卸减重而成的高速车的埃瓦克。第四个侦察兵留在他的岗位上,就在地堡的门边。
莱亚很高兴,尽管还有些不相信。
“对一个小毛球而言,还不错。”汉钦佩地说,并向乔点点头。然后他俩开始向下悄悄地靠近地堡。
与此同时,帕普洛正在穿过树林,与其说他是控制住了加速车,还不如说他是幸运。他正在以这艘加速车能够达到的相当低的速度前进——但以埃瓦克的时间来看,毫无疑问帕普洛正被速度和激动弄得头晕目眩。这种飞奔令人恐惧;但他喜欢它。他将谈论这次飞行,一直到他生命的终结,然后他的孩子又将告诉他们自己的孩子。而在每一代人的谈论中速度又将变得越来越快。
然而,对现在而言,帝国侦察兵在他后面已追进了视线中。一会以后,他们开始发射激光炮火,这时他终于认为他已玩够了。于是,当他转过一棵树,正好出了侦察兵的视线时,他猛地抓住一根藤蔓,向上荡进了树枝中。几秒钟后,三个侦察兵从下面疾驰而过,把他们的追击推到了顶点。帕普洛兴高采烈地咯咯笑起来。
回到地堡处。最后那个侦察兵也被乔巴喀制服了。他的军装已被脱了下来,现在正被两个突击队员捆着带进树丛中。其他突击队员悄悄蹲伏着,在入口周围形成一道环形防线。
汉站在门边,用偷来的密码在地堡的控制板上检测着。他以正常速度按动了板上的一系列按钮,然后,门静静地打开了。
莱亚偷偷看了看里面,没有生命的迹象。她向其他人作了个手势,并走进地堡。汉和乔紧紧跟在她后面。不久,整支突击队就在一条空空的钢铁走廊里挤成了一团,只留下一个人在外面警戒,穿着那个失去知觉的侦察兵的制服。汉在里面的控制板上又按动了一系列按钮,在他们身后关上了门。
有一刻,莱亚想到了卢克——她希望卢克能挡住维达,至少长得足以让她摧毁这个护罩发生器。她甚至更强烈地希望他能完全避免这样一种对抗,因为她害怕维达是这两个人中更强大的那一个。
悄悄地,她带着队伍沿着黑暗的、低矮的坑道慢慢前进。翅膀的、吃动物尸体腐肉的巨鸟;象一只恶梦般的昆虫。卢克和黑暗君主从这头野兽猪一样的嘴中走了出来,后面跟着一小队暴风战士,并快速穿过洞一样的主湾,来到皇帝的塔楼电梯前。
皇家卫兵正在那儿等着他们,站在电梯门两恻,笼罩在一片红邑的光辉中。他们打开电梯门。卢克向前走去。
他的脑子嗡嗡响着,叫着他应该做什么。现在,他正被带到皇帝那儿。皇帝只要他能完全集中,使他的头脑集中在他必须做什么并做它。
然而,一阵强烈的噪音充满了他的脑袋,象一股地下风。
他希望莱亚能迅速摧毁偏导护罩,并摧毁死亡之星——就在现在,当他们三个全在这儿时,在其它事情发生之前。因为卢克向皇帝走得越近,他就害怕将有越多的“其它事情”发生。在他内心,正下着一场黑色的暴风雨。他想杀死皇帝,坦然后又做什么呢?对抗维达?他的父亲又会怎么做?如果卢克首先对抗他的父亲,对抗他并——毁灭他又怎么样呢?这个想法既令人反感同时又激起兴趣。毁灭维达——而然后又是什么?第一次,卢克有了一幅地自己的简要而朦胧的幻象:站在他父亲的尸体上,拥有他父亲的闪耀力量,而且坐在了皇帝的右手边。
他紧紧地闭上眼睛,抗拒这个想法。但它在他的前额上留下了一阵冷汗,好象死神之手已拂过了那儿,并留下了它浅浅的日记。
电梯门打开了。卢克和维达走出来,进入觐见室,穿过昏暗的前室,走上有格栅的楼梯,站在了御座前:父亲和儿子,肩并着肩,都穿着黑色衣服,一个戴着面具而一个没有,都站在皇帝的邪恶注视中。
那些长门僧也都死了,他们的斗笠掀开,露出一些或丑或美的面孔来,和常人并没有什么不同。
每一桌后面都有一个黑黝黝的洞口,刺客们从那里把坐席割开,在灯黑的一瞬展开了暗杀,空竹的声音掩盖了一切的图谋。
叶泓藏还活着,他甚至没有受伤。他赤着上身,露出精悍的肌肉,站在水阁中央,弧刀下押着一名长门僧的脖子。那个长门僧的小腹被一刀贯穿,已经是垂死了,被叶泓藏拎着衣领,像是个被屠夫拎在手中待宰的野鸡。他还是个年轻人,有着一张略显圆润的脸儿,一面咳着血,一面止不住的流泪,一面瑟瑟发抖。
阿葵没有死,因为刺客们未敢接近叶泓藏的身边,“云中叶氏”的绝世兵家虽然已经老了,仍在震慑着众人。
叶泓藏平静得像是一块生铁,对周围的血腥毫不动容,眼中有如无物,但是冷冽的杀气有如实质,滚滚而出,直扑他对面高举烛火的人。最后一个站着的长门僧,他没有在黑暗里出刀,却点起了那支蜡烛。他摘下了头上的斗笠,扔到一旁。
阿葵就看见那天命的主子托着一点烛火站在水阁中央,眼神骄傲、冷漠又孤独。
“你不怕露脸了?”叶泓藏问。
“这里只剩下不多的活人了,”长门僧说,“如果我失败,就会死,死人露脸不露脸有什么要紧?如果我成功,也只会有我一个人活着离开。”
“好,那我为你灭掉一张嘴”叶泓藏弧刀下压。
阿葵隐隐约约听见一种黏稠而阴寒的声音,她知道那是刀刃切开骨骼的微响,叶泓藏砍下了那负伤刺客的头,把它扔在了长门僧的面前。
“真可悲啊。”长门僧看着那头颅,淡淡地说。
叶泓藏环视满地横尸,脸上透出一丝悲戚,“你们接到的命令,就是要把这间水阁里的人全部格杀吧?这里是君侯的晋北国,君侯如果下定决心,我们这些人不过是俎上鱼肉,又何必费那么多唇舌?”
“君侯也有君侯的不得已。君侯的判断没有错,将军这样的人,就算放下了武器,也是隐藏着爪牙蓄势待发的猛虎。将军虽然老了,但是要让将军真的失去雄心君侯还得等多少年?十年,二十年?那时候君侯也已经老了。”长门僧说,“将军想一想,那些被你提拔、与你结党的人,他们真正效忠的不是君侯,而是将军您。你的宾客们会因为将军的一言而按刀对抗我这个代表君侯的使者,也会因为将军的一言而解下佩刀。这样的人,怎么是君侯需要的呢?”他顿了顿,“你最后何苦还要炫耀你在这些人面前的威严呢?如果你只是放下刀什么都不说,也许我还有机会不下动手的命令。”
叶泓藏浑身一震,木然当场。阿葵看见一滴老泪溢出他的眼眶,在枯瘦的脸庞上缓缓滑落,反射着月光,亮得逼人。
叶泓藏深吸了一口气,转向长门僧,“是我害了我的兄弟和朋友么?”
“其实世上,没什么人是永远的朋友或者敌人吧?”长门僧说,“也说不上谁害了谁,谁对谁好。毕竟是将军当年提拔了他们,是对他们有恩的。”
“你还有其他同伴么?叫他们出来吧,”叶泓藏说,“要杀我叶泓藏,你不行。”
“很糟糕,没有了。”长门僧低声说,“我定下的计划是他们悄悄潜入水阁下,含着麦秆呼吸,在我舞空竹的时候割破坐席进入水阁,能长时间潜在水中的人不多,太多人也会引起将军家人的注意。这是一场刺杀,不是讨伐,君侯不希望所有人都知道是君侯杀死了将军。我没有想到将军这样的年纪,还有这样的身手。”
“只剩你了?”叶泓藏冷笑,“在我手中有刀时,敢这么站在我面前侃侃而谈的对手可不多啊。”
“敢来执行这样任务的人,本就是生死间求富贵,本该想得很清楚,就算要死,又为什么哭呢?”长门僧看着面前那个还带着泪痕的头颅,用介乎嘲弄和叹息之间的语气说。
“很有意思”叶泓藏缓缓收刀回鞘。月下,妖异的刀光被漆黑的鞘吞噬了,叶泓藏插刀于腰间,手按刀柄,“不错,你有这样的镇静,值得当我的对手。”他走到刀架边,摘下其上另一柄弧刀,扔给长门僧,“我手中的枯桑,是河络制器,以人的魂魄和濯银炼制的名刃,你应该用这把‘月厉’才能有公平的战斗”
“武士?”长门僧摇头,“不,我只是个刺客,不必用这样礼遇我。”
“我并不是礼遇你,只是我们这样的人,总有所坚持,你说那是贵族的矜持也罢,说是迂腐也罢,”叶泓藏说,“如果什么都不坚持了,握着刀的人会杀伤许多的无辜。”
“天底下的人,几个是无辜的?”长门僧抖手甩掉刀鞘,朦胧的月华就把一层凄迷的流光灌注在了刀身上,映在他的白麻衣上,照得他仿佛一件冰雕。
他反手握刀,把刀刃整个藏在手肘后,微微躬身,“请”
“绯刀?是刺客的刀术,你去过天罗的地方么?你是我的‘尺水’么?”叶泓藏仿佛自言自语,做“虎势”,缓缓地下蹲。
长门僧合身扑向叶泓藏,胸口在前,白麻衣的长袖飞扬在后,像是一只收敛了双翼投火的飞蛾。
他逼近到叶泓藏面前三步时,叶泓藏拔刀出鞘,刀光从鞘中溅射出去,立时扭曲,像是乌云里一闪而没的电光,斩向长门僧的肋下。那是攻守兼备的一击,长门僧自己的速度和叶泓藏拔刀的速度加在一起,配合刁钻的角度,让这一刀几乎无从闪避。
长门僧在叶泓藏拔刀的瞬间忽然变得狸猫般轻盈,他不再迅猛的前扑,而是整个地“瘫软”下去,仿佛全身骨骼忽然化去了。他不可思议的蜷缩在地,仿佛叩拜,避过了叶泓藏惊雷般的一斩,而后衣袖带着一抹刀光挥向叶泓藏的小腿。
叶泓藏在一刀走空之后立刻跃起,避过扫地而来的一刀后,凌空暴喝,双手握刀如山般压下,刀气化形,光如走兽
长门僧嘶声吼叫,“月厉”在手中翻转,刀爆出一阵低啸,他挥刀迎着叶泓藏的“枯桑”直上,双刀在空中绞杀。两个人都如遭雷亟,两柄刀发出各自不同的、刺耳的锐音。叶泓藏落地,长门僧捂住嘴,吐出一口鲜血。两个人如同角斗中的野兽,毫不犹豫地再度扑上。这一次他们不再使用一刀绝命的凌厉杀法,而是快速地挥舞弧刀,给予对方毫不停息的斩击,绵密的刀光纷纷扬扬的炸开,如同漫天雪舞,笼罩着两人周围,他们脚步也高速流动,像是贴着地面滑动,两人在滚雪一样的刀光中像是舞蹈,但每个动作都带着刻骨的杀机。
叶泓藏在连续不停的斩击中忽然暴喝了一声。阿葵只觉得头皮一阵发麻,那声吼叫的雄浑是她从未曾见识过的,仿佛整个水阁都随着那声吼叫微震起来,连带着她的头盖骨,那不是一个简简单单的吼叫,而是叶泓藏从口中吐出的一个巨震。
随着这声暴喝,长门僧的刀一涩。他猛吃了一惊,那一吼恰恰在他下一刀将出未出之间,是他在连续挥刀中旧力已尽新力还未舒张的一瞬,仿佛蛇的七寸。他觉得挥出的一刀失去了力量,一股血涌上头,脸上赤红。
叶泓藏随着那声吼踏上一步,简简单单地举刀过顶,挥刀下劈这一击的力量却随着他的吼叫更添威猛,力量和速度十二分的完美,两刀相击,长门僧几乎握不住“月厉”,踉跄着往后一步。
他还要再度扑上,叶泓藏又是一声暴喝,同时再踏上一步,整个水阁地板一震。这一次的时机同样准确,那一震直接传入长门僧的身体里,他血脉舒展的瞬间,力量交换的瞬间,呼吸的瞬间,再次被打断。他觉得头晕目眩,甚至叶泓藏的声音也听不见,只模糊看见面前叶泓藏两道白眉和浓密的白须在他怒吼的瞬间如枪戟般四射张开。
叶泓藏忽的变了,如一尊愤怒的武神像
维达向他的主人鞠躬。然而皇帝示意他抬起头来;黑暗君主听从了他主人的吩咐。
“欢迎,年青的天行者。”邪恶之人宽地笑了,“我一直在盼着你。”
卢克勇敢地回敬那个弯曲的、戴着头巾的人的注视。挑战地。然而皇帝的微笑变得更加轻柔;甚至更加慈爱。他看了看卢克的手铐。
“你不再需要这些东西了。”他并对着卢克腕部的方向,用手指作了一个最轻微的动作,而立刻,卢克的手铐就松开了,掉到地板上,发出很大一声铿锵声。
卢克看了看自己的自由了,现在,自由得可以伸出去抓住皇帝的喉咙,并迅速捏碎他的气管……
但皇帝看上去仍然很从容。他非常狡猾,卢克知道。别被表象愚弄,本也告诉过他。但皇帝毫无装备,因此他仍然可以进攻。然而侵略不正是黑暗之面的一部价吗?他必须不惜一切代价来避免这样吗?或者他可以审慎地利用黑暗,然后再把它丢开?他盯着自己那双自由的手……他可能把事情全部了结,就在这里——或者他可能吗?他现在有充分的自由去选择做什么;然而他还是不能选择。选择,双刃之剑。他可能杀死皇帝,他也可能屈从于皇帝的诱惑。他可能杀死维达……然后他甚至又可能变或维达——而再一次,这个想法又嘲笑着他,象个蹩脚的小丑,直到他再一次把它推开,推回到他脑子中一个黑暗角落里。
皇帝坐在他面前,微笑着。这一刻是令人激动的,由于各种可能性……
而这一刻过去了。他什么也没干。
“告诉我,年青的天行者。”皇帝看到卢克最初的斗争已在自然而然地发展,“到现在为止,谁一直在进行你的训练?”笑容是稀薄的,虚假的。
卢克一声不吭。他不会显露任何事情。
“哦,我知道,刚开始时是本?柯罗比。”邪恶的统治者继续说,手指交叉在一起摩擦着,好象在努力回忆一样。然后停了一会,嘴唇皱起来,挤出一个讥笑。“当然,我们非常熟悉本?柯罗比的本领,在它逐渐开始训练绝地时。”他对着维达的方向轻轻地点点头,指明这个柯罗比以前出众的学生。维达站着,没有反应,没有动作。
卢克的身体绷紧了,由于皇帝对本的这种诽谤所激起的愤怒——尽管,当然,对皇帝而言它是赞扬。而当他意识到皇帝又几乎如此正确时,他的愤怒甚至更加强烈。但他拚命控制住自己,因为这好象正使那个恶毒的**者感到了极大的满足。
叶泓藏再一斩,依旧是简简单单的纵劈,长门僧用尽了所有的角度和空间,以胸侧一道伤口的代价,仰面闪过了致命的攻击。
第三声怒喝在他还未恢复平衡前到来。叶泓藏已经完全掌握了战场中的节奏,猛踏地面,再上一步
长门僧知道自己已经被叶泓藏的“雷息”之术压制了,那是传说中的、兵家的最强武术之一,使用这种武术的人,掌握的不再是自己手中的一柄刀,而是战场上的节奏。叶泓藏诱使他使用快刀轮还斩之后,成功的击溃了他的“节奏”,从而成为这个战场的主人。长门僧没想到这种古老的炼气之术真的存在过,知道他听到叶泓藏那声如雷般的吐息时,这记忆不知从脑海的哪个角落里冒出来,似乎很久之前,有人对他郑重的提醒过。
他在叶泓藏的连连吼叫中一步步退避,没有反击的余地。他就要死了,他的同伴也都死了,没人能救他。这个瞬间,他是被自己的茧所束缚的春蚕,无法挣扎。
阿葵捂着耳朵,惊恐地看着水阁中央两个男人沐浴着月光砍杀。她也觉得那长门僧要死了,不知道为什么,她忽的很难过,想要哭出来。她想那个**的年轻人就这么死了?他有那么冷漠、孤独和高贵的眼神啊箫声里有那么多那么多纠结的心事啊他的心是一片广大的、还没有人涉足的土地啊他怎么就这么死了呢?他死了就再没有人能知道他藏在眼瞳深处的秘密了……她想自己真是疯了,她是叶泓藏的新夫人啊,她的丈夫就要赢了,她应该欢喜。
一声尖利的吼叫仿佛破甲的尖锥,刺穿了叶泓藏的“雷息”。它高亢、连续而撕裂,叶泓藏已经踏出了第六步,但他的第七步没能踏下,那个尖利的吼叫反过来打断了叶泓藏的节奏。
那是一匹年轻的狼,它不能在力量和技巧上胜过那匹凶狠的老狼,它就要被咬死了,但它愤怒了。它对着老狼,对着整个世界,发出它最凶戾的吼叫,不惜撕断声带,不惜喉管破裂。阿葵想到了他的箫声,那么多的悲伤和愤怒从箫管中喷涌出来,像是寒气的结晶,像是雪花漫舞。
“我还不能死啊。”长门僧停止了吼叫,轻声说。
他忽然拾起地下的一柄刺客丢弃的长刀,一手一刀。他回复到狸猫般准备进攻的姿态了,双目在黑暗里反射月光莹莹生辉,阿葵感觉到他身上的压力了。有什么东西把他整个人从内而外地点燃了,阿葵想到他的血管是不是要给奔涌的血炸了开来?
他深深的蹲伏下去,双刀均转为反手,仰天悠长的呼吸之后,两刀刀柄相对,双刃连成一字。
“绯刀,禁手,双刃一字,斩心杀法。”他低声说。
“真是凶戾的刀。”叶泓藏举刀过顶,如托举山岳,一脚在前虚踏,凝然不动。
两人的衣袖忽然都被风吹起,他们对冲而去,阿葵什么都看不清,只听见黑暗里的一声尖锐的鸣响
她再次看见眼前的一切时,两个男人背向而立,均是提刀马步,刀尖斜斜指地。他们相距不过一尺,只要提刀转身就能刺穿对手的后心,但是两人不动如磐石,倒像是天地初开他们就站在那里,从未移动。月光从天窗里投下,光色妖异的双刀笼罩在无边月色中,刀如月光,弯月如眉。
一柄弧刀在空中翻转着落地,扎入木质地板里,那是长门僧所用的“月厉”,两人近身的瞬间,叶泓藏以雄沛至极的大力把他的刀从手中震飞了。
“我不是个武士,我只是一个刺客。”长门僧低声说。
“刺客?和武士有什么不同?”
“刺客卑微,每次出动只有自己一人,没有任何人会帮你,也没有什么人会救你。想杀什么人,只能竭尽全力,用最极端的手段。名誉这种东西。对于我们这种一无所有的人来说,毫无意义。”
“你的名字?”叶泓藏略带悲哀地看着长门僧。
“苏晋安。”
良久,叶将军放松地笑了笑,“好死在这种敌人的手下,是我叶泓藏的结果。”他手抚刀柄,插刀入地,缓缓地坐下,合上了双眼。轻风扫过,须发微动。云中叶氏的后子孙叶泓藏,至死仍旧保持他军武世家的威严,月光透过纱幕照在他的身上,泛起如同铁甲般的霜色。他的心口插着长门僧的箫管,箫管里弹出了四寸长的利刃,被他投掷出去,洞穿了叶泓藏的心脏。
名为苏晋安的刺客微微拉动嘴角,笑了笑,腋下血光涌现。他在掷出致命的箫管时,被叶泓藏以长刀刺破了腋下,这是普通人绝对不会选择的目标,也是苏晋安那一记投刺唯一的破绽,被叶泓藏捕捉到了。叶泓藏没能从那个破绽洞穿苏晋安的心脏,只是因为那时他自己的心脏已经被穿透,喷涌而走的鲜血带走了他全身的力量。
外面人声鼎沸,被窗格切碎的火光照进水阁里来,那是外面叶宅武士高举的火把。通往外面的浮桥已经被破坏掉,一时还找不到船可以划进来,那些武士焦躁地提着武器,要为死去的主人报仇。
“我们见过的,对么?”苏晋安看着阿葵,缓缓地退后,靠在柱子上,“早晨在镇上,你给了我四个青团、两块糍粑和一瓶酒,还有洗脸的热水。”
阿葵点了点头。
“你居然是他的夫人,我还以为那是间ji馆,你是个ji女。”
“我是个ji女,又怎么样?我今晚嫁给叶将军,做他的七夫人,这和你又有什么相关?”阿葵不由得愤怒,也顾不得在这个水阁里,只剩下她和这个提刀的刺客,对方要动手,她全无反击的力量。
“抱歉,打搅了你的好日子。”苏晋安淡淡地说着,嘿嘿笑了起来。
“你笑什么?”阿葵越发的愤怒。
“我笑你还是个小孩子,”苏晋安说,“小孩子才会那样生气,因为那样生气没什么用。你还没有接过客吧?所以叶泓藏愿意你。”
阿葵沉默了,这样的问题她不知是否应该回答这个陌生的男人。
“别担心,你是我的人质。不到迫不得已,我不会杀你。”苏晋安靠着柱子,缓缓地坐在地上,夹紧胳膊,压着腰间的创口,目光穿过纱幕,看着月亮。
他闭上眼睛,仿佛睡着了,脸因为失血而惨白,沐浴在月光里,却有着一层莹白色的光辉,像是玉石的。
阿葵看着他,不敢动,也不敢出声,只觉得那是自己命里的劫数。那不是“尺水”,是一道横亘的江河
晚冬,八松,桐月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