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多数不当值的人都乐意参加这种活动,现在他们正在更衣。服装和礼仪在此类活动中极为重要。机械师乔汉?费雷瓦尔德身穿金色罩衫和银色紧身裤,整个人精神奕奕。这套服装是一位女士为他制作的,不过此时,这位女士以及舞会上演奏的乐队都还没有做好准备,所以他接受了埃罗夫?尼尔森的邀请,来到了酒吧。
“咱们不能等到明天再谈公事吗?”他问。这个年轻人个头高大,和蔼可亲,脸形方正,修剪得很短的金发下面露出了被灯光映得发红的头皮。
“我想马上跟你讨论这事,我也是刚刚才想到的。”尼尔森用粗哑的声音回答道,“刚才我换衣服的时候灵感一闪。”他的模样与声音很相称,“不过在执行我的构思之前,我想确认一下它的可行性。”
“没问题(原文为德文),不过你得请客,最好也别聊太久。”
天文学家在架子上找到了自己的酒,又拿起两个杯子,走向一张餐桌。“我喝水——”费莱瓦尔德张口说道,又停了下来,因为对方根本没听到。“尼尔森总是这样。”费雷瓦尔德嘀咕了一句。他倒了一壶水,把水壶放到桌子上。尼尔森坐下来,拿出一个本子开始描画。他身材矮胖,头发斑白,摸样也算不上英俊。飞船上人人都知道,他生于拥有悠久历史的大学城乌普萨拉,他的父亲出于知识方面的野心,付出一切,将她塑造成了一个“神童”。据推测他虽然结了婚,但婚姻生活一定非常不幸,因此他才抛妻弃子,抓住机会上了这艘飞船。交谈的时候,他对一切他无法理解的人文学科不屑一顾,但如果话题与他自己的专业领域有关……你就会忘记他一切的无礼和自负,只会记得他对这宇宙的观察和理解,你会看到他灰白的头发上戴着一顶群星组成的冠冕。
“——测量这些极有意义的参数,如今正是大好时机。想想看,我们的基线有十个秒差之多还能更准确地测量伽马射线光谱,因为红移效应使它们变成了较低能量态的光子。还有很多很多。但是我仍然不能满足。
“现在对于我来说,电子观测仪已经没有作用了——范围狭窄,影像模糊,还得经过降噪处理,更不用说还有可恶的光学变化。我们应当在船壳外部安置反射镜。这些反射镜捕捉到的光线可以经由导光设备转入舱内的目镜、光电倍增管和摄像机。
“不,先别打断。我很清楚之前类似的尝试都失败了。做一台机器从气密舱门送出,将塑料内衬制成这么一个设备,然后渗铝处理,这些都不难。但是巴萨德场的感应效应很快就会把反射镜变成哈哈镜。没错。
“我现在的想法是把传感器和反馈回路印入塑料内衬之中,这些传感器和回路会在扰动发生的瞬间对其进行自动补偿。关于这个结构的设计、测试和制造,我希望了解你的看法,费雷瓦尔德先生。给,这是我心中构思的一个草图——”
一个声音打断了尼尔森的说明:“嘿,你们在这儿呢,老兄”他和机械师都抬起头,威廉姆斯正摇摇晃晃地向他们走来。这位化学家右手握着一瓶酒,左手擎着个半满的玻璃酒杯。他的脸色比平时更红润,呼吸也显得粗重。
“出什么事了?(此处原文为德语)”费雷瓦尔德问道。
“英语,小子。”威廉姆斯说,“今晚说英语。美式英语。”他走到桌边,狠狠地将手中的东西放在桌面上,差点弄翻桌子。他身上有一股浓烈的威士忌气味。“尤其是你,尼尔森。”他晃动着一根手指指着尼尔森,“你今天晚上说美国话,你这瑞典佬。听到没有?”
“请你离开这里。”天文学家说。
威廉姆斯把身体重重地压在一张椅子上。他倾身向前,两只手肘放在桌面。“你们不知道今天是什么日子,对不对?”他说。“以你现在这副模样,恐怕你也不知道呢?”尼尔森讽刺道,仍然在说瑞典语,“今天是7月4日。”
“没——没——没错你知道这代表着什么?不知道?”威廉姆斯又转向费雷瓦尔德,“你知道吧,德国小子?”
“呃,是个纪念日?”机械师试探道。“没错。纪念日。你怎么猜到的?”威廉姆斯举
杯示意,“陪我喝一杯,你们两个。为了今天我可是收集了不少好酒。喝”费雷瓦尔德同情地瞥了他一眼,跟他碰了下杯,“祝愉快。(原文为拉丁语)”尼尔森说了声“干杯(此处原文为瑞典语)”,喝了一口自己的杯中酒,怒气冲冲地瞪着威廉姆斯。“7月4日。威廉姆斯说,“独立日。我的国家。我想举办派对,可是没人关注。你们跟我喝了一两杯,就跑去参加那该死的舞会。”他盯着尼尔森。
“瑞典佬,”他慢慢地说道,“你要是不陪我喝酒,我就把你的牙齿打到肚子里去。”
费雷瓦尔德按住威廉姆斯的手臂。化学家想站起来,但费雷瓦尔德比他强壮得多。“冷静点,威廉姆斯博士。”机械师温和地说,“如果你想庆祝你的国庆日,没问题,我们很乐意为它干几杯。难道不是吗,先生?”他又对尼尔森说。天文学家急促地说:“我知道这是怎么回事。上船之前有个了解内情的人跟我说过。挫败感。他不能适应现代社会。”“该死的高福利官僚主义——嗝儿。”威廉姆斯说。
“他开始白日做梦,梦想他的国家统治全球,进入帝国时代。”尼尔森继续道,“他幻想着一个自由的企业系统——我很怀疑这种东西是否真正存在过。他还曾涉足极端保守派的政治活动。那时候,控管局不得不逮捕了几名美国籍的高级官员,指控他们阴谋
破坏种族和解——”
“我受够了”威廉姆斯开始大喊大叫,“一颗新的恒星。新的世界。完全可以成为自由的世界。就算要让我跟一群瑞典佬一起旅行也无所谓。”
“看到没有?”尼尔森嗤笑着对费雷瓦尔德说,
“不过是个被浪漫的爱国主义烧昏了头的家伙。遗憾的是,历史幻想小说和顶呱呱的史诗都满足不了他。”
“浪漫”威廉姆斯吼道。在费雷瓦尔德的掌控之下,他徒劳地扭动着身体,“你这脑满肠肥、四肢细弱、长着一双猫头鹰眼睛的蠢货你觉得你的生活很不错吗?你的婚姻早早破产,连我都不如我怎么没有合作?你这*子养的,我做的工作对得起我领的工资,可你根本用不着这样,你这个——放开我,让我们看看谁才是真男人”
“请不要再说了。”费雷瓦尔德说,“拜托。(此处原文为德语)先生们。”他站了起来,这才能继续把威廉姆斯按在椅子上。他的目光转向桌子对面的尼尔森。“还有你,先生。”他严厉地说,“你不应该这样激怒他。你完全可以和他喝一杯,对他的国庆日表示敬意。”
尼尔森似乎跃跃欲试地想动手。他正要爆发时,简?萨德勒出现了——她其实两分钟前就在门口看着这一切。
“乔汉说得对,埃罗夫。”她说,“你还是到我这里来吧。”
一股微风在峡谷里口荡。从西边远处传来一阵嚎叫声,在峡壁表面飞着一只嗡鸣的雄蜂,它落在一片丑怪的鳞石上,紧张地上下爬动。
沙民又迟疑了片刻。突然,他们一边惊恐地叫喊着,一边狂奔着逃离那惹人注目的陆上飞车。
接着又传来了一声颤抖的嚎叫,比上次更近了。此时,那些沙民跟等候着的巴恩撒还有一段距离。巴恩撒同样紧张地哞哞叫,用力地曳着系在身上的绳予。
尽管阿杜并不明白这嚎叫的含义,但他仍然拼命地朝一个几乎可以说是岩洞的石缝里挤。隆隆的嚎叫声更近了。从沙民的反应判断,发出这嚎叫声的一定是一种可怕得超出想象的怪物,一个凶杀成性的怪物。而且,它也许并不具备分辨可食的有机物和不可食的机器的能力。
塔斯肯们几分钟前瓜分陆上飞车的地方一片寂静,连他们逃走时扬起的沙尘也消散了。阿杜?得杜关上了所有的辅助性电路,以便尽量减少响声和灯光。这时,渐渐可以听到一种越来越近的悉簌声。一个怪物出现在附近的一个沙丘丘顶上,朝着陆上飞车移动。
这个怪物身材窝大,但并不狰狞可怕。阿杜内心的反应是皱了皱眉,检查了一下视觉传感器,并且重新启动体内的各种机械和电路。
这怪物看上去很像一个老头儿,他身穿一件宽松的长袍,肩披一顶破旧的斗篷。长袍上悬挂着几条小带,几个小包,还有几伴不知做什么阳的小器具。阿杜向怒人走来的方向搜寻了一下。并不见有恶魔追赶的迹象。老人也并不显得惊惶失措。事实上,阿杜倒觉得他欣欣然面有喜色。
这位奇怪的不速之客的苍老面颜和满是沙尘的衣服融为一体,胡须也和胸前织物的松散线头混杂在一起,简直无法将两者区分开来。
一种和沙漠上遇然不同的潮湿和严寒的气候在他饱经风霜的脸上留下了深深的痕迹。一只鹰钩鼻子宛如巨石突出在纵横起伏的皱纹和伤痕之中,似乎时时在警惕地嗅着什么。鼻两旁的眼睛如同蔚蓝色的液体一般清澈柔和。老人透过沙尘和胡须微微一笑,眯眼看着静静躺在陆上飞车旁边的那个瘫软的身躯。
虽然阿杜亲耳听到了那嚎叫声,但他以实用主义的态度撇开了这个事实。他确信沙民是受了某种幻觉的蒙骗;同时他也确信,这个陌生人对卢克并无恶意。阿杜稍稍挪动了一下身子,想找个更好的观察角度。不巧,碰动了一块小石子,发出一声轻微的响声。这声音几乎连阿杜的电子感受器都觉察不出来,然而那人却好像挨了一枪似的骤然扭转身来。他直盯着阿杜藏声的石缝,仍然和蔼地微笑着。
“喂”他用一种高兴得令人吃惊的低沉嗓音喊道。“到这边来,我的小朋友,不要害怕。”
这声音是友好的,使人疑虑全消。在这样的荒野上,虽然是跟一个陌生人交往。但无论如何比单枪匹马、孑然一身强。阿杜摇摇摆摆地走到阳光下面,向瘫软地伸开四肢躺在地上的卢克走去。他斜倾着圆桶般的身躯,仔细查看卢克软绵绵的身体,从体内发出一阵担忧的嘘嘘声和嘟嘟声。
那老头走过来在卢克身旁弯下腰,伸手摸了摸卢克的前额,然后又摸了摸太阳穴。不一会儿,这个失去知觉的年轻人像在梦中一样动了一下,又咕哝了两声。
“不要担心,”老人告诉阿杜,“他会好起来的。”
仿佛是要证实这个判断,卢克眨了眨双眼,茫然不解地凝视着上方。轻声而含混地问道:“发生了什么事?”
“安静地躺着吧,孩子。”老人一面屈腿往自己的脚后跟上一坐,一面说,“你今天够忙的了。”他孩子似的又一次咧开嘴笑了,说,“你真幸运,你的头还在身子上。”
卢克向四周望了望,他的目光落到那俯视着他的苍老的脸上,他认出了眼前的老人,这使他奇迹般地清醒过来。
“贝恩……一定是贝恩”突然恢复的记忆使他害怕地向四周张望了一下。但现在沙民已经无影无踪了。他慢慢地坐起身来说:“贝恩?柯罗比,我见到你很高兴。”
老人站起来,眺望着峡谷的底部和上面起伏的峡壁顶,一只脚踢弄着沙子,说:“这片琼德兰沙漠是不能随便来旅行的。来试探塔斯肯好客程度的人都是误入险徒的旅行者。”他又把目光转到他的病人身上。“告诉我,年轻人,是什么使你跑出这样远,来到这片偏僻的荒野上?”
卢克指着阿杜说:“是这个小机器人,他说他在寻找以前的主人。当时我还以为他是疯了,我从来没有见过这样忠诚的机器人。他为了重归故主,一往无前,不顾一切,甚至对我采用了欺骗手段。”
卢克抬眼看着老人继续说:“他自称是一个叫欧比—旺?柯罗比的人的财产。”卢克紧紧地盯着老人,但老人没有任何反应。“他是你的亲戚吗?我叔叔认为真有其人。或者他不过是一种幻象,是杂乱信息误人机器人的主存储库引起的。”
老人象在追忆往事,皱了皱眉头,心不在焉地捋着蓬乱的胡子,似乎在思考如何回答。“欧比—旺?柯罗比,”他反复念着这名字。“欧比—旺……瞧,我很久没有听到过这个名字了很久,很久了,真奇怪”
“我叔叔说他已经死了。”卢克想帮助他回忆。
“噢。他没有死”柯罗比脱口而出地纠正他说,“还没死,还没有。”
卢克激动地爬到他的脚下,把“塔斯肯袭击者”全忘了。
“那么你认识他?”
他那长满胡须的皱脸浮现出一种不寻常的孩子般的微笑
“我当然认识他;他就是我。正象你可能怀疑过的那样,卢克。不过,从你还没出生的时候起,我就一直没有再用欧比—旺这个名字了。”
卢克试探地指着阿杜说:“那么,就象这个机器人自己所说的那样,他是属于你的?”
柯罗比看着那默不作声的机器人,并不想掩饰自己的迷惑不解。他承认说:“啊,这可真令人奇怪了。我似乎并不记得有过一个机器人,更不要说是个现代化的阿杜装置。太有趣了太有趣了”
突然,不知什么东西把老头的注意力引到了附近的峭壁悬崖上。“我想咱们还是用用你的陆上飞车吧。沙民很容易受惊,但他们会很快地搬了援兵卷土重来的。陆上飞车是个宝贝,可不要轻易放弃,况且他们毕竟不是加哇。”
柯罗比用一种奇怪的方式,把双手捂在嘴上,深深地吸了一口气,随即发出一声神秘可怖的嚎叫,吓得卢克跳了起来。“这应该可以使任何懒散的东西再跑上一阵子了。”老头得意地说。
“这是克赖伊特毒龙的叫声啊”卢克惊讶得目瞪口呆,“你是怎样发出这种叫声的?”
“以后我会告诉你的,孩子。这并不很难学,只要用正确的姿势,有一副好用的声带和足够的肺活量。假如你是一个帝国官僚,我倒可以马上教你,可惜你不是。”他又一次向悬崖峭壁扫了一眼,说:“另处,我认为现在也不是学习这个的时候,这里也不是学习这个的地方。”
“我并不坚持现在学。”卢克揉了揉后脑勺说,“让我们出发吧”
卢克的话音刚落,阿杜就悲哀地嘟嘟叫起来。还飞快地转过身去。卢克不会翻译机器人的电子叫声,但他突然领悟了这叫声的含意,“斯内皮尔”卢克忧虑地喊起来。这时阿杜正以尽可能快的速度朝着和陆上飞车相反的方向跑。卢克说:“咱们跟着他,贝恩”
小机器人带着他们跑到一个大沙坑的边沿停了下来,向下指着,发出悲哀的尖叫声。卢克看清了阿杜所指的地方。他们小心翼翼地顺滑溜的沙坡往下走。柯罗比毫不费力地跟在后头。
斯内皮尔躺在他滚下来的那个陡坡底下,摔得遍体鳞伤,
一只车臂摔断了,曲扭着,脱落在不远的地方。
“斯内皮尔”卢克呼唤着。但没有回响。摇晃他也未能使他苏醒。卢克打开机器人后背的一块板,把一个暗藏的开关连续拨弄了几次,开始听到一阵低低的嗡嗡叫声,时断时续。最后变成正常的颤动。
斯内皮尔用他那只还连在身子上的手臂撑着打了个滚,坐了起来。“我在哪儿?”他自言自语他说,他的光感受器渐渐清晰起来,他认出了卢克。“噢,对不起,先生,我一定是失足了。”
“你很走运,你的每条主电路还可以工作。”卢克告诉他。接着又心情紧张地望着山顶说,“你能站起来吗?我们必须赶在沙民回来之前离开这里。”
斯内皮尔刚一挣扎,伺眼电动机就不正常地叫起来。“我想我是没法走了。你们走吧,卢克老爷。不必因为我而耽误了自己。我已经完蛋了。”
“不,你没完”卢克急忙说,不禁被新结识的这个机器人所感动。斯内皮尔不是卢克平日打惯交道的那种沉默寡言的农业机器人。“你说了些什么呀?”卢克说。
“可这是合乎逻辑的啊”斯内皮尔对他说。
卢克气愤地摇着头说:“失败主义者”
在卢克和贝恩?柯罗比的帮助下,这个伤残的机器人挣扎着站起来。阿杜在坑边注视着他们。
爬了一半坡,柯罗比停下步来,他怀疑地用鼻于吸了口气说:“快我的孩子。他们又在前进了。”
卢克注视着周围的山石,一边留意自己的脚步,费劲地把斯内皮尔拉出了沙坑。
贝恩?柯罗比隐蔽得很好的山洞是按照斯巴达方式装饰布置起来的,虽然简朴,但还舒适。不过,它的风格反映了主人古怪的折衷主义的情趣,是大多数人所不喜欢的。作为起居室用的地方是十分简朴的,表明主人所注重的是精神上的而不是肉体上的舒适。
他们成功地在“塔斯肯袭击着”的援兵赶到之前撤出了峡谷。在柯罗比的指点下,卢克驾着飞车,故意东弯西拐,留下一条方向难辨的痕迹,即使是具有超级嗅觉的加哇也无法跟踪。
卢克竭力抵制着柯罗比山洞里那些有吸引力的怪东西的诱惑,在一个布置紧凑、设备齐全的修理间,花了几个小时想把斯内皮尔的断臂接上。
幸好当时在剧烈的拉力作用下,过载保护器自动断开了手臂,并把电子神经和神经节封闭起来,所以并没有严重受伤。现在修复时,只需把断臂重新接在肩肿上,启动自我重接机构就行了。假如手臂折断的地方不在关节部位,而在骨头当中,那么这样的断肢再植除工厂之外是无能为力的。
在卢克工作时,柯罗比的注意力集中在阿杜?得杜身上。矮墩墩的机器人驯服地坐在山洞中冰冷的地上,老头俯身用手拨弄着它的金属内脏。最后,老人心满意足地舒了口气,直起身来。他关上机器人圆脑袋上敞开的面板,说:“好了,我的小朋友,让我们看看你究竟是谁,来自何方。”
卢克本来也快干完自己的活计,柯罗比的话一下子把他从修理间吸引了过来。“我看到过一部分信息,”他开始说,“并且我……”
一幅非常动人的人影又一次从小机器人的正面投射到空中。卢克立刻停止了讲话,那人影不可思议的俊美使他再一次为之倾倒。
“还要跳舞?”尼尔森喉咙里发出咯咯声,“在这一切发生之后?”
“正是因为这一切发生了,所以更要跳舞。”她把头转开了,“我已经对你傲慢的态度有些厌倦了,亲爱的。我们是该尝试着重新开始,还是把一切都抛下?”
尼尔森有些不情愿地叨咕着什么,但还是站了起来,向她伸出手。她比他略高一点。威廉姆斯不再挣扎,跌坐在椅子上,克制着眼中的泪水。
“我在这里待一会儿,简。看看我能不能转变他的情绪。”费雷瓦尔德低声对她说。
她忧心忡忡地对他笑了笑。“你可以的,乔汉。”
在她跟尼尔森在一起之前,他们两个有过几次。“谢谢。”两人的目光在空中交缠了一小会儿。尼尔森轻咳了几声,双脚在地上蹭了几下。“我们等会儿再见。”
她说着,走开了。
当“莱奥诺拉?克莉丝汀”号的速度达到一定程度时,光学效应即使在肉眼看来也非常明显了。飞船本身的速度与恒星发射出的射线速度以矢量方式相加,结果就是产生了明显的像差。除了在飞船正后方或者正前方的天体之外,其他天体的视位置都改变了。各个星座或是歪向一边,或是扭曲变形,有的甚至不再能看得出星座的摸样,这是由于星座中的恒星已经在黑暗中移动到了另一边。飞船后方的恒星越来越稀少,而前方的恒星则越来越多。
与此同时,多普勒效应也出现了。由于从后方来的光波是以追赶的态势而来,因此在飞船的观测仪器看来,来自后方的光波*长增加而频率降低。类似地,从前方来的光波*长降低而频率增因此,后方的恒星光谱发生红移,而前方的则发生蓝移。
飞船上唯一一台实时补偿式窥镜在舰桥之上;之所以只有一台,是因为该设备非常复杂。一台计算机不断地进行计算,并以投影的方式显示:如果飞船在当前位置静止,观测到的星空将会是什么样子。这一设备并不是为了娱乐或者舒适而设计,它能为导航工作提供很有价值的帮助。
不过,明显的是,为了计算得出上述信息,计算机需要知道飞船本身究竟位于何处,以及它的运动速度,还有在宇宙中的相对参照物信息。要得知这些并不是那么容易的。这里所谓的速度与我们通常的理解不同,这是一个包含数量与方向的矢量,因此无论是数值还是方向都必须非常精确;但由于恒星际空间的扰动,以及巴萨德模块控制系统那并不完美的反馈信息,还有时间膨胀系数等种种原因的存在,速度这一矢量的变化是相当频繁的。这些对于飞船也已计算好的路径产生的影响非常微小;但在宇宙空间的大尺度中,这样的误差可谓“差之毫厘,谬以千里”。
一切误差必须在其刚刚出现时就被消灭。由于这一工作的重要性和对飞船操作带来的巨大影响,这位仪表整洁、身体强壮、留着黑色胡须的领航官奥古斯特?布德劳成了飞船上为数不多的必须坚守岗位的人之一。他的工作并不涉及那个逻辑怪圈——你需要了解自己的位置与速度,从而校正像差,进而了解自己的位置和速度。领航官只需要将遥远的外星系当做信标,再从较近恒星的观测结果静态分析中取得更详细的数据,然后利用数学计算得出最新的近似值。
也就是说,他是特兰德和费多洛夫的合作者。特兰德船长的工作是进行计算和做出必要的航线变更指示,而费多洛夫总工程师则负责执行这些指示。整个工作进行得非常平稳,人们几乎没法感受到这些调整。当然有些时候,飞船那种处于感觉阈值边缘的脉冲会变得略强;也有可能是飞船加速的方向有调整,这时人们或许会感觉到甲板出现了十度以内的倾斜。
除此之外,布德劳和费多洛夫还尝试着保持与地球的联络。太阳系中的航天器目前仍能观测到“莱奥诺拉?克莉丝汀”号。驱动场给信号带来了强烈的干扰,但尽管如此,来自月面微波激射器的微波束仍然可以到达飞船,传来地球方面的质询、娱乐节目、新闻以及个人问候。飞船也可以用自己的微波发射器进行回复。事实上,按照计划,一旦飞船在室女座β停泊,这一类信息交换将会成为常规。先于飞船发射的那些无人航天器也能够持续不断地发回信号,直到现在它们仍然在这么做,只是飞船本身没法接收,不过每当地球方面把这些信号转发至飞船时,船员们都很乐意收听。
如今的问题是这样:恒星和行星都是又大有墨守成规的物体。它们以相对缓慢的速度在空间中运行,这个速度很少超过五十千米/秒,而且它们也绝不会改变自己的路径,就连极微小的改变也不会出现,因此很容易推测出它们几百年后会在什么位置,从而将信号发往它们将会出现的那个位置。但是星际飞船并没有这样的特征,加上人类的生命十分短暂,所以他们必须赶时间。像差和多普勒效应也会影响无线电波的接收。最终,飞船上的设备将无法接收月面发来的无线电波。即使在那之前,也有可能会出现之前没有预料到的因素,特别是当月面与飞船间的信号往还时间长达几个月以上的时候,微波束就很难再找到飞船的位置了。
同时兼任通信官的费多洛夫经常检查整理信号探测器和信号放大器。他不断增强发往太阳方向的信号强度,并对月面基地根据自己发出的信号推测出飞船未来位置抱有希望。尽管可能连续数天都接收不到任何有意义的信号,他还是坚持等待。他的坚持换回了成功。但是接收到的信号却越来越弱,信号越来越短,间隔也越来越长——最终,“莱奥诺拉?克莉丝汀”号进入了“大深渊”。
英格丽德?林德格伦按下蜂鸣器的按钮。舱室的隔音效果非常好。如果敲门的话,里面的人根本不会听见。没有人应门。她又按了一次,还是没有反应。她犹豫了一下,皱着眉头,重心在两脚之间不断变换。
最后,她将手放在门把手上。门没锁。她把门推开一条缝,不过并没有向里面看,只是柔声呼唤道:“波里斯,你还好吗?”
沉重缓慢的脚步声向她靠近。费多洛夫把门完全打开了。“哦,”他说,“日安。”
她仔细地看着他。他身材中等,体形健壮,脸庞宽阔,颧骨高耸。头发是棕色,已经有了灰白的迹象,尽管他实际上才四十二岁。他的胡须看起来已经有一段时间没有刮过了,身上胡乱套着一件长袍,显然是刚才匆忙穿上的。“我可以进去吗?”
她问。“如果你愿意的话。”他挥手示意她进来,然后关上了门。属于他的这半个舱室现在已经同另外半个目前由生态系统总管佩雷斯拉所占用的舱室用幕布相分隔开了,一张乱七八糟的床占据了大部分空间,床头柜上放着一瓶伏特
“请原谅,屋子里太乱了。”他毫无歉意地说着,跌跌撞撞地从她身边走过,“想喝一杯吗?我这儿没有酒杯,不过你直接对嘴喝也没关系。反正咱们谁也没有传染病。”他嘿嘿笑着,“这里哪会有什么细菌呢?”
林德格伦在床边坐下。“不了,谢谢。”她回答道,“我在值班。”
“我本来也应该在值班。是的。”费多洛夫没有坐下,只是晃晃悠悠地站在她对面,“不过我通知了舰桥那边说我不舒服,需要休息一下。”
“你没有去找拉特瓦尔拉医生诊断一下吗?”
“有必要吗?我的身体并没有毛病。”费多洛夫停顿了一下,“你来这儿就是为了搞清楚我的情况吧。”
“这是我职责。我会尊重你的隐私,不过你是我们的关键人物。”
费多洛夫脸上露出一个微笑,就跟之前的嘿嘿笑声一样,都是硬挤出来的。“别担心。他说,“我的脑子也没出问题。”他伸手去拿那瓶酒,不过又把手收了回来,“我甚至都没把自己灌得不省人事。完全没问题,喝酒只是让我……美国人怎么说的来着?……容光焕发吧。”
“容光焕发?这样的人在人群中最受欢迎了。”林德格伦说。过了一会儿,她又开口说道:“我想我还是乐意喝一杯。”
费多洛夫把酒瓶递给她,在她旁边坐下。她举着瓶子对他示意,“干杯。(原文为瑞典语)”然后喝了一小口。她把瓶子还.他,他同样.瓶示意,“干杯。(原文为俄语)”两人坐在那里一言不发。费多洛夫盯着天花板,最后他还是扭动了一下身体,开口说话了:“很好。如果你一定要知道的话。我本来不会把这事告诉别人,特别是不可能告诉一个女人。不过我了解了一些关于你的事,英格丽德……甘纳的女儿,对吗?”
“没错,波里斯?伊里奇。”他瞥了她一眼,这次他脸上的微笑诚恳得多了。
她放松地坐着,剪裁得体的套装显出她身体的曲线,她身上带着一股温暖的气息。“我相信——”他停顿了一下,似乎在寻找合适的词句,“——我希望你能理解我说的话,不会把这些告诉其他人。”
“我保证守口如瓶。至于理解,我会尽力的。”
他把双肘支在膝盖上,双手绞在一起。“你瞧,这是件很隐私的事。”他说得很慢,但并不怎么镇静,“其实也不是什么大事。很快就会过去的。很简单……我们最后一次收到的信息……让我很失落。”
“你是说那段音乐?”
“是的。音乐。信噪比太低了,不可能是电视节目,甚至低到难以听清的程度。那是我们最后一次收到的信息,英格丽德,甘纳之女。在我们到达目的地、然后开始接收从三十多光年以外传来的信息之前,这是最后一次。我很确定这是最后一次。那段短短几分钟的音乐,如此动荡不定,断断续续,在恒星的爆发与宇宙的射线中几乎无法听清——当我们失去这一段音乐的时候,我知道我们不会再接收到任何来自地球的信息了。”
费多洛夫的讲话停止了。林德格伦等待着。他用力摇了摇头。“那段音乐刚好是一首俄罗斯的摇篮曲。”他说,“我小时候,母亲就是唱着这首曲子哄我入睡。”
她将手轻轻地放在他的肩膀上。
“别以为我是因为自怜自伤才疯狂酗酒,”他急切地补充道,“只是有那么一瞬间,我非常怀念我那些死去的亲人。这情绪会过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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