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文渊阁出来,已经过了午时,孙承宗站在那里沉吟了片刻,才慢慢的踱步到宫门外。在这里等待多时的长随眼巴巴的看到主人过来,忙凑到前面伺候。
“阁老,赵爵爷已经派人来催促了不下数次了,说是在如意楼设下了酒宴,务必要请阁老赏光。”长随一边赔笑提醒着,一边恭恭敬敬的扶着孙承宗坐上了官轿。
孙承宗的眉头不易察觉的皱了一下。
长随口中的这个赵爵爷名叫赵海波,是四海商行名义上的东主。
赵海波本是个商人,身家颇丰,交游也比较广阔,多多少少能在京城勋贵们面前说上些话,这才被人推了出来,出面竞标海贸专营权。为了方便和官面上的人打交道,赵海波就捐了个爵位,也因此被人称呼为赵爵爷。但大家心里都清楚海商行的真正实权,掌握在股东会手中,掌握在高薪聘请来的几个船头手中。赵海波只是面上光,傀儡而已。
可饶是如此,孙承宗也不愿驳了赵海波的面子。毕竟,打狗还要看主人,赵海波身后的那群人势力不
迟疑了一下,孙承宗吩咐道,“去个人和赵海波说说,就说本官公务繁忙,迟些时候再过去参加四海商行的庆祝会。”看随从飞奔着去了,孙承宗才顿了顿脚,“起轿,去方府。”
自回京之日起,孙承宗就成了方府的常客,双方来往之密切,令世人瞠目结舌。要知道,自致仕以来,方从哲除了隔三岔五去参加资政会的会议之外,很少出现在世人面前,就连他往日的亲信下属也常常闭门不见,完全是一副归隐林下不问世事的姿态。可在这番作态下,方从哲却和宿敌东林党的大将如此交往,怎不让外人感到费解。
孙阁老的轿子吱吱呀呀的到了方府门口,事先得到孙阁老长随紧急通报的方家管家便迎了上来,引着孙阁老到书房落座,而方从哲早就在这里等候多时了。
行礼、落座、上茶,一番礼节做完之后,方府的家人便悄悄的退了出去。此时,方从哲才笑吟吟的开了口,“怎么?今天不是四海商行招股的日子吗?难道那帮子人没有设宴款待?”
“怎么没有,”孙承宗一阵苦笑,“催促的人都来了好几趟,可我硬是抽不出身,只好晚些过去。”
“这样也好,”方从哲点点头,“去露个面,应酬一下也就罢了,实在不用把一切都摆在面上。”
孙承宗点点头,却端起茶杯,用茶盖轻轻拨起茶叶来。方从哲也不着急,含笑低头看着手中的茶杯,等着孙承宗开口。
孙承宗毕竟事多,没时间陪着方从哲这个老头子在这里闲熬,很快就开口问道:“老大人,今日宫中生了这样一件事情,”孙承宗将信王和贞和翁主的事情从头到尾说了一遍,才摇头苦笑道,“以前,皇上过于偏宠信王,使得宫内宫外人心不安,这也就罢了。可如今皇帝却又不知出于何等考虑,非要弃原定的信王妃不封,而执意要册封一个藩国女子为王妃。”孙承宗有些无奈,“圣意莫测啊。”
方从哲笑了笑,“恺阳过虑了。一个藩王的妃子,用得着你们和皇上硬顶吗?”看孙承宗还是有些担心,就接着说道,“不是说,信王大婚之后就去就藩吗?”方从哲加重了语气,“这才是重中之重。”
孙承宗听得一阵豁然开朗。
不错,一个即将就藩的王爷,对朝政的影响力可谓是微乎其微,就是娶一个外藩女子为正妃又如何?
想到这里,孙承宗笑了,“还是老大人见多识广。确实,信王爷就藩才是大事。”
见孙承宗听明白了自己的意思,方从哲满意的点点头,正想再说上几句漂亮话好和孙承宗拉近一下关系,却冷不丁的想起一事,面色顿时就白了。
“恺阳刚才是说,信王娶的那个贞和翁主是朝鲜的储君人选?”方从哲一脸的急切的问道。
“正是,”孙承宗点了点头,“也是那些朝鲜人难脱蛮夷秉性,虽然平日里也是张口孔孟、闭嘴仁义道德,可到了事头上,却又捯饬出这么一出,非要册立个女王来。”孙承宗有些悻悻然,“这不是牝鸡司晨嘛。”
“皇上是怎么看这事儿的?”方从哲打断了孙承宗的话,生硬的问道。
“皇上驳回了朝鲜的请求,让他们另选储君。”孙承宗随口解释了一句,却乐了,“原来皇上是想安朝鲜的心啊,不过也是,这个贞和翁主在我们眼中微不足道,可在朝鲜人眼中却是珍贵万分,封个正妃也在理。”
方从哲却并不是那么乐观,他一脸苦笑着摇摇头,问:“皇上可曾提过,让信王和贞和翁主一起去朝鲜就藩?”
“这倒没有,”孙承宗的笑意也收敛了,“难道皇上曾在老大人面前漏过口风?”
“此时让信王去朝鲜,颇有几分入赘之嫌,想皇上爱弟心切,也不会有此所想。”方从哲却顾不得回话,而是喃喃自语起来,“可若是朝鲜局势再生变化,却难保皇上是否有此想法……”
孙承宗听得莫名其妙,“老大人,你这话是什么意思?难道皇上真的想让信王去朝鲜吗?”
“也许是老夫在胡思乱想吧,”方从哲笑的很难看,“不过皇上确实曾经提过,要将皇子册封到海外,好开辟疆土。”
孙承宗的眉头顿时就锁成了一团,“还有这回事?”
孙承宗沉吟了片刻,却也明白过来。宗室人数膨胀度过快,朝廷虽改革了宗室制度,但难免日后不会重蹈覆辙。故此,未雨绸缪,将部分有能力的宗室分封到海外,倒是一招妙棋。
“不行,我一定要劝谏皇上,”孙承宗突然醒悟过来,皇上可以将皇子分封海外,民间也不会有所反对,可皇弟、宗室却有所不同。“若是将信王分封到海外,必定会伤及皇上圣名。”
“这件事情还是等等再说吧,这些都是你我的猜测之言,也许皇上并无此意。”方从哲却劝住了孙承宗,“如今朝廷政事繁杂,恺阳还是莫要旁外生枝了。”
孙承宗怔了怔,低头又沉思一会儿,才幽幽的叹了口气,“老大人所言甚是,信王就藩才是当务之急,其他的还是推一推吧。”又叹了口气,孙承宗却提起了另外一事来,“老大人可知,解经邦在朝鲜立功不,怕是要回来了……”
“解经邦这老东西竟敢欺我?”弘德殿内,一个精美的花瓶从空中掠过,完美的在地面上结束了自己的使命。可朱由校在摔了花瓶之后,却还是余怒未消。
“沈飗,”朱由校冷冷的盯着沈飗,铁青的脸上挂满了杀机,“云良这件事情你早就知道了,对不对?”
“皇上息怒,皇上息怒,”沈飗跪在地上,吓得浑身直哆嗦。他万万没有想到,一向和善的皇上对云良这件事情反应是如此强烈。在这一刹那间,沈飗是无比的后悔,为什么不让别人来向皇上进言,而是自己出面来说话。
心中迭不住的后悔着,沈飗嘴中却没有停止住解释,“皇上明鉴,臣也是刚刚得知此事。”见皇上没有接着怒,沈飗忙抓紧时机讲道,“京城巡捕局刚刚设立,急于树立威名,在加上顺天府刚刚换了府尹,也是立功心切,就在京城里进行了治安整顿。”沈飗苦笑着,“也是云良倒霉,他当初雇佣的那帮子人中有个叫李大锤的,因为其他一些事被抓到了大牢里。李大锤求生心切,就将自己当初在文庙外做的事情和盘托出。顺天府不敢大意,就接着往下查,却没想到,没想到……”沈飗抬头看了皇上一眼,迟疑着不敢说下去。
朱由校的怒气来的快去得也快,他虽对沈飗的话感到将信将疑,但也知道很难追究到沈飗得责任。沉吟了片刻,朱由校问,“顺天府一直把线索追查到云良那里吗?”
“准确的说,是云良的一个家人身上,”沈飗不敢有丝毫隐瞒,也不敢有任何妄语,只能据实祥报,“有人在云良府上见过这个家人,可事之后这个家人就消失的无影无踪。”
“这么说,你们只是在怀疑云良,却根本没有丝毫证据证明解经邦和这件事情有关,对吗?”朱由校板着脸,淡淡的问着,心中却是无名火起。
在上元节生的那场变故中,程光奎等人固然有罪,可云良等人在里面兴风作浪更是可恶。再想想整个事件中锦衣卫的不作为,朱由校更是大怒,心中却又油然产生一丝猜忌之心。
“回皇上的话,确实没有丝毫直接证据证明解阁老与此事有关。”迟疑了片刻,沈飗终于低声回道。而话一出口,沈飗就觉得浑身一阵无力。
看来,皇上还是有意袒护解经邦等人。沈飗苦涩的想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