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朝首辅在光天化日之下被人殴打,这件事情很快就传的沸沸扬扬,不出人意外的是,坊间舆论很快就集体站在了方从哲这边。
这固然是有心人在背后推波助澜结果,但严格的来说,这也是民心向背的一种体现。
和前朝不同,大明没有真正意义上的宰相,作为皇帝秘书机构的内阁,便成了大明的权力中枢,而内阁首辅,也因此成了百官之首。
同时,现在能识文断字的,能发出舆论的,无不是读书人。但凡是读书人,就会以入阁为相为最高目标。也就是说,内阁首辅不但是百官之首,还是士林之望。
如今,内阁首辅被人打了,那些读书人怎不感到兔死狐悲、物伤其类。哪怕是平日和方从哲再不对劲,纠葛再多,这时候也会出面支持方从哲,以打击宗室的嚣张气焰
一时间,文臣、武将,甚至还有些勋贵,但凡够些分量,就要去方府去看望方大首辅。哪怕是平日和方从哲不对劲的,也是放下了过节去转上一转。至于给皇帝上封奏章,弹劾一下打人的凶徒,更是举手之劳。
就如东林党大佬叶向高所说,“这次殴打方阁老,分明就是不把内阁,不把朝廷放在眼中。如不严惩凶手,内阁又如何领袖群臣,又如何帮助皇帝治理天下?”
“我知道这些年来,朝廷财政困难,对宗室有照顾不到的地方,以至于部分宗室的生活陷入困境,可这也不是打人的理由啊。况且,皇上、朝廷已经认识到这一点,正在想办法解决这个难题。宗室应该多些耐心,给皇上、给朝廷点时间去解决问题,而不是当众行凶,殴打朝廷官员。”
叶向高的话还是给宗室留了点颜面,而那些初生牛犊的科道言官,可就是闹破了天。他们搜集了宗藩历年来的种种罪证,成功的将大明几乎所有的宗室名声进行了抹黑。更有甚者,甚至提出了激进的口号,说宗藩与国无益,却虚耗国帑、滋事生非,要求整顿宗藩,将有罪的宗藩全部开革。
就连宗室中也出现了一种声音,认为这些宗室子弟当众殴打朝廷官员,实在罪大恶极,要求皇帝严惩。
可面对众口一致的严惩呼声,朱由校却迟迟没有发出声音。
这些打人的凶手确实应当受到严惩,可如何惩处,却让朱由校作了难。
处理宗室事务,按理应当由宗人府全权处置。可大明的宗人府却是个怪胎,为了防止宗室借宗人府影响朝政,原本应当由亲王担任的宗人令,却改由元勋外戚大臣兼领。同时,宗人府又归礼部管理,只下设了一个经历司,设正五品经历一人,掌管发收公文。如此一来,处理宗室事务的宗人府便成了空壳机构。
这要是搁在以前,也无所谓。宗室犯罪后如何处置,完全由皇帝的心意决定,是削爵还是圈禁,根本不用外臣质疑,至于各地藩王,更是没有质疑的权利。
可现在却不成了。
那些打人的凶手虽然可恶,可他们毕竟是为了宗室利益打得人。属于手段错误,但心却是好的。正所谓无心作恶,虽恶不惩,朱由校在处置前必须要考虑到宗室的感受。而且,这些宗室子弟全部是皇家宗学的学生,都是各王府、各将军府的嫡子。当初是朱由校一力保证,才让他们到京城来读书的,现在总不能过河拆桥,不理不问。
这样一来,这些打人的就不能严格处置,可要是处理的轻了,又难以向大臣们交代。朱由校做起了难。
“皇上,现在案子已经结了,博儿也判了个斩立决,”坤宁宫里,朱由校一个不巧,又遇见了博平伯夫人,不,应该说是博平伯夫人苦苦等了多时,终于等到了皇帝。一见到皇帝,博平伯夫人就红着眼睛,向皇帝哀求,“臣妾只有这一个孩子,还请皇上看在先皇后的份上,饶博儿不死……”
朱由校摸了摸鼻子,想起博平伯一家在这个案子上还算听话,配合着自己整顿了一下京城风气,便点点头,“你让博平伯上份奏章上来,朕批了就是。”又想了想,朱由校摆了摆手,“就罪减一等吧,先保住命再说。等过几年,风声不那么紧了,朕再赦免他。”
“臣妾遵旨。”博平伯夫人破涕为笑,“臣妾一定严加管束,决不让他再触犯刑律。”
朱由校点了点头,挥手示意博平伯夫人退下,心中却有了个主意。
第二天,朱由校便下了道圣旨,让三法司按照大明律,来判决宗室打人一案。
“皇上,你这不是有意袒护嘛。”大学士沈飗苦着脸,对皇帝抱怨道。
按照大明的礼制,宗室的爵位高于勋贵的爵位,勋贵的爵位如公侯伯三等,都是超品。这样一来,打人的这些宗室子弟的身份地位,就远远地高于挨打的方从哲。要知道,方从哲的官职品级也不过是当朝一品,又如何和宗室相媲美。
朱由校没好气的白了沈飗一眼,“谁让你比较双方的身份地位了?无故斗殴是什么罪过?殴打长者又是什么罪过?你就不会按他们都是白身来判罚?”
沈飗眼前一亮,对啊,这样一来,案子到时好判了。不过,沈飗面色古怪的看了皇帝一眼,“无故斗殴杖八十,殴打长者罪加一等。若是这样判罚,怕是朝野不服啊?”
“那你说怎么办?”朱由校有些烦躁,“那些宗室子弟虽然不堪,可他们毕竟是君,要是处罚重了,宗室怕是不服。”说罢,朱由校摆了摆手,“就这样定了,杖责时候,记着别打残人了。还有,”朱由校突然想起了一件事,“让姜旭也好,其他人也好,写份奏章上来,改八议事前免罪为事后减罪,也免得有人唧唧歪歪,说什么‘刑不上大夫’。”
朱由校琢磨着,冷不丁让宗室子弟在众目睽睽下挨打,难免有人说三道四,不如以‘八议’改革为借口,也免得事后耳边不清净。
“臣,遵旨。”沈飗犹豫了一下,终于接下了旨意。
打人的事情就这样了结了,可他带来影响却极其深远。大臣们见皇帝极力袒护宗室,心中更是不满。但碍于案子已经结案,也不好再提,大臣们就将目光转到了《宗室生活状况》报告上,极力反对朝廷拨出银两,改善宗室生活。
比如说户部就提出,说朝廷用度困难,实在没有钱给宗室加俸禄。并提出了一个提议,要求将现在的宗室总用度,作为今后的宗室用度总额度。也就是说,不管今后宗室人口如何繁衍,朝廷都不再加钱了。
而礼部的官员更绝,他们竟然提出,君子之泽五世而斩,这是《孟子.离娄章句下》中的一句话。意思是说,一个品行高尚,能力出众的君子,辛辛苦苦成就了事业,留给后代的恩惠福禄,经过五代人就消耗殆尽了。要求朝廷改革宗室制度,宗室子弟只要繁衍五代,就不再接受朝廷供养,朝廷也没有义务去供养他们。
这下子,可算是撕破了脸皮。以至于都察院的御史们收集来宗室犯法的证据,显得是那么的无关重要。
一时间,京城内外的空气极度紧张,在京的宗室和在京的官员都翘首以待,等待着皇帝的回应。
“这件事,还是交给资政会和评议会讨论吧。”稍加思考后,朱由校做出了个出人意料的决定,将户部和礼部的这两个议案交给了议会处理。而不是像宗室所想的那样,严词呵斥后进行驳回。也不是像部分激进官员想的那样,郑重考虑后留中。
“皇上这是想彻底解决宗室事务。”面对着前来讨教的云良,大学士解经邦解释道。为了能和解经邦更紧密的连接在一起,云良不但和解经邦叙了乡谊,更是拜在了解经邦的门下,成为了解大学士的入门弟子。双方成了真正的政治同盟。
“可这样一来,评议会却成了罪魁祸首。”云良摇头苦笑,显得无可奈何。他一心想着让评议会成为自己的立足点,自然不愿评议会受到半点伤害。
“那又如何?”对内阁不用做这个艰难的选择,解经邦感到十分庆幸,对云良说话的语气也温和了几分。“皇帝成立这个评议会,就是想着让他发生作用。而什么样的作用,更能让皇上用着舒心呢?”解经邦高深莫测的笑着。
“背黑锅?”云良迟疑了半晌,突然灵机一动。
“不错,”解经邦点了点头,“改革宗藩制度,最大的难题就是祖制,还有民间的议论。皇帝不愿自己被人唾骂,自然要找好替罪羊。可这世上,又有什么替罪羊比评议会好使呢?”解经邦笑着拍了拍云良的肩膀,“记住了,评议会代表的是民意,是南北十三省的民意。不是皇帝想改革祖制,也不是我解经邦,更不是你云良,而是民意。你,明白了吗?”
“弟子明白了。”云良深吸了口气,郑重的回答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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