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岁爷,不好了,方阁老被人打了……”
魏忠贤的这句话就像个晴天霹雳,硬生生的砸在朱由校、朱由检兄弟二人的头上。虽说兄弟二人看到魏忠贤急匆匆的跑过来,就知道不会有好事,可当朝内阁辅挨打,这也太匪夷所思了吧?
信王朱由检有些好奇,仗着有皇兄在背后撑腰,便板着脸问道:“魏公公,这是怎么回事?”
魏忠贤是何等聪明的人,自然知道信王在朝中的尴尬地位,也有心和信王划清界限,便故意低头不语,好让皇帝明白自己的赤胆忠心。
见魏忠贤如此反应,朱由检有些尴尬,他抬头看了看魏忠贤,又飞快的扫了皇帝一眼,虽心有不满,大脑却还是有些清明,便努着嘴退到一旁暗生闷气。
“你这奴才,信王不是问你话呢?怎么不如实回话?”朱由校虽有心抬举朱由检,但那也要在自己早丧、身后无嗣的基础上。现在朱由校自己活得好好地,自然不愿手下亲信去拍信王的马屁。故此,对魏忠贤虽呵斥有加,但心中却是暗喜不已。
“是,”魏忠贤低声应了下,可一开口,却还是将信王爷扔的远远的,
“回万岁爷,因对自身生活状况不满,一些在京的宗室子弟就围住方阁老想讨个说法,又言语不合,便生争吵,最后生斗殴……”魏忠贤将事情的经过原原本本的讲了一遍,期间,半句也没有提信王什么事。气的信王爷脸色铁青,却无可奈何。
“什么生斗殴,怕是那些无法无天的东西,打了方先生吧?”朱由校勃然大怒,将手中的茶杯硬生生的摔在了魏忠贤的面前。
“万岁爷息怒。”魏忠贤低着头,任凭飞溅的茶水落在自己身上。
“方先生现在何处?何曾传唤了御医?那些无法无天的东西可曾收押起来?”朱由校连珠炮似的问着,却抬腿向外走,准备亲自去看望方从哲这个当朝重臣。
“有劳皇上挂心,臣感恩不尽。”方从哲吃力的支起半边身子,向皇帝表达着自己的谢意。
“都是朕约束不力,以至于先生招此无妄之灾。”看到方从哲鼻青脸肿,还带着两个黑眼圈,官袍更是撕得粉碎,朱由校不由得无名火起。“先生放心,那些行凶之人,朕一定要严加处置,给先生个圆满交待。”说到最后,朱由校的牙齿已经咬得咯吱直响。
这些宗室子弟也太欺负人了,竟然在光天化日之下殴打朝廷官员,这不是在打朕的脸吗?朱由校忿忿不平的想道。
“万岁爷息怒,臣只是皮肉之伤,看似严重,过两天就会好的。”方从哲听得眼角一挑,急忙劝阻皇帝。想那殴打自己的不下百人,还都是宗室身份,这要是统统治罪,还不知道给自己惹下多少仇家。方从哲世情通达之人,又怎么不明白其中的凶险之处。
“也是臣无能,不能辅佐皇帝成就事业,以至于国库空虚、宗室生活顿困。”方从哲唉声叹气,自责道,“那些宗室也是出于义愤,年轻气盛才做下此事,还请万岁从轻落。”
朱由校一阵无语,这是什么人啊?是不是圣贤书读多了,不以直报怨就活不下去啊?是了,这一定是激将法。方先生是觉得那些人是宗室,朕出于情面不好追究,再给朕敲边鼓呢?
想到这里,朱由校便气愤的说道:“方先生说什么话?那些狂徒无法无天,竟然敢殴打朝廷官员,朕要是不严加处置,又如何向天下人交代?不行,”朱由校气的一拍桌子,“朕一定要严惩不贷。”
“万岁爷不可,”方从哲一下子就急了,他只有一个儿子,又是个不争气的,要是惹了宗室的仇恨,日后又怎能过得安稳。
“万岁爷有所不知,臣受命处理宗室事务,却一直漫无头绪,心中早有不安。现如今被人这么一打,心中到轻松了许多。”方从哲拉下脸来,苦苦哀求,“还请皇上网开一面,也好减轻臣之罪过。”
多好的同志啊,为了不给朕找麻烦,竟然愿意放过那些可恶的家伙。朱由校一下子就感动了。
掏出手帕擦了擦眼角,朱由校的话音带着丝丝雾气,“都是朕无能,不能充盈国库,使得宗室生活顿困、苦不堪言,还使得朝廷大臣无端受辱。这都是朕的罪过,朕要下罪己诏,朕要给宗亲们道歉,为宗亲们的悲惨生活道歉……”
在场的人都傻眼了,这都是哪跟哪啊?现在都这么乱了,皇上你还要下罪己诏?难道下了罪己诏,宗室的生活就能够得到好转吗?
“皇上不可,”方从哲急的爬了起来,跪在床帮上连连叩头,“臣知道皇上仁慈,看不得宗亲们受罪,可皇上也无需下罪己诏啊?再说了,宗室生活落到这番田地,也是积年沉疴难起,实在怪不得皇上。”
“请皇上三思。”屋子里的人齐刷刷的跪了一地。
“方先生不要再说了,”朱由校摆了摆手,示意大家伙都起身说话,“朕是皇帝,既然继承了这万里江山,那就要为天下臣民负责。无论是宗室,还是庶民,只要有所冤屈、有所不满,都是朕应承担的责任。哪怕是列祖列宗一时考虑不周所留下的弊端,朕也要一力承担。”说着,朱由校又向前扶住方从哲,“先生,宗室制度弊端重重,以至于宗室子弟生活顿困,落到了卖儿鬻女的地步。朕身为天子,为皇族之长,又怎能麻木不仁、视而不见……”
方从哲心中一阵苦笑,皇上,你这是想干嘛啊?本来那些宗室已经是理直气壮了,你还要火上浇油啊?
根据方从哲的经验,只要皇帝的罪己诏一出,那些自以为受了冤屈的龙子龙孙们就会揭竿而起,朝廷再也压制不住他们,朝局必定会生动荡,后果将不堪设想。
“万岁,臣有罪,臣上不能辅佐皇上处理国政,下不能安抚宗室安居乐业,竟使得万岁爷亲下罪己诏,实在有愧。”方从哲心一横,便从g上跳了下来,跪在地上奏道:“请皇上另选贤能,执掌内阁。臣,实在无面目再在内阁位置上做下去了。”
朱由校顿时变了脸色,这方从哲应该是第三次请辞了吧。
第一次请辞,方从哲用的理由是自己执政时间过长,朱由校考虑到政权的平稳过渡,准了方从哲的请辞,但要求方从哲再坚持一阵,等自己找好后继人选后,再辞职不迟。
接下来的第二次请辞,却是因为《宗藩生活状况》颁布,方从哲闻到了危险的味道,想避开凶险。可朱由校出于政权稳定的考虑,要求方从哲继续坚守。而其他的朝廷重臣出于自身的考虑,也要求方从哲留任。
如今,这已经是第三次请辞了……
朱由校凝神看向方从哲,心中颇为恼火,一种被愚弄、被抛弃的感觉油然而生。
“方爱卿真的想要致仕吗?”朱由校淡淡的问道,平静的声音听不出半点喜怒哀乐。
方从哲却心中猛地一紧,忙看了看左右,奏道:“臣自请致仕,实在有不得己的苦衷,还请万岁屏退左右,听微臣细细讲来。”
朱由校死死地盯着方从哲,过了好半天才出了声音,“你们都退出去。”
“臣等遵旨。”刹那间,满屋子的人走了个干干净净。
人走完之后,方从哲才磕了个头,“万岁爷,臣遭受宗室子弟羞辱,实在无颜再在辅位置上做下去。不过,”方从哲微微一笑,“臣此时致仕,却是个转机,是个让朝廷拜托目前困境的转机……”
朱由校的眼睛顿时就亮了,“是吗?先生不如说来听听。”
“臣遵旨,臣的想法是这样的……”方从哲连忙将自己的想法娓娓道出,最后才总结道,“只要皇帝应对妥当,说不定还能将宗室问题彻底解决。到时候,朝廷没有了宗藩这个负担,才是长远之策。”
朱由校听得暗暗点头,真不愧姜桂之性、到老愈辣,方从哲看似和善的一个人,却在人心上把握如此到位,所出的这个主意,更是比自己当初谋划的要好上数十倍。
“方先生,对于宗藩的处置,你又有何方案?”朱由校问。
“臣还不曾想好,”方从哲摇了摇头,“但臣想,也不过分化推恩,区别对待而已。若是皇上有暇,不妨孟子》,《孟子》的《离娄章句下》一章中,会有皇上所要的答案。”
《孟子》?《离娄章句下》?朱由校微微颔,知道方从哲碍于君臣脸面,不便直说,也就不再追问。
“还有岁爷回宫后,可将历年来改革宗藩的诏书仔细看看,也许会有些启。”方从哲实在不想得罪天下宗室,可更不想得罪皇帝,不得不委曲求全,用隐语将自己的一些想法说出,只求皇帝看在自己老迈的份上,给自己条生路。
朱由校点了点头,其实,历年来改革宗藩的诏多少遍,但听方从哲这么一讲,朱由校决定回去后再仔细看看。
“方先生,这两天你就在府中好好养伤,关于你致仕的事情,朕心中有数……”朱由校走到门口,却又停下脚步,回头叮嘱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