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照大明宫中的规矩,皇子八岁出阁读书,藩王十二岁就要就藩。不过,这事情也不那么绝对。泰昌皇帝做皇子时,出阁读书就已经十来岁,而福王就藩,更是到了二十八岁。什么皇家规矩,都是靠皇帝的心情而定。
因此,信王朱由检年过十四岁,却还在京城中打转,迟迟不去就藩也并不是十分奇怪的事。毕竟,皇帝和信王手足情深,可是朝野有目共睹的事情。
然而,大臣们虽然嘴上不说,可心中对此事都有着自己的看法。就连一直疼爱朱由检的皇太妃傅氏,也私下告诫皇帝,对信王的宠爱要有所节制,免得让人起了什么非分之想。
这话出自一直胆怕事的傅太妃口中,可是件极其罕见的事情。由此可见,朝野上下对信王受宠的忌讳之深。
朱由校心中清楚,这并不是傅太妃无事找事、挑拨离间,更不是大臣们杞人忧天,当然也不是信王朱由检如何不堪。相反,信王朱由检聪颖好学,又知进退、守礼仪,是个极其贤良的王爷。
只不过,大明一向对藩王防范甚严,看不得藩王们离权力中心太近。信王朱由检的名声越好,就越引人忌讳。而偏偏朱由校出于某种担心,一直都把信王拘在京中,不许他就藩,这让宫内宫外都担心不已,生怕信王借机作乱,搅乱朝纲。
日子长了,闲言碎语就传到了信王朱由检耳中,可朱由检也十分无奈。滞留京中并不是他想要的,自皇兄产下龙子后,他就像去封地就藩,但皇兄偏偏不许可,他又能如何。
为此,朱由检不得不心心再心,谨慎谨慎再谨慎,生怕一个不好,被大臣们抓住把柄,没有个好下场。但遗憾的是,无论朱由检再怎么心谨慎,却还要时常进宫见驾,聆听皇兄教诲。
坤宁宫中,听得信王朱由检求见,天启帝就站起身来,准备去御书房接见。皇后张嫣有些吃味,便笑着道:“万岁爷真是手足情深,对五皇弟实在太好了。”
朱由校愣了愣,脸上的笑容顿时便凝住了。迟疑了一会儿,才笑道:“由检年少,又是朕唯一的手足,朕也是想在他就藩之前,好好的和他亲近一下。”
张嫣满脸笑容,“万岁爷说的是,”低头又看看正在自己跟前玩耍的太子朱慈煜,“若是太子长大后,能和手足兄弟如此相处,也是件美事。”
朱由校叹了口气,摆了摆手道:“这也要你我齐心教导,好让他们兄弟手足和睦。”
顿了顿,朱由校却放弃了去御书房召见信王的念头,吩咐宫人道:“去把信王召到这里来,”吩咐完之后,才对皇后笑道:“五皇弟也好久没见过你了,不如让他到这里来……”
张嫣巧笑嫣然,接口道:“万岁爷说的是,臣妾也十分想念信王爷呢。”顿了顿,又道,“既是万岁爷念及手足,何不召三位皇妹过来,大家一起聚聚。”
“这样也好,”朱由校微微颔,想了下又道:“把大皇子也叫来吧,今日就在坤宁宫设宴,大家好好聚上一聚……”
大皇子朱慈燃是朱由校的第一个儿子,由于其生母身份尴尬,使得朱由校引以为耻,朱慈燃也一直不受朱由校待见。但出于骨肉之情,朱慈燃还是得到很好的照顾,被交给傅太妃教养,日后也能封个亲王,也算得上功德圆满。可宫内人都明白,跟着朱慈燃这个主子,是没有前途的,哪怕是身为皇长子,也绝对不可能继承大统。正因如此,一向胆怕事的傅太妃才会接下教养皇长子的重担,而皇后才能心平气和的对待朱慈燃这个庶长子。
听得皇帝难得想起一次皇长子,张嫣便笑着应承下来,打人去乾西五所傅太妃处,将皇长子抱了过来。
朱慈燃已经三岁了,虽然年纪尚,但上傅太妃一直耳提面命,也粗粗懂得一些事情。在和太子朱慈煜玩耍时,处处退让,毫无半点锐气。一番玩耍下来,看的张嫣心花怒放,看的信王朱由检暗暗叹息。
话虽如此,可朱由检也知道,这是宫中难免之事,自己只不过侥幸遇见了皇兄这样的亲人,才得以逍遥自在。但侥幸之后,朱由检更是暗下决心,一定要找个机会,向皇兄、皇嫂表明心迹,早早就藩。
用膳完毕,皇后和几位公主带着两位皇子闲聊,朱由校却带着朱由检离开了坤宁宫,到宫后苑闲坐。
“由检,朕交给你的功课,你想明白了吗?”方一坐定,朱由校便迫不及待的问道。
“回皇兄的话,”朱由检急忙站起身来,恭恭敬敬的回道,“臣弟驽钝,实在想不出好的办法,来解决宗藩问题。”
兄弟二人说话时,宫人们照旧被赶得远远的,完全不能听到两人的讲话。毕竟,和藩王谈论政务,哪怕是关系皇族事务的政务,也是件十分忌讳的事情,一旦传扬出去,必定会引起悍然大*。不说信王生死如何,就连作为天子的朱由校,也要遭到大臣们的围攻。
可饶是如此,日子长了,也有人现了些蛛丝马迹,知道信王经常向亲近师傅讨教治国之道。只是摄于皇帝对信王的宠爱,尚没有人直接上疏弹劾信王有不臣之心。
“这事情不急,你再好好想想,总会想出个办法的。”朱由校并不觉得信王实在敷衍自己。说实话,朱由校对朱由检这个历史上的崇祯皇帝的才能并不看好,哪怕他曾有名言——‘朕非亡国之君’,也不觉得朱由检能处理好宗藩事务。否则,历史上的崇祯也不会因财政困乏,而身死国灭。
但是,出于对自己命运的忧虑,害怕自己逃不过享国七年的悲惨命运,朱由校还是要极力培养朱由检的治国才能,免得自己死后,国家被朱由检所断送。至于自己的两个儿子,毕竟太过年幼了……
“臣弟无能。”朱由检一脸的羞愧,虽然皇兄对自己恩重如山,时常教授自己治国之道,并将治国思路讲给自己听。可朱由检总觉得,这样参与政务,是自己的取死之道,面上虽不说,可心中一直抵触。
朱由校轻轻的叹了口气,出神的望着远方的那座高山,按照方位,这座山应当就是煤山。若不是自己侥幸到了这个时代,二十年后,自己身边这个兄弟将吊死在上面。现如今,自己来了,也平灭了建虏,将辽东故地重新收归治下。这看似形势大好,可朱由校心中清楚,如不将豪绅的目光转向海外,大明也难逃历代兴亡旧路……
“这几日,朕一直在召见在京的宗藩子弟,你就陪着朕一起吧。”朱由校突然说道。
“臣弟遵旨。”朱由检躬身应道。
虽说朱由检极力躲避,可他毕竟有着亲王爵位,又是天子亲弟,更是在京中爵位最高、地位最高的宗室,一向被宗藩子弟视为领袖,对最近的宗藩话题自然不会陌生,也知道皇帝一直借着调研的幌子,在宗藩子弟中做着分化。现见皇帝有命,朱由检便应了下来。
朱由校点点头,不再和朱由检谈论政务,而是考问起朱由检的功课来。说起朱由检的功课,不得不提提朱由检的老师。
但凡被安排给朱由检任课的,都是翰林院的拔尖人物,俨然是东宫侍讲的班子。饶是如此,朱由校还时常召信王入宫,亲自考校。
问了几句功课,见朱由检确实认真学习,并没有空耗时光、耽搁功课,朱由校满意地笑了,“不错,五弟的功课大有长进。”
“都是皇兄督促,老师们教得好。”朱由检急忙回道。
“也是五弟用心,才有此效果。”朱由校点点头,想了想,又道:“这样吧,内阁大学士解经邦学识渊博、治事干练,可为五弟的老师……”
解经邦?朱由检有点糊涂了,他抬头看了皇上一眼,却迅低下头去,心中委实作难,不知道如何应对才好。
要知道,这解经邦可是当朝大学士,是皇兄身边的重臣不说,更是天启朝开海政策的策划人。这样一个人物,成为内阁辅是早晚的事情,现在却要给自己做老师?
朱由检的心,不由得狂跳起来。
“皇兄,解大人是朝廷重臣,公务繁忙,怕是无暇教授臣弟,”朱由检强行收敛精神,推辞道:“还请皇兄三思。”
朱由校点点头,却又摇了摇头,“这件事情,朕自有打算,五弟无须多虑。”
“臣遵旨。”
朱由校看了朱由检一眼,突然笑了,“你想那么多做什么?只是个师傅而已……”
朱由检尴尬的笑了,心中却诽谤不已,这能只是个师傅吗?
朱由校还想再教训朱由检两句,却突然愣住了。
朱由检低头半晌,一直没听见皇兄说话,便抬起头来,却看到皇兄吃惊的看着远方,脸色十分奇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