通州,驿站内
天刚蒙蒙亮,驿站内便人声沸腾起来,这是早起的人们在收拾出发的行装。
方三搓了搓手,心里却有着股挥之不去的不安。在这个驿站做驿丞已经十几年了,方三可谓见多识广,却还从没见过今年这样的天气。刚到十月底便结冰,这到了腊月,又将是如何寒冷?
方三正琢磨着,是不是去市面上再购置点棉花,免得到时候挨冻。猛然间,西跨院却传过来了一声悲呼。
方三猛的一激灵,他清楚的记得,那是进京述职的福建总兵官俞咨皋的住处。一时间没有多想,方三抄起了根扁担就向西跨院闯。
西跨院内,一副乱哄哄的景象。几十个精壮的汉子,平时都是人五人六的,如今却在院子像无头苍蝇般乱撞。
方三有些奇怪,这些军将的亲随,往往是用军法约束,讲究的是处乱不惊,这俞咨皋也是当世名将,部下怎么这样不堪?自己从听到声音到跑过来也有半晌了,怎么也不见有人出来约束?
“到底出了什么事?”方三来不及细想,随手抓住个家丁的膀臂,沉声问道。
“大人,大人他死了。”家丁失魂散魄的回道,毫无半点精兵气概。
“俞咨皋总兵死了?”方三倒吸了一口冷气。
虽说这两日舆论攻击俞咨皋攻击的厉害,可当官的,尤其是当武官的,那个没被人骂过。纵使这俞咨皋再不堪,也不至于为了挨骂而自杀吧?
想到关节处,方三更是心中叫苦。这一省总兵官、当朝大员死在自己的治下,这不是给自己找不自在嘛。
“三叔,这可咋办?”方三正在暗暗叫苦,却觉得自己被人轻轻的推了一把儿,耳边接着想起了一个声音。
方三忙回过头来,却看见自己的侄子方晓,带着一群驿站的杂役,手中拿着各式各样的家伙事,在自己身后聚成一团。
“你,”方三心一狠,指着侄子方晓道,“去锦衣卫衙门报信,就说咱这出了人命案,福建的俞咨皋总兵死了,让他们赶紧派人来。”
虽说通州驿属兵部和地方联合管辖,可通州是个通衡要冲,大小官衙林立,通州县早成了空壳子。方三就琢磨,这样通天的案子,还是交给锦衣卫最好。也免得什么乱七八糟的官衙一折腾,拿了自己抵账。
方晓不敢怠慢,忙撒丫子就往锦衣卫衙门跑。
方三缓了口气,又分派众人将驿站四下看住,不许任何人出入,自己却搬了条凳子在西跨院门口坐了,等候锦衣卫的差役到来。
……
……
驻守通州的锦衣卫百户朱能骑着匹大青马,在十几个锦衣卫校尉的簇拥下,向着驿馆方向疾奔。也亏得早晨街道上商贩不多,坐骑还能迈开步子。饶是如此,朱能还是觉得速度太慢,沿途撞翻了小商小贩无数,跑的校尉们肝肠yu断。
终于,驿馆到了。
朱能刚一甩蹬下马,便看到了自己的老对头、东厂档头魏一飞。
见到魏一飞,朱能倒不觉的奇怪,如今已经不是东厂管辖锦衣卫的年代,而是两大机构竞争,为了在皇帝的恩宠明争暗斗的时期。像通州这样的通衡要冲、京师门户,自然是厂卫各设机构,相互竞争。
至于在驿馆安插细作,更是双方心知肚明之事。驿丞方三虽能想到给朱能报信,可也拦不住东厂的番子回衙门汇报。
朱能冲着魏一飞一点头,两人便迅速的走在一起,一边交换情报,一边往西跨院走去。
此时的西跨院早已经不是方三初来时的情景,几个昨夜在驿馆住宿的官员,已经全盘接收了局势。一个四十多岁的四品文官,正在盘问这方三,还有俞咨皋的家将,询问昨夜的动静。
看到朱能和魏一飞进来,文官起身拱了拱手,“本官大理寺卿左少卿姜旭,奉旨出京公干,却不料发生了如此惨事,便过来维持一下。如今正主来了,本官正好让贤。”说罢,便侧身示意,请朱能、魏一飞二人主持审问。
见姜旭甚为有礼,并没有文臣鄙视厂卫的流俗,朱能颇觉得奇怪。和魏一飞对视一眼,朱能陪笑道:“姜少卿乃刑名好手,想必已经勘清案情,朱某正要向姜大人请教。”
“不敢,不敢,”姜旭客套了两句,才缓缓的讲解了案情。
原来,俞咨皋是吞金自杀的,死前留有遗书,说是自己在澎湖之战中指挥失当,折耗八闽子弟无数,心生愧疚,才一意求死。并写有遗折,请家将代奏朝廷请罪。
“姜大人,俞总兵真的是吞金自杀的吗?”朱能直觉的其中有问题,这俞咨皋早不死、晚不死,偏偏在进京述职的途中自杀,而且是在即将面君的前两天自杀。难道他就不怕,皇帝会因此怪罪俞家吗?
“从外表的迹象看,确实是吞金自杀。而且,”姜旭双手一摊,无奈的说道,“据俞总兵的管家讲,在入驻驿站后,俞总兵并没有接待访客,也排除了被人威逼的嫌疑。”
“俞总兵的管家?”朱能一愣。
“他现在何处?”魏一飞已经沉声喝道。
“小的俞达,拜见几位大人。”一个三十多岁的精瘦汉子排众而出。
“俞达,你是怎么知道俞总兵死的?”魏一飞脸一黑,恶狠狠的问道。
“大人,我们老爷冤枉啊。”俞达还未张口,眼泪便止不住往下掉,“澎湖之战,福建子弟伤亡惨重,我们老爷一直就很愧疚。可往京城的路上,还有许多狂妄自大、不知礼仪的狂生来和我们老爷辩论,对我们老爷更是百般辱骂。我们老爷愈发的难受,这一想不开,就这样去了。”说着,更是嚎啕大哭起来。
魏一飞一阵的不耐烦,“你这个混账东西,本官问得是你怎么知道俞总兵的死讯的,你说那些作甚?难道想误导本官不成?”
俞达低垂的脸上闪过一阵厉色,却服软道:“是,是,都是小的错。”顿了一下,才又说道,“昨晚老爷不让小的在近前伺候,小的早晨去请安时,却发现老爷已经去的。在老爷的枕头旁,发现了老爷的遗书,还有给圣上的请罪折子……”
“请罪折子呢?”朱能插话问道。
“在这里。”俞达急忙从怀里取出一本奏章,呈了过去。
“咳,咳,”一旁旁听的姜旭却一阵咳嗽,打断了朱能的动作。
“朱百户,俞总兵的遗书上已经写得很清楚,他是因内疚而自裁的。你若有疑问,可自行探访。只是这遗折是上奏朝廷的,非人臣所能观看。”误打误撞的搀和了一省总兵之死,姜旭早就后悔不已,又怎肯再担上其他干系,自然是极力劝阻朱能翻看遗折。
“那依姜大人之见,这事儿又该如何处置?”朱能怔了一下,没有去接俞咨皋的遗折。
“死者身份特殊,非我等可以处置。”姜旭淡然一笑,“这样吧,我等具名画押,将情况如实上奏朝廷,如何?”
“这样也好,”朱能点点头,又问魏一飞,“魏兄的意思呢?”
“这遗折怎么办?”魏一飞指了指俞达手中的奏章。
“你我盖上印记后,派人送往京师。”姜旭胸有成竹。
……
……
文渊阁内,已经早早的点上了火盆,朱由校正在这里和众臣处理国事。
虽说今天的气候仍是超乎异常的寒冷,可方从哲等人的脸上却都挂着喜意。
北方各省的秋收早已经结束,虽没有确切数字上来,可各地报丰收的奏章却接连不断。在灾情依然严重的情况下,粮食产量却有了个突然地提高。
君臣几人都明白,这是苞谷等粗粮大量种植的结果。由于朝廷事先有言在先,不会因此增加赋税。可民间突然多了这么多粮食,也总会太平一段时间,各省粮行也不必在为了粮食和朝廷打擂台。君臣几个,也能好好的过一个新年。
礼部尚书兼东阁大学士孙如游向来以刚正不阿著称,可如今也是忍不住向皇帝道贺,“陛下即位之初便下旨寻觅良种,臣等还不以为然。如今见了各地丰收的奏章,方知陛下之先见之明。”
“这都是诸卿之功,更是徐爱卿之功。”朱由校笑着一摆手,“如没有徐爱卿几十年如一日的研究新种,总结种植经验,朕就是下了圣旨,也难以寻到良种,更难以如此快的在各省推广。而没有诸卿的督促,那些官员也不会如此卖力。”
王安知道皇帝心意,便笑道:“陛下所言甚是,这粮食丰收,众臣都有功劳,可首功徐大人却当之无愧。”说着,王安微微一笑,“农学竟然有如此大的用处,老奴今后可不敢轻视农夫了。”
朱由校笑着点头,“大伴所言在理,这世间百物,那有什么贵贱之分。只要能与百姓生活有益,与朕的江山稳固有益,自然就是好东西。就拿徐爱卿来说吧,他精通算学、农学,虽被一些腐儒引以为耻,可在朕治理国家离不开的……”
朱由校还想再夸奖徐光启两句,也好帮其正名。却看到小太监急匆匆的走到身边,“万岁爷,司礼监秉笔太监兼东厂提督太监魏忠贤有要事求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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