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臣不敢。”方从哲猛的一激灵,终于清醒过来。
“陛下有所不知,”见皇上面色不善,方从哲轻轻地叹了口气,向皇帝解释道:“国朝徭役制度,存在着极大弊端……”
“按照国朝制度,唯有获得秀才功名以上者,方可免税、免除徭役。除此以外,即便是秀才的亲生父亲,也要服徭役。”
“可是……”方从哲一阵犹豫,却还是换了话题,“那些士绅的田地,均在家主名下不假。可实际耕种的,却还是他们的族人。这些族人,都是不能免除徭役的。”
虽然方从哲含糊不清,可朱由校却还是领悟到了话外之意。
与勋贵不同,那些通过科考上来的秀才举人们,都是聚家族之力培养出来的。换句话说,没有家族当初的培养,他们可能什么都不是。而家族培养他们的目的,不外乎是给家族找根支柱。能让家族少交些赋税,少受些欺负……
而数百年来,这些士绅们也做到了。他们借着自己的种种特权,逃避国家税收不说。还和本地官府上下联手,将本该由自身承担的徭役,转嫁到别人身上去。
可这次海河河工却不同,高达百万人的徭役,已经不是一府一县的官员所左右。他们无奈之下,只好把目标打向工部衙门,希望能通过工部,先减少本府本县的徭役总数。然后,再伺机转嫁到其他人身上去……
“方爱卿的意思是说,”朱由校嘶哑的嗓音,再次在大殿中响起,“那些士绅,是在担心如此大规模的征发劳役,会误了他们的收成?”
“陛下圣明,”方从哲深深地施了一礼,却又接着说道:“那些士绅也知道陛下是在为他们好,可是,北地不如江南,地瘠民困,实在经不起折腾。还请陛下恩准,将海河河工工期延长……”
朱由校不由得一阵苦笑。对,时间延长些,每年征用的劳役就少了。那些士绅们正好和官府上下联手,把这些劳役强加到别人头上去。
“可是,朕却不能坐视你们鱼肉相邻,坏了朕的名声。”朱由校忿忿不平的想道。
只是,如不延长工期,又该怎么办呢?朱由校一时间犯了难。
“陛下,”王安见皇上犹豫不决,心中着急,便出主意道:“要不,从其他地方征发一批劳役?”
“不行,这可不行。”方从哲急忙反对,“国朝的徭役里数,都是有规定的。更何况,陛下曾颁下旨意,让各地自行申报工程项目。这征发其他省份的劳役,必定会引起该省官员的反对。”
“这也不成,那也不成,”王安不乐意了,他大声嚷嚷道:“那你说怎么办?难道真的把工期延长下去吗?”
看方从哲还是一副你说得对,就是要延长工期的表情,王安有点气急败坏,“不说二十年了,但说十年,你方大人能保证户部一直有钱吗?”
方从哲心中一惊,“对啊,就是户部有钱,继任的阁臣还会同意修缮海河吗?要知道,自己是因为家住京师,才提议修缮海河……”
朱由校轻轻地咳嗽了一声,提醒两人注意后,才缓缓说道:“……延长工期,只是下策。朕修缮海河,一是为了稳定京畿,防治水患威胁京师及运河;二是为了备灾,使直隶之地少受旱情影响。因此,海河的修缮必须要尽早完成。”
“陛下圣明。”提起旱情,方从哲和王安心中均是一惊。当今即位之初,便多次提醒大臣,说北地已经连年受灾。而即位以来的多项政策,如选育良种、推行粮食配给制等等,也都是围绕在农业、粮食等展开,以备灾备荒为主要目的。而海河修缮,也是皇帝备灾备荒的一项决策。
只是,两人却万万没有想到,皇上竟然把这修缮海河看的那么重、要求的那么急……
可朱由校却一直看的很清楚。
在过去的一年多里,不管是内阁也好、六部也好,也做了很多备灾救灾、恢复农业的准备。可是,这些大臣们却好像习惯了各地灾情不断,始终用着轻忽的心态在做事。以至于,朝廷的备灾政策,一到地方,便走了样,成了地方官员向朝廷哭穷的最好借口。
“……两位爱卿要多想想办法,哪怕是多花些钱,也要尽快把海河修缮好。”朱由校有点无奈,只好在银钱上开了一个大口子。
“……臣(奴才)遵旨。”方从哲和王安一阵犹豫,只好应承下来。
“陛下,”方从哲沉思良久,终于想出了一个办法,“要不,改征徭役为招募如何?”
“招募?”朱由校不解。
方从哲连忙解释,“……张居正时,曾推行一条鞭法,将一切徭役和田赋都折为银钱征收。而国家yu动土木时,再以银钱招募工匠。可在张居正死后,一条鞭法便遭到废除,各地民夫,照旧服徭役。”
“这倒是个好主意。”朱由校一听就明白了。这是把原有的实物税折换成货币税,通过征收银钱,来放松对编户的人身束缚,却又保证了国家财力。这应当是件好事啊,可为什么又废除了呢?
对于皇上的疑问,方从哲只能一阵苦笑,“……每逢招募工役,便会出现名额不足现象,从而影响工程进度。”
朱由校一阵默然,“……劳动力市场,还是太过狭小啊。”朱由校心中暗叹道。
“征发劳役时,”朱由校突然问道,“朝廷都给那些役工什么报酬?”
方从哲一愣,忙应道:“……只需管足饭食即可。”
朱由校一阵无语,让人家丢了自己地里的活计,给你白干活啊?却又问道:“招募呢?”
“除管足饭食外,还要给予一些银钱。”
“以爱卿之见,”朱由校问道,“招募时,工役不足,是何缘由?”
方从哲一阵苦笑,“故土难离,又愚民无知,不相信官府。而小胥小吏,盘剥又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