逃进城中无家可归的难民,妇孺老弱已尽数迁到地势高的山坡之上,请壮劳力则全部上了河堤,抓紧时间抢筑堤坝。
衙役在街头巷尾彻夜巡逻,一旦的险情发生,立刻鸣锣示警,及时疏散群众。
暴雨如倾,落在身上,打在脸上,让人睁不开眼睛。
宇文澈披着蓑衣,弯腰钻出临时搭建的草棚,一抬头,看到一条熟悉的人影匆匆走来,不由拉长了脸。
“出什么秘密事了?”苏越提着一盏气死风灯,冒着大雨,匆匆地迎上来:“你打算去哪里?我也要去!”
“夜魅?!”他不看她,沉着嗓子怒喝。
他是干什么吃的?一个大男人连个女人都守不住?
夜魅垂着头,仅仅地跟在苏越的身后,一言不发。
“宇文,你别怪他。”苏越上前一步,淡淡地看着他:“是我坚持要来的。这么大的雨,我怎么可能安心呆在房里睡觉?让我加入,我有经验,绝对可以帮得上忙。”
“这是男人的事,你别来搅合。”宇文澈紧抿着唇,扔下一句话,转头就走。
“宇文!”苏越踏前一步,张开双臂拦住他:“我现在不是女人,是军人!既然我可以上阵杀敌,当然能够上堤抢险。现在不是意气之争的时候,加上我的经验,绝对比多加一百个男人要实用的多,我保证,只提供意见,绝不以身犯险,OK?”
“你真能做到?”宇文澈默默地凝视着她沉静的面容,感觉到她那份坚持,衡量了一番轻重,果断地做了决定。
也罢,以她固执的脾气,如果他不同意,她肯定会一个人胡乱跑。现在镇上人员混杂,若是有心之士要浑水摸鱼,他也防不甚防,还不如把她放在眼皮底下安全得多。
“是,你可以派夜魅监视我。”苏越望着他嫣然一笑,知道他其实已经答应了她。
“哼,”宇文澈哼一声,牵了她的手:“你跟我来。”
夜魅如果真能守得住她,怎么可能让她跑到堤上来?
除了他,大概也没有人能压制得了她的倔脾气了。
苏越没有再吭声,任他握着自己的手,匆匆朝出现险情的地段走去。
“首先,得在迎水坡打桩筑上新堤。”观察了险情之后,苏越迅速的给出建议。
府库中村的草袋与麻袋显然远远不够用,宇文澈下令道城中收集草袋,夜魅拿着令牌,匆匆没入暴雨之中。
苏越再教他们挖掉堤顶土,减轻堤顶压力,把挖出的土装入袋中投入迎水坡。
又命人再背坡打上梅花桩,防止滑坡。
所有的人顶着寒风苦雨,以血肉之躯与大自然的力量抗争到底。
用斧头柴刀砍树的速度远远赶不上需求。
宇文澈瞧得心急,把蓑衣一脱,随手扔给了苏越:“你在这里呆着,哪里也不许乱跑,听见没有?”
“你去哪里?”苏越苦笑。
此处千头万绪,到处都需要她这个技术人员,她能去哪里?
宇文澈不答,头也不回,提气飞奔,迅速地没入了暴雨之中。
“穿上蓑衣啊!”苏越跺了跺脚,追上去喊,哪里还看得到他的踪影?
“王妃,前面五十丈处出现滑坡。”夜魅快若闪电,飞奔来禀。
“走,看看去。”苏越匆匆跟着他朝险情发生处跑去。
“快,调两百人到这边来,再这里修建堤支撑大堤。”苏越研究了一下地势,迅速地下着决断。
“是!”夜影领命,如鬼魅般瞬间消失。
不多会,一拨男人扛着铁锹,肩着锄头,跑了过来。
雨狂风骤,苏越不得不扯高喉咙大声下着命令。
一个身材高手的男人格外引人注目,他伸手脚尖,步伐沉稳,打起桩来又快又利索,往往别人合力大好一个桩,他已独立打了两个。
“对,就死象这样打,要深壑稳,不能浮于表面,只图快和多。”苏越一面说着,走过去,忽然怔住。
气死风灯发出的光线,闪闪烁烁,忽明忽暗,映在他温雅清俊的脸上,此刻的他,全身湿透,满脸的水珠,早已分不出哪里是汗哪里是雨了。
“天涯?”苏越怔怔地看着他,突然呆住了。
再她的印象里,他一直爱洁成癖,不论何时何地,都是一身布衣,不染纤尘,满头青丝,系着丝挑,梳理得一丝不乱,说不出的清俊与飘逸。
可是现在,他披衣散发,浑身脏污,挥汗如雨,与那些衣衫褴褛的穷人打成一片,并肩战斗。
如果不是他挺拔的身姿与那身超凡脱俗的武功,她几乎要以为他也是难民中的一个。
想起几个时辰前文宇澈对他的无理与傲慢,苏越心头一热,感动得红了眼眶。
她原本以为,他不会来了。
这不是现代,人与人之间是不平等的。
他虽然是个侄子,却依然身份尊贵。
他也跟宇文澈的身份和立场不同。
所谓,不再其位,不谋其政。
他已摆出了姿态,也被宇文澈的拒绝了,大可舒舒服服的躺在客栈的高床软枕之上,冷眼旁观。
但是,他没有。他不张扬,不炫耀,默默地加入,默默地做着他认为该做的事情。
察觉她的靠近,龙天涯抬头朝她微微一笑,低下头又开始忙绿起来。
“累吗?”苏越低低地问。
其实,她本来想问的是“脏吗?”,因为,他是那么爱洁成癖的人,连走路都不肯让鞋边沾上一点灰土,下雨也不愿意打湿一缕衣衫。
只是,话到嘴边,不知为什么突然改了。
“还好。”龙天涯淡淡地笑了,低声反问:“你呢?手得了吗?晋王不是说你有伤?”
这一次洪水,令他对她的印象大为改观。
作为堤上唯一的女人,而且还是整个风陵渡镇上身份最尊贵的女人。她居然不怕苦,更不怕累,整晚呆在堤上,顶风冒雨,带伤见此守护着一群可以说与她毫不相关,素不相识的穷人。
这种女人,龙天涯生平仅见。
他无法理解,她这样做的目的是什么?
如果只是为了笼络人心,有文宇澈一个人再,就已足够了。
没有一个人可以指责她半句,可以说她半字不是。
可是,她却来了。
任谁都看得出来,她并不只是做做样子,她是真心实意地想要做出一份力。
而她,再一次象在战场上一样,用她的实力,用她的智谋,让所有的人对她心服口服。
他步子到,她的那些抗洪的经验是从哪里来的?
他只知道,满堤数千个男人,都对这个女人充满了由衷的敬佩之情。
他突然觉得,她不再那么嚣张跋扈得令人讨厌。
看着那个高挑纤瘦的身影再堤上穿梭,有一宗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渐渐地从心底诞生,挥之不去,如藤般缠绕。
“我没事,没干体力活呢。”苏越抬手拂掉脸上的雨水,愉悦地笑了。
她并不是矫情。
以往每次抗洪,她都是扛着铁锹,走在最前面,挥汗如雨,再堤岸上奋斗。
这一次,她却纯粹作为技术指导出现,在身体上的确轻松很多。
但是,心里上的压力却比以往任何一次都沉重得多。
因为,她毕竟不是专业人士。
她害怕,她的一个决策,会葬送了几万人的姓名。
所以,她的精神一直高度紧张,不敢有丝毫的松懈。
“王妃…”夜影悠然而至,代表着另一处险情发生。
苏越朝龙天涯抛了个抱歉的眼神,迎着夜影走了过去……
数千人肩膀挑手提地奋战了一夜,一直到天亮时分,雨势渐渐减小,最后停止。一缕霞光破云而出,才终于把险情控制住。
大家已累的人仰马翻,宇文澈下令,留下少数人警戒,余者散入镇上休息。
这一晚,他神出鬼没,一直不见人影,知道天亮时才突然现身,带着满身的疲倦,一身的泥污。
事实上,现在大堤上不分贵贱,每一个人都是满身狼狈,所以,苏越野就不曾对他刻意注目。
站在堤边,再一片晓色之中她静静地瞭望着渐趋平静的九龙江。
昨夜那翻滚的巨浪,咆哮着,如巨大的兽,张着獠牙,急欲将人吞噬的魔鬼,此刻如一只温顺的小绵羊,静静的流淌,似乎什么也没有发生。
只有那污浊的河水,及水面上一个个漩涡,才教人忆起那惊心动魄的一晚。
宇文澈一直都没有说话,默默地陪着她走在十里长堤之上。
霞光照射下的风陵渡,经过一夜风雨与洪水的肆虐,变得千疮百孔。
如一个迟暮的老人,苟延残喘,再也经不起任何风浪。
苏越把所有的险情记录下来,大致计算了一边所需土方,心中已是一片冰凉。
没有任何大型的机械设备,也没有充足的防洪物资储备,甚至连到周边地区采购都无法满足需要。
再加上,古代不可能进行天气预测,通讯又落后,上游的险情无从得知。更无从谈起预告洪峰的到来,提前做好准备。只能被动挨打,等着查缺补漏。
仅凭现有的人力与物力,如果洪水继续上涨,想要堵住,简直就是天方夜谭。
“小越。”
“宇文。”两个人同时开口。
苏越一怔,不禁为了这份难得的默契,与他相视而笑。
“你先说。”宇文澈展现出难得的风度。
“宇文,”苏越低叹一声,望向暂时转为平静的江水,紧锁眉头:“我估计,象昨晚那样的洪峰如果再来一波,风陵渡应该是守不住了。”
“所以,”宇文澈笑看了她一眼,接过话头:“我们是不是应该把灾民搬到德阳?那边地势比这边要高一点。先保住人吧,只是可惜了这些田舍与房屋子……”
他作为隘州最高行政指挥官,何尝不明白这一晚其实已把多年积累的物资消耗殆尽?
硬要负隅顽抗,是不智的。
看来,这一次,他们心灵相通,想到一块去了。
“宇文,”苏越忽然打断他的话:“如果风陵渡决堤,大约会影响到多少人的生计?”
“九龙江若从此决堤,将一泻千里,殃及周边三县,二十几个村镇,数万人口将无家可归,上十万良田被毁。”宇文澈默算了一下,叹息着报了一串数字。
苏越看着面色凝重的宇文澈,心情跌入了谷底。
难道,这一晚的努力与奋斗终究还是白费吗?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