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何处埋骨 节一 魂归何处


本站公告

    眼见他们欲逃跑,暗中潜伏的人停止了射箭,全都跃出地面,居然仅有数十人,尽皆是一身白色紧身衣,洁白得如幽灵一般。。他们的兵器竟是各式各样,甚至还有空手的,但每人身上都负有大弓劲弩,身形便若幻影般,迎风向他们扑来。

    速攻营那负责断后的兵士也发疯似的踏着同伴的尸体,挥舞着手中的盾和大刀,冲了上去。伏兵人数虽少,但却似乎异常厉害,在百余速攻营兵士中神出鬼没,在人群中横冲直撞,兵刃甚至可将他们的盾牌劈成两半,只杀得全身浴血,无可匹敌。而那些速攻营的士兵却也极为凶悍,为了阻止这些伏兵追杀尉敬峰个个不畏生死,拼命厮杀,使得战局也极为混乱。

    尉敬峰虽然听到身后惨叫不断传来,可是却不能回头迎救,心中极为痛苦和矛盾,仿佛那每一声惨叫,和冲天的拚杀声,都在他的心底重重地奏响他失败的悲乐,都让他心神震颤,心痛万分。但他知道他必须以大局为重,必须带领活着的兄弟走出生天,是以,他强压住心中转身与敌人一决生死的冲动,一马当先,迅速向外撤去。突然似有所感,身子一低,如一只蝙蝠一般平平的急速滑向一旁。

    就在此刻,迎面射出数排劲箭,有若飞蝗一般,激射而出,险险地从尉敬峰头顶掠过,但他身后的几个士兵躲闪不及,立刻遭殃,还来不及一声哀号便被劲箭射成了刺猬。眼见自己的弟兄如此惨状,后面跟来的士兵不由得肝胆欲裂,如发疯般放箭还击,却不知道敌人在何处,而自己却完全暴露于敌人眼前,顷刻间又倒下一片。

    尉敬峰险险逃过矢箭,心头却骇异莫名,没想到敌人居然在退路也设下了如此的埋伏。他实在想不明白,敌人究竟是何时在此险地布下了如此精妙的埋伏,完全没有一点迹象和征兆,不仅他的侦察人员未能发现,就是自己刚才率众走过,居然也没有发现,就这样带着三千朝夕相处、患难与共的弟兄走了进去。而且敌人算计得如此精确,算准了自己会将部队分成前后两队,相互照应,不仅在此袭击自己,还同时袭击了后队,令他们首尾不能相互照应,各个击破,完全陷入了被动挨打的境地,损失惨重,如此谋略,当真令他感到心寒。

    但他根本顾不了这么多,就在他立起身来的时候,数道劲风自他的身后袭到,劲道十足,可见攻击者绝非常人。箭未至,所带的极寒的气劲已射入他的体内,使他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寒颤。

    旋身、挥刀、劈出,一气呵成,有若行云流水。尉敬峰那柄笼罩着血雾的刀竟若抱起了一抹凄艳的晚霞,掠过天空,

    “噗——”那激射而至的矢箭犹如碎豆腐一般,断成数截。

    尉敬峰的乌木刀,的确是柄绝世好刀,此刻沾上血腥,竟幻上了一层蒙蒙的气雾,犹若是毒沼之中的瘴气,凄惨而怪异,但他的心却在不断下沉。虽说几支利箭已经为他所断,但那箭身上所带的强大的气劲,却震得他虎口剧痛,手指发麻,乌木刀差点脱手而出。

    “好刀,果然是好刀!”一个人影陡然出现在他们面前,赫然就是刚才那个神秘人,刚才攻击一起,就不见了他的踪迹,不知何时竟然又到了他们面前,又好似他本来就在这里一般。他只是站立在那里,但浑身所散射而出的那种强劲的气势,竟像火山一般高大,像汪洋一般狂放宽广。而且气势越来越壮大,在他们的眼中竟成了天和地,使他们自心底感到自己的渺小,这种强大而可怕的气势,似乎使得他们的心神都失去了自主。

    地上的积雪飞旋,但却只是在他的四周形成旋,北风吹至此,却只是增加了这旋转的狂野。尉敬峰站在最前面,最先感受到那人那无形的压力,那种气闷的感觉,让他的血液几乎要在体内膨胀,爆炸,那种像高山大海般的气势,只在他与那人之间的这段距离之中涌动翻腾。

    尉敬峰身后仅剩的速攻营战士更是感受到了这种似乎来自体内的压力。那是一种自精神上传过来的攻击力,几乎直接袭至他们的心头,令他们心头大震。

    尉敬峰强压住心头的震惊,血红的大眼瞪着此人,咬牙切齿道:“你究竟是什么人?”

    那人微微一笑,冷冷道:“在下不才,克鲁亚傲云太子府中的一名家将而已,不值一提!”

    尉敬峰的脸色变得极为难看,倒不仅仅是因为不敢相信让自己惨败至此的,居然不过是傲云府中的一名家将而已,而是发现十多个全身素白的人从雪中如幽灵般钻了出来,而身后,也悄然立着数十个人,全身原本白色的衣服已经尽数被血染成了殷红,无可置疑,一看就知道刚刚经历了一场惊天动地十分惨烈的恶战。

    显而易见,尉敬峰留下断后掩护的百余名弟兄已全数阵亡了。他们已经完全陷入了对方的包围之中。

    以百余名精锐死士竟然不能阻数十敌人一顿饭的时间,那么敌人的实力是何其高深?而那名明显看起来是头领的神秘人,居然自称为克鲁亚傲云太子府中的一名家将,倘若果真如此,那么这个传闻中亚美大陆最无能的纨绔太子傲云,实在是莫测高深,不可估量。曾经自己和好多将士听说克鲁亚让太子傲云来总理浣花郡军政事务而狂喜,认为克鲁亚是自掘坟墓,没想到现在才一出击,便完全落入了对方的圈套中,每一步都在别人的算计当中,一想到这里,尉敬峰心中暗骇不已,也悲哀不已。

    那神秘人向尉敬峰身后的白衣人问道:“战况如何?”

    一人答道:“全都解决了,一个不剩!”

    那神秘人皱了皱眉头,道:“怎么不留活口?”

    那人苦笑道:“活口?那些士兵简直疯了,完全不要命,不死不罢休,就是那些中箭受伤倒地的,也都趁我们不注意暗下杀手,好几名弟兄就是这样受的伤。确实是一些好汉,倘若不是敌对,我们都不忍心把他们统统都杀掉。唉,好久没有经历过如此惨烈的厮杀了……”

    那神秘人沉默了一下,道:“弟兄们伤得重吗?”

    那人道:“刘三他们都只是轻伤,赵大中的一刀最是凶险,如果不是闪躲及时,差点将脖子都砍下来了,所幸都没有性命之忧,想必经过几个月的修养,又可以活蹦乱跳的了。”

    对方的一番对话,就如同千刀万刃般,深深的扎在尉敬峰的心头,他的心仿佛瞬间碎裂成了无数片,每一片都是似在冰山里沉睡了千年后方才捡回内腑那般冰凉。经过了若干次战场血的洗礼,他从来没有像此刻这样厌恶战争,他从来都没有像这一刻那样痛恨战争,若是有选择的话,他肯定会选择一生一世躲在深山之中与野兽为伍也绝不会上到战场去屠杀自己的同类;他一样不会再将视自己为慈父和兄长一般的弟兄带入死亡。而那些白衣人身上殷红的鲜血在这个白色的世界是那么的刺眼,他完全可以想象他的那些速攻营的弟兄是如何不顾生死的为他们阻敌,那一场厮杀是如何的英勇惨烈,一时热血上涌,一股拚杀之意顿时涌了上来。

    “杀——”尉敬峰一声怒吼,乌木刀拖起一条长长的另人眩目的乌光,直向那神秘人头上罩去。

    杀气在雪原不断扩散,刀风激得地面之上的积雪碎石暴射。地上的积雪,空中的北风,几乎在这一刹那之间全都改变了本来应有的规矩,在虚空中骤然形成一种激涌的气旋,一团强烈无比的风暴。

    刀未至,强大无匹的霸气早已刺入了每个人的心里。

    这是什么刀?这是怎样的刀法?尉敬峰心中焦灼的火焰夹杂着无穷愤怒的杀机,全都在这一刀上表露无余。

    没有人不知道这一刀的可怕,刀招也许并不可怕,刀势也许并非绝对的杀机,但这一刀绝对是一柄无可匹敌的刀,一柄噬血的魔刀,没有谁敢轻迎其锋。

    尉敬峰身后仅余的不到两百名速攻营战士在他发动惊天一击的同时,也瞪着血红的眼睛,大喊着向四周的白衣人杀奔而来,一时间嘶杀声,惨叫声响彻整个山谷。

    战况激烈得使整个山谷都要沸腾,每个人都杀红了眼,手中的兵刃根本就没有停止过。人人都知道,此刻生命已经是奢侈的事,要想生存下来,就必须拼命!每人身上都染满了鲜血,到底是谁的鲜血染红了自己的衣服,大概也不太清楚。因为每个人都已经陷入了疯狂,眼中几乎都不存在自己,只有敌人,只有手中的兵刃,他们的脑中似乎只有一个概念,那便是杀,杀,杀……

    鲜血,断手残肢,洒得地上一片狼籍。惨叫之声,喝杀之声更是惊心动魄!

    那神秘人似乎有些惊异,他似乎根本就想不到尉敬峰发起威来竟会如此可怕,如此难以捉摸,如此狂暴,那股割体的气劲几乎让他的衣服被割得碎裂。尉敬峰的动作快得有些不可思议,在光影中,只有淡淡的一抹黑影,然后他就看到了那黑沉沉无锋的乌木刀。

    但他只是冷冷一哼,手轻轻一挥,顿时虚空似乎像是破开的竹子,发出一阵阵碎裂的暴响。

    “轰!当!’不知什么时候,他的手中又多出了一柄剑,没有人看清楚他是怎么出手的,甚至连他的身形也无法分清,那是一种完全超出速度概念的动作。尉敬峰只知道,这的确不得不让人心惊,在他的刀与那神秘人的剑相交的一刹那间,尉敬峰竟感到一阵若是被电击过的麻木之感,由手心传到臂上,再传遍全身。

    等他过神来之后,便看到了一点亮星极为遥远的亮星。

    近了,却发现那本是一柄剑,一柄极为要命的剑,带着微微的、极为悦耳的低啸与惊嘶。

    尉敬峰心中有些奇怪,他不明白那柄剑怎会有这样一个出场的方法,看见了剑,竟没看见手,那神秘人的手。

    居然没有看见握剑的手,那么这柄剑又是怎样一柄剑呢?那神秘人的身子都不见了,似乎在虚空之中突然消失,唯有那柄剑,一柄只能看见剑尖的剑。那是什么剑,似乎完全超出了人的思维想象,那么小小的一个剑尖,竞像是在这一刻充斥了整个虚无的空间。天与地,地与一切的生命,似平全都融入了这一剑之中,天地在这一刻变得极不真实,至少在尉敬峰的眼中,这一切都变得有些不真实。

    尉敬峰一声狂嘶,他竟闭上了眼睛,他知道这一切是不可能的,绝对不可能,怎么会有一柄剑可以充斥天地,怎么可能会有一柄剑挡住人所有的视线?

    尉敬峰不愧为高手,在最后一刻居然醒悟,居然及时地将眼睛闭上。

    在黑暗中,他的感觉更加敏锐,他只感到四面八方都是呼啸的剑气,连吹过的北风也竟似乎成了剑场之中追命之物。他根本没有机会考虑,他也不能考虑,他惟一的生机,便是出手,出刀。于是那柄乌木刀便若是一团雾黑色的雾一般升腾而起。地上的积雪,在飞旋之中竟成了一种朦胧的虚幻。

    在这虚幻即将吞没尉敬峰的那微微的一刹那间,那神秘人的剑若绽开的花瓣,一片片,一块块,在天空中开得无比绚丽灿烂。剑风若一道幽风一般,刺入了那旋动的雪沫之中,变成了亮丽的赤霞,随即又弥漫开来,竟使那本来即将成形的虚幻在一刹那之间竟被吹散,绞成无数的碎末飞散,飞散。同时,剑气已经化成一缕冰寒的气机自尉敬峰眉心传入了他的体内。

    “叮,叮,叮……”交击的声音便像是从天外传来,那般沉寂而清脆。

    “呀!”一声长长的惨哼,在凄厉的北风中,在飞扬的雪沫之中翩然逝去。那神秘人又一声冷哼,他手中的剑竟不见了。

    尉敬峰的身体重重地向后倒翻几个跟头,重重地落下之时,双脚已经有一半埋入厚厚的积雪中。

    尉敬峰眼睛张开之时,先是看到一张脸,微微有些苍白,但又抹上了一层浓浓的杀机的脸——是那神秘人的脸,那神秘人的确像是一阵风,甚至比风更可怕,像是鬼魅,像个飘行不定的鬼魅,总是紧紧地咬着他的行踪,以最快的速度赶到。

    突然尉敬峰竟感到一阵虚弱,他怎么也想象不到对方连让他喘半口气的机会也不给,便追了上来,便像是永远也摆脱不了的魔鬼。

    那神秘人的脸出现在他的面前,便像充斥了整个天地,整个虚空,最可怕的只是那双眼睛,那双似乎永远也化不开寒冷的眼睛,却又那般深邃,那般明澈,更有一种似乎极为空洞的感觉。那只是一种感觉,是否空洞没有人可以回答,但那种感觉却极为真实地印入他的心中。那种空洞,便像是一个塌陷的时空,将所有的生命,所有的力量全都吸入进去,甚至连他的灵魂也完完全全地拉入那双空洞的眼睛中。

    尉敬峰一声大吼,埋住那双脚的积雪尽数飞扬而起,便若一片凄美的白雾,向那双空洞得可以吞噬万物的眼睛之中飞去。

    一只手却盖住了那双空洞的眼睛,也挡住了那本来似乎充斥了所有空间的脸,而这个天地却完全被这只手给充斥了,这是多么可怕的一件事?几乎让人有一种不敢想象的感觉。

    这只手极白、极白,便像玉雕琢而成,不仅白而且润滑,更有一种似乎流转不息的生命力在手中不断地翻涌。修长而有力的一只手,便像是整个天空一般,将那片白雾全部盖住,那片白雾在这只手下,竟显得如此渺小如此无力,如此没有生命。

    尉敬峰的心几乎快要颤抖,他那种由心底升起的力不从心感,几乎把他的脑子冲得要爆裂而开。

    “杀!”是几个附近的速攻营战士看出了尉敬峰的困境,如几支利箭一般向那神秘人扑杀而去。那人的身影,顿时被罩在一片寒光之中。

    但是他们很快都愕然了,因为一团电光,闪亮得让人心寒,若飓风掠过,带着撕裂一切的毁灭力量在他们的兵刃之间爆开升起。来得是那般突然,出得是那般诡秘,杀机、疯狂的野性全在一刹那间鼓起,那是一种无奈而惨烈的劲气。

    “呀—一”寒光过后,鲜血洒得满地殷红,凄惨之中,更多的是残酷——那几名速攻营的战士,身子变成了两截,上半身的气流冲破咽喉,才会有那么凄厉的一声惨叫。

    眼看自己的弟兄为自己而死,尉敬峰疯了似的哀嚎一声,手中的刀再次挥了出去,刀芒像烟花一般狂涌激射。刹那间,听觉似乎完全失去了作用,而整个世界全都变成了一种向外无限散射的异彩。

    ——这是只属于他们两人的世界,外间的一切,包括陡峭的山谷、茫茫的雪色和铺天盖地的喊杀声,似乎全都消逝在另一个国度。

    这一刀全无生命的迹象,天地在刹那间,竟似乎给这无比绚丽的刀芒引入了一种宁静而死寂的世界,因为此刻尉敬峰心目中,只有死念——用自己的生命去换取对方的生命。

    尉敬峰整个身体像是泡在乌光之中一般,刀本身便带着森寒的杀意再经尉敬峰将那悲愤的感情寄予其中,竟可怕得难以想象——一个人都全无了生存的意念,那么这一用生命激发出来的一刀,可以想象威力是何等的惊天动地!

    那神秘人眼中闪过一丝惊异,但他却并没有退,就在那一刻,天空突然就变亮了,众人,眼前亮起一道似波光的屏障,亮得好似一百个太阳的光芒——那是他的剑芒。每一个人的眼睛都受不了如此的强光,不禁在这一刹那间闭合一下,包括尉敬峰。纵使如此,剑芒却仍然在他们的眼中不断激散,不断地扩大和变幻,形成了一种像开满红杜鹃般凄美的色调和生命的动感。

    这是什么剑法?竟然洋溢着如此强盛的生命力?尉敬峰不知道,他只知道,那是一种无限绽放生命力的表现,这是一种生命魅力和狂野生机舒展的表现。刹那之间,他突然明白了,自己又错了,在世界上,最具威力的并不是死亡和毁灭,而是强烈的生命激潮,那强烈的生命力可以感染一切,改变一切,征服一切!

    就在那一刹那间,那神秘人便突然在虚空之中消失了,便像淡化入空气之中一般,奇迹般地消失了。但天空中却多了一团巨大的雪球,地上的雪,天空中的雪竟全都在虚空之中凝结,幻化成形,便成了一团像大陨石一般的雪球,重重地砸落尉敬峰笼罩着无匹死气的乌光之中。

    “轰——”一声巨响。那团大雪球便在与乌光接触的一刹那间爆了开来,便像是雪球之中数十斤火药,居然在刹那间引爆了一般,于是千千万万的雪团全都向外狂野地喷射而出,喷射出去的不是爆射的能量,而是剑气,那雪团爆开,之中狂涌而出的竟是剑气,比这寒风更阴冷一千倍,比北风更肃杀的剑气。

    “碰!’“呀!”一声闷响之中,再夹着一声长而凄厉的闷哼。尉敬峰飞落数丈之外,只感到心口一阵狂震,五脏六腑全都一阵翻腾,忍不住狂喷出一口鲜血。

    “将军——”所有的速攻营战士眼看尉敬峰败下阵了,顾不得与其他白衣人拼斗,全都扑了上来,两个扶着尉敬峰,急切地问道:“将军,你没事吧?”其余众人皆守在周围,紧张的瞪着四周的敌人,生恐对方继续痛下杀手。

    白衣人并没有杀奔上来,只是守在原地,防止他们逃窜。

    那神秘人也没有动,仍然挺立在那里,颇有感叹道:“尉敬峰,我敬你是一条汉子,不愿再多下杀孽,你还是投降吧!就是你不爱惜性命,也得为追随你多年的弟兄着想呀!”

    倒在地上的尉敬峰晃了晃身子,勉强站立了起来,那不知道是多少人的血才洗炼出来的乌木刀,此刻却不是用来杀人,而是用来像杖一般拄手,艰难地支撑起他那不是很高大,却异常惨烈的身子。

    他还在大口大口地呕着鲜血。血迹似乎在他的脸上凝成一种永恒的伤感。他那紧身的狼衣已辨不出本色,唯有一片殷红,红得有些刺目,那是他自己的血,也有也有刚才扶他的战士身上淌下的。

    伤口不多,却已把坚韧的狼衣的大部分划开,依然流着血。但他似乎对此却毫无知觉。他只是带着一种痛苦而伥然的眼神看身边仅存的数十个速攻营战士,经过刚才的一阵血战,近两百速攻营战士竟然只剩下了几十个,他们的衣甲都破乱不堪,血迹斑斑,遍体鳞伤,有的小臂被划开,有的手指被斩断,有的腰间划开了一道深深的血槽,鲜血泉涌而出,有的背上还赫然插着一截断刃……没有一个是完整的。

    他又冷冷地望着周围相互卧枕的一具具死状各异的尸体,长长地吸了口气,却使得伤口一阵抽痛,脸也变得更为扭曲——地上那些已经失去了应有生机的躯体,有的半立着,有的斜卧着,有的仰躺着,横七竖八,绝对找不到半点规律,竟然全部是自己速攻营的战士,令人不忍卒睹。

    空气之中,不能掩饰的是一种伤感的味道——血腥味,很浓,很浓,就是这样狂野的风,都未能驱散的血腥味,使任何人都感到一阵心悸。血并未干枯,那株寒木,立成一种黯淡的凄惨,在风中被血腥熏得瑟瑟发着抖。

    想着自己纵横沙场十数载,何时遭受过如此惨败?何时曾看到自己一手**来的士兵在自己手下伏尸遍野?尉敬峰突然泛起势穷力竭、力不从心的感觉。

    他仰天一阵长笑,悲愤万状,周围速攻营众人何曾见过他这种神态,不禁激起拚死之情,纷纷道:“将军,你不用管我们,只管杀出重围去,我等性命卑微,不值将军一虑,决意战死此处,以报国家。”

    尉敬峰不由苦笑,目睹众多手下的惨死,他的心底早已生出了不想独活的念头,更何况别说自己不会舍下这些生死与共的弟兄独自逃命,就是真的愿意如此,也没了这个能力,自己顶峰时刻尚不是那位神秘人的对手,更别说现在身负重伤,对方算无遗策,早就将自己一路的行踪掌控在手中,务必要一举歼灭自己和部队,怎么可能还让自己逃得出去?

    尉敬峰悲然道:“败军之将,不敢言勇,但我尉敬峰驰骋疆场十多年,从未遭遇如此惨败,虽心服口服,但还望阁下不吝将大名告上,我尉某和众弟兄也好知晓败于那位高人之手,也好永铭于心,时刻警戒自己!”

    那神秘人微笑道:“胜败乃兵家常事,尉将军又何必牵挂于心?我家公子的运筹帷幄,我颌牧不过只是听从我家公子的安排而已,何敢称为高人?”

    “你是星牧剑颌牧!”尉敬峰闻言,耸然动容失声道。

    星牧剑颌牧十年前便是亚美大陆无人不知的名字,他本是亚美小国沙朗克的储君。沙朗克国家非常小,方圆不足百里,却位于亚美大陆东南方最富饶的流枫湖畔,四季如春、物产丰富、民风纯朴,一向为临近的埃尔仑亚合众国所垂涎。所幸国王颌度贤爱民如子,治国有方,并深谙小国处世之道,不惜血本与各大国交好,埃尔仑亚合众国一无出兵之名,二深恐引起起他大国的不满,三怕将沙朗克逼来投靠其他大国,得不偿失,这才一直相安无事。

    天历2143年,埃尔仑亚合众国终于扶持颌度贤的弟弟颌度天发动叛乱,攻克首府龙羽城,杀害了国王颌度贤一家四十七口,独走了储君——年仅二十四岁的颌牧,自立为王。

    颌牧逃走以后,募集义士三千,发动讨逆战争,用兵如神,以少胜多,半年内数败王叔颌度天大军,挥军直逼首府龙羽城,令整个亚美大陆无不震惊。后因埃尔仑亚合众国借口沙朗克国王请求出兵干涉内乱,出动大军十万进入沙朗克。颌牧所率的义军虽英勇奋战,不畏生死,数次出奇谋取胜,但因寡不敌众,内无粮草,外无救兵,终于天历2144年失败,全军覆没,颌牧自此杳无音信。

    但亚美大陆有关颌牧的传闻并没有绝迹,有的说颌牧死于乱军当中,有的说在重围之中不甘受辱,自刎而绝;有的说颌牧兵败之日以一柄星牧剑在十万大军中如无人之地,杀出一条血路,突出重围;有的甚至说颌牧隐匿身迹,正在暗地里休养生息,招兵买马,准备东山再起……不一而足。但不论生死,绝大多数人提及颌牧都不禁要竖起大拇指,赞一声智勇双全的英雄好汉。

    而颌度天的傀儡政权也并没有长久,没过几年,埃尔仑亚合众国便逼他自投降书,将沙朗克并为本土疆域之内,成为埃尔仑亚合众国中最小的一个郡。而颌度天连什么都没有捞着,没过多久,便在担忧和失落中郁郁而终,没得到什么好下场。

    对于这段历史,作为埃尔仑亚合众**人的尉敬峰是最清楚不过的了。但他绝对没有想到,眼前这个令自己一败涂地的神秘人,竟然就是消失了近十年的沙朗克储君——颌牧!

    尉敬峰死灰着脸,看着颌牧愣了好一会儿,方道:“颌牧大名,十年前便享誉整个大陆,今日败于你手,尉某人无话可说,是杀是剐,悉听尊便!”

    颌牧道:“虽说我和埃尔仑亚合众国国仇深似海,这才主动请缨前来断天崖狙击你们,但尉将军和众位手下实乃不畏生死之义士,为我等所敬。我家公子慈悲仁爱,心怀救世渡民之志,最是仰慕尉将军等人之类的风骨,尉将军何不趁此良机弃暗投明,共同辅佐我家公子成就大业?”

    尉敬峰悲笑几声,道:“自古忠臣不侍二主,更何况烈焰大帅待我恩重如山,视同手足,我尉敬峰虽不敢说是无双国士,却也是知恩图报的堂堂男儿,岂可在危难之际心生二志?”

    “今日惨败,虽败于颌牧之手,并不丢脸,却有负大帅重托,有何颜面敢存立于天地之间?唯有一死,以谢天下!”话音未落,尉敬峰长长地吸了一口气,猛然手中乌木刀倒转,顿时乌光一闪,划过了他自己的脖子。顿时一抹红霞舞过虚空。

    他或许做梦都没有想到过,终有一天,倒在乌木刀下的,会是自己。

    “将军!”周围速攻营战士悲切大叫,扑涌上来,正好扶住尉敬峰倒下的身子,尉敬峰已然了无生息,气绝身亡了。这些向来流血不流泪的精锐死士,不禁抱着尉敬峰那尚温的尸体,失声痛哭。

    更有一些眼见尉敬峰自刎而死,不禁发疯似的向颌牧砍杀而来,眼睛中充满了怨毒和深刻的仇恨。

    颌牧的食指和中指并拢微微上扬,泛起一层柔和而又莹润的光泽,仿佛渡上了一层朦朦胧胧而温润的百雾,不过,却似有一柄无形的巨剑在白雾中吞吐着锐利无比的锋芒。他手指轻轻一挥,空气发出被绞裂般的痛苦呻吟,在所有人耳边留下一缕久久不去的余音。

    随后几声闷哼,那几名速攻营战士翻滚出去,全都面呈死灰色,手中的刀只剩下半截,每个人的手臂上都留下一条淡淡的血迹,还向外渗着血。

    所有的人都知道,是颌牧手下留情,并没有伤及他们的性命。否则就是再多上一倍,也难逃颌牧这一招以指代剑而出的“剑破虚空”。

    颌牧看了看尉敬峰的尸体,悲叹一声,道:“尉将军之死,实出我所料。虽为敌对,但你等都是令人称赞的义士,我实在不愿再伤你等性命,你们……走吧!”

    “这……”一名白衣人似正要出言阻止。颌牧沉声道:“我意已决,不必多言,公子处自有我去交代!”

    那人似乎还想说什么,却只是张了张嘴,没有再吐出半个字。

    “走?往哪里走?”一名速攻营战士悲笑道:“我们的任务没有完成,我们的弟兄战死在此,我们的将军自刎于我们面前,我们能走吗?速攻营只有烈士,没有逃兵!”说罢,也拔刀自刎。

    其他人见状,也纷纷慷慨激扬道:“速攻营只有烈士,没有逃兵!”拔刀自刎。一时间,鲜血飞扬,悲歌四起。仅剩的数十名速攻营战士,竟然全部在尉敬峰的尸体旁边引刀自刎,伏尸一片。

    颌牧和其他白衣人只是在一旁看着这惊天动地的一幕,没有去阻止,也知道根本没办法阻止,或许这样才是他们最好的归宿,只是在心底默默感动,暗生敬意。

    沉寂了好一会儿,才有人道:“没想到埃尔伦亚合众国也有如此英豪!”

    也有人道:“倘若不是立场对立,能够交上这样的朋友,也不枉此生了!”

    ……

    众人议论纷纷,感慨不已。

    颌牧也道:“能够拥有如此手下,看来烈焰盛名之下,确实不容小窥,务必提醒公子提高警惕。”说罢望了望周围的人,问道:“那边的战况结束了吗?”

    他身边一人答道:“刚接到大洪他们的信号,战斗已经结束,正在清理战场。敌人誓死负隅顽抗,自副将吴齐以下近两千人全数战死,竟无一伤者和降者。”

    颌牧吁了一声,道:“我们的人伤亡情况如何?”

    那人语气有些沉重道:“37人轻伤,15人重伤,4人战死!”

    颌牧的心一阵剧痛。虽说这段天崖一役是大获全胜了,在他的精心策划和安排下,以一百多太子府家将伏击三千埃尔仑亚合众国速攻营精锐,仅以数人阵亡,几十人受伤的代价就全歼敌人,战果可谓辉煌。可他的心底却没有丝毫的喜悦和激动。因为这个胜利,实在太沉重了,沉重得让他都有些无法承受。先不说自己这边阵亡的,无不是朝夕相处,有着深厚感情的弟兄,就是对方的英勇和惨烈,也大出众人预料,不能不让经历了这场恶战的他们震撼不已,心生敬意。

    这是一场怎样的争斗?

    来不及感悟,匆匆清理了战场,颌牧挥了挥手,发出撤退了信号,众人很快就消失在这个或许令他们永生无法忘怀的地方,就如同他们突然出现一般,突然就消失了,仿佛他们从来没有在这里出现过。

    风吹着那微腥的血,很快便以落下的雪花和碎岩埋去那让人伤感的场面。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