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51年9月11日,即中秋后第二天深夜,太平军主力和全体妇孺家属冒雨自莫村、新圩全线悄悄撤出,向西北运动至茶调、古林社之间集结,旋即转向东北,悄然渡过罗蛟水,直趋鹏化水西岸的李村口。.
太平军的这一行动路线完全出乎大多数清军将领的意外。担负北路一线的李瑞、王梦麟部黔军守隘有责,又率先得到情报,却畏惧太平军的战斗力和恶劣天气,迟迟不出兵迎击;东路驻扎新罗塘的滇军李能臣部反倒率先反应,立即拔队赶往突破口,其前队在鹏化水与太平军渡河部队遭遇,次日又跟追战于平山,因太平军主力已经渡河、自身兵力单薄而毫无作为;第二线经文岱部见第一线不动,也装聋作哑,任凭太平军通过,甚至下令“息鼓灭火”,唯恐太平军发觉后向其进攻。
太平军趁此良机迅速摆脱李能臣小队纠缠,迅速东进,自洞心、新罗、碧朗过登高庙、仙台,进入平南县思旺圩,并稍作停留,进行必要的整补。
清军多数将领12日早上才得到切实情报,仓猝作出部署:乌兰泰进军莫村、新圩“肃清巢**”,然后尾随追击;东路张敬修会合李能臣自南路追击;向荣、巴清德部除分出刘长清(川北镇总兵,所部为川军)一路进向鹏化山区,防止太平军进入地势更加险要的大瑶山脉外,穿过原太平军控制区和张敬修、王锦绣防区江口,插向思旺后路,以防太平军出平南,沿水路进军梧州、广东。
太平军在突围时不但设置许多障碍、陷阱,还留下不少袭扰小队层层阻击,乌兰泰在洗劫太平军根据地后进至平山、黄茅就不愿再冒险追击,张敬修、李能臣沿小路追击,却发现山路都被堵塞甚至掘断,不得不退回新罗塘李能臣营地再作打算,这样一来,就演变成向荣孤军楔入太平军阵线的局面。
太平军敏锐把握了这一有利战机。14日,洪秀全再次发出动员令,激励将士死战求生,同时调集兵力,以萧朝贵、冯云山部约4000人分三路为前驱,石达开部近千人在官村岭松林设伏,另有预备队集结思旺、思回一带为接应,洪秀全等人和随军家属妇孺则向东北进入鹏化山区,穿过重要领袖胡以晃的家乡花洲,再折向东南,进驻大同江畔的大旺,洪秀全住在江中舟上。
次日,向荣、巴清德渡过思旺水,打算移营横岭。到达预定营地后发觉无法控扼思旺通往平南的咽喉要津,打算改在思旺以南6、7里的官村庙扎营,到达官村庙后又发现地势太低不利固守,就听从当地一名秀才的建议,再次推进到离思旺仅二里的官村岭,准备利用那里“俯瞰思旺”的有利地形实施决战,一举歼灭太平军。
然而此时大雨并未停止,清方后勤因突然由阵地围剿改为平行追击,加上道路坎坷泥泞,无法跟上,野战宿营所需的帐篷、炊具和重炮等技术兵器大多未到,随身携带的火药又多已潮湿无法使用,清军士兵没有雨具,浑身湿透,加上长途追击,疲态已现。
萧朝贵、冯云山抓住时机,立即分三路猛攻官村岭,向荣部枪炮都无法打响,加上没有营垒,士卒疲惫,渐渐不支。此时石达开部又从松林中抄袭官村岭后路,前后夹击,首先击溃李伏一队(湖南绥靖镇总兵,所部为绿营楚军),溃兵逃入向荣本阵,将防御队形完全冲垮。
这时杨秀清等部乘势从左面山梁包抄,绕出清广西、安徽绿营和潮勇各部之后,呐喊冲击,清军全线溃散,向荣往来接应,拼死冲出,退到平南县城,尚未完工的营垒几十座全部失守。
太平军乘胜扩大战果,又截获并夺取了清方紧急调运支援向荣的辎重物资,获得战役全胜。
这一仗清方失误颇多,败在情理之中。
首先指挥脱节,反应迟钝。赛尚阿文臣不谙军务,且远在阳朔,却要遥控指挥,他身后又有个事无巨细都要亲加指点的、坐在北京紫禁城里的皇帝咸丰,前线诸将互不买帐,向荣虽早就判断出太平军突围方向,事后又率先间道抄截思旺后路,但他无力调动其它各部配合,结果毫无作为。
其次部队素质参差,勇怯不一。扼守关键的北路一线隘口的黔军、滇军畏敌如虎,玩忽职守,任凭太平军通过,不但不能堵口,连最起码的阻击迟滞都没有作;乌兰泰部担负主攻,却只顾冲进新圩、莫村拣到手的便宜,而耽误了宝贵的追击战机;李能臣部反应虽及时兵力却实在单薄,同样无法发挥作用;与之相反,屡次获胜的向荣部又过于勇敢轻敌,以单薄的偏师(原本不过7000人,分出刘长清部之后更少)冒险楔入太平军纵深,结果被轻易击败。
此外,清军追剿太平军已经一年多,在广西和会党作战历史更久,行伍中又有张敬修、龙启瑞这样的地方官和许多熟悉地利的团首,但战场侦察工作一塌糊涂,围堵时不能扼吭,追击时又屡屡因为地形不熟吃亏,这都显示清廷的军事机器腐朽到何等地步。
此外,清军各部的配合也很成问题。向荣实施长途平行追击途中曾和乌兰泰会于莫村,又穿越东路张敬修等部防区,各部早在12、13日就知悉向荣部的行动,但直到15日战斗打响,除了乌兰泰部派出秦定三(镇远镇总兵,所部广西、贵州绿营都有,战斗力不强)支援,并被太平军牵制部队堵在峡谷外,其它各部均无行动,坐视向荣挨打。
反观太平军准备周密,突围时机和突破口选择精到,完全达到了战役目的;同时不顾强敌环伺、将士疲惫,抓住有利战机果断决战,一举击溃对自己威胁最大的向荣部,从而夺取了战场的主导权。
鹏化山区是太平天国前身上帝会活跃地区,主要领袖之一的胡以晃就是当地武生富豪,地利人和两便,太平军在侦探敌情、挑选突破口和预设战场上处处得心应手,也于此不无关系。
此役的胜利扭转了太平军长期被动的战局,最有经验也最敢主动进攻的向荣部直接损失虽不算大(战死千总杨成贵等,大多数清兵都是溃散,很快收拢),但战斗意志和信心大减,向荣的威望也受损,呆在平南迟迟不出动,称病搪塞,其它各部见向荣且不堪一战,更不敢穷追,这给了太平军寻求战局新突破一个极其有利的空挡。
太平军攻克永安州
向荣部的溃败使得措手不及的清军一时无法展开有组织的追剿乃至防堵,展现在太平军面前的是一片四通八达、畅通无阻的景象。
但杨秀清等太平天国首脑深知,这种情形是暂时的,以清帝国实力之坚强、向荣作战经验之丰富,留给太平军的时间并不多,必须抓住来之不易的每分每秒,尽快找到一条走向生存之路。
9月17日夜,太平军全部退出思旺、思回,主力取道八洞进向东北,和洪秀全等会合于大旺,另有一路偏师向南进至界水,逼近平南县城,但遭遇团练阻击后迅速后撤,显然有哨探、佯动性质。
可能是南路哨探得出“当面敌军不强”的结论,次日,北路军再次分兵,洪秀全、杨秀清、冯云山等沿大同江水陆顺流而下,与南路军在大合水会师,并迅速向东、南推进,目标显然是距离最近的平南县城,或大同江下游,有舟楫之利的蒙江圩、藤县,显然仍有出梧州甚至广东的考量;萧朝贵、韦昌辉、石达开一部则进向东北大黎里,并在这一带休整5天之久,这一带拜上帝教徒很多,因此兵力得到补充。两路相比,南路军兵力较多(约30000人,但能战者不足3000),而北路军战兵比例大(号称万人,战兵也约3000),更适合作长途奔袭或机动游击。
许多著作混淆了永安攻城战前和战后的太平军行军路线,得出“太平军是分路夹击永安州,北路从陆路奔袭,而南路主力则沿大同江、蒙江水路夹攻”的结论,似乎认为攻打永安是预订的战役计划,这显然不符合事实:事实上,南路军直到永安被攻下,一直在大同江、蒙江汇流的三江口、太平圩等地徘徊,伺机南出浔江,丝毫没有北上夹击永安州的意思。分析太平军的战役决心,似乎倒是以主力夺取江路东下,而以机动精干的萧朝贵等部佯动牵制。
然而此时清军各部已被南路军攻打平南、藤县并夺江东下的气势完全吸引,并迅速反应:鹏化山区各地团练就地阻击,迟滞太平军行动,乌兰泰部也终于结束调整,全军追击到思旺、花洲一线;向荣虽称病不肯出战,却分兵前出平南城东大将桥、蒙江,控扼了出浔江的必经之路,并分出巴清德一部自蒙江北上,进扼太平圩,这样一来,太平军南路军进退维谷,已不可能达成沿水路东下的既定目标。
此时一直休整寻觅战机的北路军却形成了一个大胆的计划:奇袭永安州。
永安州北拒大黎里约100华里,东、西、北三面环山,东南为冲积平原,城池东、西、北分别为长寿江和通文江环绕,地势险要,便于防守,由于远离主战场,清方防御薄弱,知州吴江、副将阿尔精阿所能掌握的全部兵力,仅广西绿营兵约500、士绅苏保德部团练300,以及茶山土司李春华部土兵若干,全部兵力不过1000人左右,此时团练、土兵驻扎城外西南夏宜口,阿尔精阿率主力400多人守南郊要塞水窦,城中只有少量兵勇、衙役,归吴江指挥。
太平军左二军军帅罗大纲原本是会党名将,1850年1月,曾应永安饥民领袖何洪基邀请,从平南境内一昼夜长途奔袭200华里攻克永安州城,此时他得到何洪基余部情报,尽知城中虚实,就向萧朝贵、韦昌辉、石达开提出奔袭建议,并迅速得到采纳。
9月22日(一说23日),罗大纲率领轻骑千人取道樟村兼程疾进,当日下午抵达永安城南,在何洪基余部配合指引下突袭水窦要塞,阿尔精阿措手不及,很快溃败,遁回州城,夏宜口的苏保德团练闻讯立刻退回城内,李春华土兵则干脆逃回茶山不出。
萧朝贵等迅速跟进,相继控制城南莫村、城东北旧县和通文江桥等要点,设大本营与与永安东门(宣化门)隔通文江对望的晒布岭,罗大纲部则自水窦推进到南门外长寿圩一带潜伏。
25日中午,萧朝贵、韦昌辉、石达开等部鼓角齐鸣,佯攻东城,清军急忙调集各门守军齐赴东城助战,罗大纲见南门城防空虚,立即出击,以马队疾驱至城垣最低矮的西南角,将大量鞭炮扔进城中,一时间烟焰弥漫,爆声大作,城上守军惊惶失措,不辨虚实,罗大纲等乘机以长梯爬城,并迅速突破了南门(永定门),苏保德急忙督团练扼横贯州城官河上的金带桥死守,被罗大纲击溃,苏本人和团练百余人战死,罗大纲趁势攻入州署,武将、阿尔精阿兵败投关帝庙井自杀,残部数百人在千总马荣升率领下开北门(天一门)溃逃,此时东门也已为萧朝贵等各部控制,至傍晚,太平军全部占领了永安州。
洪秀全、杨秀清等此刻正在古眉峡一带进退两难,屡次用船只攻扑下游都被击退,26日犹被藤县团练在江面击沉5艘船只,闻永安克复,喜出望外,即刻拔队溯蒙江北上,10月1日,全军在永安州会师。
应该说太平军能攻克永安存在一定偶然因素:最初的战役主方向不是东北的永安而是东南的浔江,且如果没有罗大纲一年前的冒险和一年后的大胆设想,已在大黎里徘徊多日的北路军很难把目光投向100里外的一座陌生州城。
但偶然之中有必然。清方主帅后置,指挥脱节,战斗力最强、和太平军作战经验最丰富的向荣新败,推诿不出,其它各部自行其是,配合随意松散,更要命的是,每一次攻防的转换、战场的转移,清方都需要很长时间调整、适应,这就让太平军有充分的余裕在战役进行过程中调整意图,争取战果;反观太平军,“得计辄行”,决策果断泼辣,虽是携带大批非战斗员的臃肿队伍,却由于严格的纪律,始终保持了良好的组织性和较快的反应速度,正因这一失一得,一慢一快,太平军才得以迅速弥补其战役预想的不足,并成功抓住了永安州城这个清方后方浅近纵深处的破绽。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