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安州(今广西蒙山)是太平天国所占领的第一座城市,在这里太平军驻扎6个半月之久,完成了封王建制等一系列重大举措,发行了第一批印刷书籍,并首次颁布自己的历法,可以说,一个国家的雏形在这座西南边陲小城诞生,永安实际上应可算作南京之前太平天国的第一个“小天堂”和第一座“天京”。。
清军对这座城市乃至整个太平天国实施了追剿、围困等种种军事手段,必欲绞杀之而后快,围绕永安州的得失,双方在长达半年的时间里反复鏖战较量,战局波澜多变,实为太平天国早期第一次较大规模的、战略性全局性的攻防战局。
一、太平军新圩突围及袭占永安之役
战前双方态势和兵力对比
太平天国自金田起义以来,遭到清廷大军围剿,一直在广西桂平、武宣、贵县、象州的山隘中盘桓转战,虽依靠自身的坚忍顽强和地利、人和与清军周旋,屡获胜仗,迫使清廷派出大学士赛尚阿为钦差大臣督师,并征调各省精兵会剿,不敢再起轻视之心,但一味株守贫瘠山险终非长策,一来扩军、补给困难,发展不力,二来难以打开局面撼动清廷统治基础,反倒很可能在逐渐集中的清军压力下陷于绝境。
1851年7月,太平军经几次转战后,回到起事之初的紫荆山区,在西起东乡、东至新圩为中心的狭窄地域据险死守。
清兵主帅赛尚阿在广西省城桂林遥控,前线指挥主要为广西提督向荣(所部7000余人)、广州副都统乌兰泰(所部12000人,但分兵守隘,不能集中使用),后又增加川军刘长清部(由正副都统达洪阿、巴清德所率,人数不详)和秀水知县江忠源部楚勇(湘军最早的前身,1200人),总兵力在20000以上。由于战事已进行7个月,清方的粮台体系已较完善,虽然咸丰帝屡次责备前线将领劳师糜饷,但大敌当前,他还是咬牙维持前敌军需供应,不论武器、弹药、粮草、物资,都能保证战事需要。武器方面,双方基本在同一水平,即冷热兵器混用、火器为旧式前膛枪炮,虽然清军在10年前的鸦片战争中即少量使用过洋枪洋炮,赛尚阿幕僚中也有丁拱辰、丁守存这样粗通西洋炮术和炮械原理、并曾改进过炮兵装具的专家,但并未直接转化成战斗力。
太平军方面,最初有五个军(中前后右左),军辖5先锋,每先锋辖5“百”,每百辖4营,每营25人,合计一个军2500人,全军编制10000人,但实则并不满员;1851年阴历六月天王洪秀全下令扩编军队,改5军为10军(自中一军至左二军),军辖5师、师辖5旅、旅辖5卒、卒辖4“两”,每两25人,全军编制人数13156人,照编制计算全军应有13万余人,但实际上兵力应只有万人上下,连老弱家属也只二、三万人,战兵人数远逊清军,且都是举家从军,影响了部队的机动性和战斗力。武器装备方面,品种上差异不大,但数量少、质量差,火药供应更无保证,火器数量少,射程也差很多,在在战斗中多次出现“赤身迎敌”的画面。
8月,向荣、巴清德部先后袭取紫荆山要隘双髻山、风门坳,和乌兰泰部实现对太平军根据地莫村、新圩一线合围,太平军天险尽失,门户洞开,遭遇起义8个月来最大危机。
此时清方对围歼太平军十分乐观,不但桂林的赛尚阿信心十足,远在万里之遥北京皇宫里的咸丰也志得意满,甚至写诗嘉勉有功将士,但清军态势虽有利,却也存在致命隐患:
——多头指挥
由于赛尚阿不临前敌,前方会剿由向荣、乌兰泰两个地位相若者分别指挥,前者战争经验丰富,且和太平军交手较久,是太平军比较忌惮和重视的敌手,但年迈多伤病,且用人方面有私心,为一些部下所抱怨;后者年轻气盛,善用火炮,所部装备较好,但初来乍到,对地形和敌手都不够熟悉,连着吃了几次亏,因此人数虽多,却只能承担助攻的角色。在他们二人之外,还有巴清德、达洪阿两个官职和他们相当的将领在军中辅佐,这二人不但是宿将,而且都是旗人,对汉人向荣和年轻资历浅的乌兰泰并不买帐,向荣袭取双髻山后本拟乘胜追击,巴清德却怕他立功升官,提出“五不可追”,结果白白丧失战机,向荣和乌兰泰两人之间也并不团结,配合不力甚至时或互相拆台,这样的指挥层应付平稳战局尚可支吾,一旦战况突变,就很难作出准确、及时的研判和决心。
——兵力分散
由于处于包围态势,清方不得不将原本不算少的兵力分散在几个州县范围内的多处要点,主攻方向的向荣部仅能集中7000人,而助攻方向的乌兰泰在多次分兵后,竟只能机动1/3的兵力(4000人)投入助攻,不但起不到牵制效果,反倒在千村遇伏,险些溃散;前敌兵力不敷,后方的二、三线更形空虚,不得不大量依靠壮勇、团练补数,这种布置是建立在太平军沿袭死守战略的假定上的,一旦对方转趋攻势,集中突破一点,清方很难阻击,且第一道防线一破,空虚的腹地将立即暴露在敌人冰锋下。
——后勤呆板
清方沿用粮台制度保证军需后勤供应,这种体系的优点是管理便利,供应稳定,适应阵地战、围攻战需要,缺点是不适应战场流动多变的野战模式,一旦太平军跳到外线作战,这一体系将很难迅速跟进实施保障。
太平军方面遭受重挫,士气受到沉重打击,内部怨言很多。由于长期被围困,加上紫荆山区在起义之初已饱经战火,民生艰难,不但军火、经费难以筹措,甚至粮食、食盐也面临断绝。
但太平军也存在有利之处。由于兵力不足,太平军向来“守险不守陴”,两处天险都以少量兵力依靠地利扼守,主力集结后方作为预备队,这虽然成为隘口失守的原因之一,却也使主力未因兵败而伤筋动骨;太平军将士都是举家入营,虽造成机动不便,却使得人心因顾恋家小安全而凝聚不易溃散,士气虽低却容易重振。
清方部署及战役目标
清军以西、南两路主攻,东、北两路主堵。
西路,向荣、巴清德所部在攻克风门坳后,进驻紫水南岸的平山,直接迫近太平军最后的门户古林社;南路,乌兰泰部营于蔡村江南岸的三合水,并不断作渡江移营孔村的尝试,兵锋直指对岸太平军根据地腹地莫村、新圩;东线大湟江口、瓮窑、新罗塘,由总兵李能臣、王锦绣部滇军和浔州知府张敬修部壮勇团练凭借地利扼守,并由原天地会投降的张钊等部水勇在浔江、大湟江巡弋配合;北路鹏化山区交通不便,小路隘口极多,清军分为前后两线布防,第一线为黔军,总兵李瑞、王梦麟分别设伏于古城坳和王举村,第二线为滇军,总兵经文岱屯兵古城,并配属平南团练和东勇,战役目标是西攻东守,将太平军全部聚歼在大湟江-鹏化水之间的紫荆山区。
清军的部署在进攻上集结主力(向荣、乌兰泰两部12000人,都是装备好且有较丰富野战经验的精锐),且向荣部夺取风门坳后尽得天险,居高临下俯瞰太平军大本营,掌握战役主动权,乌兰泰部能直接投入的兵力虽不多,但锋芒直逼太平军侧腹,将后者的战役纵深完全压缩,很难有腾挪的余裕;东路兵力最单薄,且有大批地方军、降兵唱主角,但地势平坦便于发挥火炮威力,且江河环绕,水面完全掌握,不论炮船火力支援还是水上兵力、物资转移补充都很灵活方便。正因如此,赛尚阿才在奏报中向咸丰流露出“颇有把握”的乐观情绪。
但这个部署其实有致命的缺陷:北路。
北路鹏化山区地势复杂,地域广阔,小径众多,“无处不有路径,无一处不有人行”,太平军起于本地,对此相当熟悉,这点清方也看得清楚,因此不但做了两线部署以防万一,还配属了大量当地团练和土兵以明地利。但这支总数近5000人的部队看似不少,但倘分兵守险,则任何一处隘口的兵力都无力抵挡太平军主力的突袭;若集中待机,太平军又能很容易寻到无兵把守的隘口脱身,正因如此,向荣在得知部署后才有些悲观地预言,要防堵成功,“除非万里长城不可”。
不但如此,北路军的战斗力和战斗意志也是各路清军中最差的。黔、滇两军是最早和太平军作战的清方正规军,屡受重挫,伤亡惨重,畏敌心态严重;平南团练、壮勇原本颇有战斗力,但由于广西会党起义众多,这些地方武装连年转战,疲于奔命,菁华折损,早已是强弩之末。这样的一支军队,要守住这样漫长复杂的防线,是非常困难的。
太平军布置及战役目标
太平军此时兵力集结于两线,西线大本营在茶调村,由洪秀全、杨秀清、冯云山直接掌控,南线大本营在莫村,由萧朝贵、韦昌辉、石达开等指挥。
太平军在险要丧失后迅速构筑野战工事,东面采取“放水田中”的战术,制造水障和泥泞,配合木砦、竹签,迟滞向荣部推进,并在古林社设置了一道土墙防线;南线紧急添筑炮台,并在竹林设伏,配合纵深预备队,防堵乌兰泰过江夹击;北、东两线则以少量兵力牵制。
太平军此时险要俱失,战场狭小,四面合围,且粮弹殆尽,食盐断绝,军心开始动摇,出现了怯战和逃兵等现象。
早在风门坳失守前,太平军已经准备突围,并作出了战役部署,打算以萧朝贵、石达开带前、左4个军开路,韦昌辉、冯云山带右、后4个军殿后,洪秀全、杨秀清带中1、中2军和侍卫居中“移营”,但未及实施就发生变故,战场态势更形恶化,突围需要更为迫切。
太平军迅速调整部署:洪秀全、杨秀清迅速从茶调转移到莫村,与萧朝贵等会合,将有限的主力捏成一个拳头;就在风门坳失手次日,洪秀全发布诏书,激励将士学习岳飞等古代名将,树立胜利信心,并向全军公开发布了“移营”的动员。。
太平军的战役目标非常简单:生存。按照洪秀全自己的说法,就是“保齐”所有参加起义的将士及其家属,达成这个目标,当然首先要跳出重围,然后要甩掉追兵。
清军的攻势和太平军的战役欺骗
由于内部分歧,清军拖了7天,直到9月4日才发动攻势。按照咸丰、赛尚阿的部署,南路乌兰泰担任主攻(为号令统一调走了达洪阿),初步目标是渡过蔡村江,移营孔村,终极目标是攻克新圩,全歼太平军;东路向荣、巴清德助攻,进击古林社,以牵制太平军注意力,配合乌兰泰攻势。
4日,两线同时打响,太平军以主力数千人投入西线反击向荣部,并依托古林社土墙顽强抗击,在南线则以新圩、莫村为犄角,配合伏兵分队叠番袭扰移营中的乌兰泰部,由于太平军工事、障碍密布,加上连日大雨妨碍了清军的机动,至9日,清军攻势全面受挫,西线向荣停滞于古林社土墙下裹足不前,南线乌兰泰更被迫放弃孔村,退回江南三合水旧营。
在防御的同时太平军的突围准备也紧锣密鼓地进行。杨秀清、萧朝贵连日派出大量细作乔装改扮,探听突围路线和清军虚实;为迷惑清方,太平军还做了大量战役欺骗工作,不断散布各种谣言,时而声称要沿蔡村江东下,顺大湟江、浔江走水路入广东,“去投英吉利国”,时而又宣称要从石嘴渡江南进,与乌兰泰主力决战,并大张旗鼓打造船筏,作出必走水路的假象。
清军主帅赛尚阿果然上当,不但将防御重点进一步向东、南倾斜以防堵水路,,还停顿了向荣、乌兰泰两军的攻势,以准备即将到来的决战。应该说,太平军的突围意图和突围方向得到很好掩饰,这在突围已成为唯一选择和公开秘密的情形下尤为难得。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