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多人就此认定,在近古中日战刀的发展上,日本远远走在了中国的前面。
这个结论对,也不对。
从工艺上而言,这个结论是完全正确的。日本刀是集实用性和艺术性为一体的完美冷兵器,且不论其刀装的考究精致,仅就刀刃本身而言,其刀身弧度、造型、厚薄比例设计科学合理,能兼顾劈砍突刺,反复叠打和淬火形成的纹路锯齿,又增加了切割柔软物体的威力,相比较而言,中国的“手刀”都用钢条锻打,用水或动物尿液淬火,刚性有余而柔韧不足,刀身宽而短,刀尖前锐后斜,宜砍劈而不宜刺杀,用途单一而且费力,易锈蚀和折断,在明末抗倭和后来的一系列中日战争中,手刀和其后身“大刀片”屡屡被日本长刀占了上风,甚至削断,就可以见其高下优劣。至于工艺艺术上,粗工锻打的手刀刀片可能只能被日本工匠视为“铁棒”,而“鞘或木或皮,或有或无”、“环柄包以布”的手刀在刀装方面,较诸日本刀更是毫无可比性。
但从整个军队的装备体制角度而言,这样的结论是不够公允的。
日本刀精致锐利,却价值不菲;工艺精湛而复杂,也不利于大规模生产装备,更不利于标准化生产,这从二战后期“军刀救国”时,炮制的大量粗劣日本刀,便可看出一些端倪来,而且日本刀含碳高,对于保养的要求相当苛刻,上述种种,对于地位高贵、以行伍为业的日本武士阶层是毫无难处的,但并不利于装备大量的部队,事实上,日本军在中世纪的规模并不大,而且武士以下的足轻等“杂兵”是不装备日本刀,而装备竹枪等更便宜的武器的。这种兵器适应于日本中世纪各家自备武器的装备体制,但不适应大规模战争的需要。
而粗糙简陋的手刀虽然有种种不足,却便于快速大量地成批制造;虽然用途单一,却能把其主要功能——劈砍发挥到极至;由于是用钢条简单锻打淬火而成,保养磨拭,十分简单,缺损锈蚀虽然时常发生,却能很方便地解决,而且由于价格便宜,打造方便,即使刀不堪用,重新打造也是很容易的。这对于部队规模大、装备给养国家统筹、兵源是世兵和雇募(甚至抓兵)相结合且主要来自市井农村的中国,是非常合适的选择。虽然单独一把手刀比不过日本刀,但从整个装备体制上而言,中国的选择不能说是失策的。在实战中,损失的手刀可以就地取材,大量制造,在近代屡屡有用农具甚至铁轨打造“大刀片”应急的记载,这对于长期消耗战而言,是相当有利的。
当然,日本刀在战斗中的威力是许多当时的中国人都公认的,戚继光就因此仿日本刀作长刀,刃长五尺,柄长一尺五寸;清代又仿长刀作佩刀,刃长二尺二寸,宽一寸三分,柄长四寸二分,但戚氏长刀系装备精选的勇营部队,武备志中虽有形制,却和同样载入此书的狼筅一样,并非明军普遍的装备;清代的佩刀更因其尺寸缩短,变成一种防身应急的武器了。而且上述仿制品都在工艺形制上大大简化,降低了成本,相应也降低了威力。
至于刀剑工艺的退步,还有更深层的原因,就是两国武士地位的不同。日本的佩刀人是受社会尊重的高地位阶层,对于他们,佩刀既是武器,又是身份的象征,而中国自宋后重文轻武,社会上佩带刀剑成了市井游侠的形象,而王公贵族纵使佩带刀剑,也主要重其装饰性而轻视其实用性,这就造成了功能和工艺的分离,导致了许多工艺的逐渐消亡。
综上所述,从工艺上而言,中国刀剑工艺的退化是令人惋惜的,但这种退化在军队装备体制上是必然的,从战略上而言并非失败之举。不但刀,宋代的长兵,如枪、大刀,形制繁多,分工明确,到了元明两代也逐步简化,这也从侧面证明了上述论点的合理性,尽管工艺的失传和退化,无论如何是件令人痛心的事情。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