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末避祸迁饶州,史事微茫,不可辨也。花县洪氏以宋洪皓为始祖,皓曾孙璞,
南宋绍兴年间举进士及第,授福建泉州晋江尉,子孙家焉。传十世,子孙庶孽者
自宁化石壁迁广东潮州海阳,又四世,有念九郎者,复迁广东程乡县,时在明永
乐年间,程乡县,即清之嘉应州,今之梅县也。时程乡县土旷人稀,民不患无田,
而田每以工力不给费,故广徕客民以实其地,五谷既丰,丁口复繁,子孙贫苦者
渐至衣食难继,至清康熙间,有念九郎十一世孙洪淞三者,复挈子孙自嘉应州石
坑堡迁花县官禄埗。
花县本盗贼渊薮,山峦草莱,渺无人烟,康熙廿五年始立县治,广百廿九里,
袤百零一里,而仅有户五千二百廿二,男丁七千七百四十三,女口六千七百七十
五,而地腴,多雨水,少霜雪,宜农桑,故洪氏安焉,五传而至秀全。
秀全生嘉庆十八年癸酉十二月初十日,洪淞三次子英纶玄孙,为纶房十六世,
祖国游,父镜扬,国游次子也,娶王氏,生长子仁发、次子仁达、女辛英;李氏,
生三子仁坤,少于辛英数岁,或曰,李氏镜扬之妾,无所出,仁坤亦王氏子也。
镜扬练达公正,同族之望,尝理宗祠蒸事,家颇小康,二兄庸鄙常才,耕牧
为业,而仁坤少颖悟,有好学之誉,父兄颇属望之,七岁入墅,至十二三岁,经
史诸卷备览,文名渐著于乡里,故同族荣之,以为异日必贵,仁坤口虽谦冲,亦
窃以奇才自诩,有热望于功名焉。
道光八年己丑,年十六,应县试,榜前列,赴省城应府、院试不第,归,助
父兄业农,未几,应聘设帐,教生徒于乡里。
道光十六、十七年丙申、丁酉,再赴试,复不售,归,愧父母之殷殷,愤懑
至不能兴,卧病四十余日,多呓语,有异梦,既苏,茫然不能尽忆也。旋复授馆
同邑九间庄杨家村,距本乡八里也。
道光廿三年癸卯,复应省城童子试,仍不得志,郁郁归,再操塾师业。是岁
夏,表兄李敬芳造焉,睹案上有书九卷,视之,乃《劝世良言》,高明县人梁发
所撰,盖泰西天主教传教之书也,丙申仁坤之入闱省城,出,得诸贡院外,略一
省视,即束之高阁而已。敬芳借阅数日,归语仁坤,啧啧叹曰此大异中国经书,
仁坤始留意焉,见书中言一切上帝当拜,斥淫祠邪神之非,附会征引书、经典籍,
且举洪水及末日审判等为诫,心甚然之。复睹书中遍举世之不公、不正,颠倒乾
坤,变乱纲常,以善为恶,以恶为善,及种种奸淫邪恶、诡诈欺骗、强暴凌虐之
事,朝野城乡,在在有之,以为皆背上帝以拜邪神之过,又睹其言士子皆拜魁星、
文昌,而十九下第,奋然有同志之慨;先是,丁酉病榻梦中,依稀见金须老人与
语,恍惚不能明,至是乃以为此天父上主皇上帝诲以拯人心以归正也,且生长广
东多宝之乡,值庚子鸦片之役后,国库虚耗,吏治至芜,银价腾昂,民不聊生,
舶市之所,人心至浇,遂奋然以上帝使徒自许,欲周行天下,传上帝之说,摘邪
神之谬,正人心之不古,以复归于三代昌明之世。乃与敬芳祷于上帝,誓以不拜
邪神,不行邪事,遵行天诫,自洗礼,以水灌顶,曰洗尽罪恶,弃旧新生,制斩
妖剑二,与敬芳分佩焉,未几,以上帝讳爷火华,自改名曰秀全。
秀全既信上帝,颇自律,戒尽烟花酒色诸癖,稠人广众,正襟危坐,目不斜
视,汲汲乎遍造亲戚乡党,言邪神之非,上帝之当拜,语甚激切,众人多不之然,
惟父母兄嫂诸侄、从弟仁玕、及友人冯云山、彭某数人从之而已,仁玕、云山,
皆塾师也。
未几,秀全、云山、仁玕以上帝当拜,一切偶像当除,乃尽毁塾中魁星、文
昌,及各家灶君门神之属,且弃孔子牌位于外,族人大哗,以为祸且及己,族中
耆老以秀全善属文,语于镜扬,使赋诗颂诸神以禳之,秀全等皆不之从,自后乡
邻视诸子而侧目,咸相诫,不复以子弟入其塾,从其异端之说,是故秀全等咸失
其业,居家郁郁,思有以所为焉。
道光廿四年甲辰,春,秀全、云山议出游传教以匡世之不正,所谓“唤醒英
雄”者也,乃偕洪仁正、洪仁球往粤西。仁正、仁球,皆秀全从兄弟行也。仁玕
以长兄峻词严禁,未之从。
秀全等于旅次撰传教文五十余帧,行散发,殷殷劝人相从,而听者无多。至
瑶山,有塾师江师信从之,与同传道,以汉瑶语隔,无所用力,乃留书数卷付江
氏,复西行,寓广西贵县赐谷村王盛均家。盛均,秀全表兄也。
秀全等跋涉千里,慨然以拨乱反正自任,而口舌谆谆,应者渺渺,秀全性素
躁急,思之常泱泱,有愤色。其在村中,常于稠人广众,劝人拜上帝,无拜邪神,
土民惑土神久,未之然。近村有六窠庙,奉男女二神,香火繁盛,秀全闻而怒,
轻身往,题诗壁上,厉色以斥之,至有“龟婆无怪作家婆”之语,二神,和歌之
仙,俗所传刘三姐夫妇者也,村民瞻之大哗,愈不信从,秀全益窘,且睹黄家贫,
雅不过意,复以细故与云山口角于田寮,遂萌归志,愬诸盛均,盛均以其子为正
为人所构,系狱中,秀全书生,或通词讼文墨,欲留以相救,苦苦央挽之,秀全
坚执欲东,盛均兄弟苦求,不得已,廿三日,遣云山、仁政、仁球先反,自留赐
谷,仓猝无他长策,惟日教盛均兄弟信实上帝,自然有求必应,盛均及弟盛爵等
屈意从之,未几,为正竟以无罪开释,黄氏阖家惊喜,以为秀全果得天助,遂从
而受洗焉。秋,十月,秀全辞而东返,既返乡,询仁正、仁球,方知云山留广西
未归。
秀全之游广西也,虽以拜上帝、去邪神相唱言,而实于天主教义茫茫焉不能
深解,以《劝世良言》所以启蒙,语浅近,文义割裂故也,其所撰文《劝世真文
》、《改邪归正》等凡五十余帧,多散佚,今所存者《百正歌》而已,语韵而俗,
引经史章句,劝世人以行正道,去不正,曰为君者身不正民从所好,身能正民从
所令,为民者身不正祸因恶积,身能政福缘善庆,所推崇者无非尧舜周孔,所指
斥者无非桀纣齐襄楚平,虽愤世嫉俗,实无一言及于当朝,非上帝之名,天主之
教,亦无异于他儒正心诚意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之常谈也。
既归乡,复撰《原道救世歌》,以《颂》有“皇矣上帝”,论皇上帝中华三
代有之,为古今中外独一真神,拜上帝非所以从番;复以世人皆上帝所造,引张
载民胞物与之说,曰普天之下皆兄弟,上帝视之皆赤子,当辑睦关爱,不当睚眦
互戕,后人多以其所倡者平等平权,而秀全书中,实以君长为能子,善正为肖子,
庶民、强暴为愚子、顽子,上下悬隔,与俗世无异也;秀全又以天父上帝为世人
魂爷,三代以来人人皆拜,而后世惟许君王拜之,诸侯以下拜天者皆斥为僭妄,
于古意不合,唱言曰“天父上帝人人共,天人一家自古传,天人一气理无二,何
得君王私自专,上帝当拜,人人所同”,《劝世良言》教之也,所言者拜天事而
已,于君权无涉,后人不察,以为秀全斥君君臣臣为非,大谬也;秀全复于书中
详阐《百正歌》之说,创为六不正之诫,六不正者,淫、忤逆、行杀害、为盗贼、
为巫巫见、赌博也,与烟酒风水占卜等皆为不正之尤,榜史之正人夏禹、伯夷、
叔齐、周文、孔丘、颜回、杨震等为训,殷殷劝人以行正道,即孝顺、忠厚、廉
耻、非礼四勿、贫富有命耳。
秀全嫉世道之恶,感上帝之说,欲立言以救世,令世人归于正道,故撰此书,
散于众,多不应。离乡既久,父老憎恶渐泯,乃复有延入西宾者,遂为塾师如故。
此岁,复撰《原道醒世训》,斥世道乖离,人心浇薄,世人相陵相夺相斗相
杀,以人人皆上帝子女,天下男女皆兄弟姊妹,不应有此疆彼界之私,尔吞我并
之念。其前所撰书,言及上帝,语不出《劝世良言》之说,至是乃敢脱其窠臼,
引《尚书》、《公羊》,倡大同,曰天下为公,欲天下有无相恤、患难相救、夜
不闭户、路不拾遗、男女别途、选举上德,复归于唐虞三代之世也。迨其立国,
中外哗然曰天王上帝非西洋人上帝,实萌乎此篇也。
未几,偕仁玕应塾八坜埗。道光廿七年丁未,道路相传,有西洋人设教堂广
州,且医且传教,所奉上帝,或与秀全尊奉者契合,秀全、仁玕大喜,致书浸信
会教堂主者花旗国人罗孝全,言丁酉梦境之异,及教人信拜上帝等由,孝全览而
异,虽未能尽解,以为盖乡人诚悫淳朴,笃信真道,而于《新旧遗诏》不甚了了
故也,乃命从者周道行复书邀之。
书至,春,二月,秀全、仁玕至省,寓罗孝全宅,从学《新约》、《旧约》
及孝全所撰《耶稣圣书》、《真理之教》等书,自是始知十天条及新旧遗诏之名
也。
秀全、仁玕在省三月有余,勤勉好学,孝全颇瞩目之,有慰留之意,秀全亦
以孝全等同道博学,意颇安之,叩请受洗,留为传教士。孝全许之,而同列黄爱、
黄乾嫉其能,潜谋有以謲之,诈谓秀全曰:“尔家贫,无薪资何以为生,宜及受
洗,求诸罗师。”秀全不察,信为好言,及期,果于众求之,孝全以为秀全求洗,
意或在薪资,不在真道,惑之,乃延其洗礼之期。秀全知为所赚,无如何,夏,
六月,乃与仁玕求去,道行知其无辜,赠以百钱,慰勉遣之。
将行,遇乡人,言及秀全偕云山入桂,身无恙而云山三载杳无音信,冯氏族
人多不平,有愤言。秀全惭且患不利于己,乃遣仁玕独还乡,身自西,再入桂。
将行,遇乡人,言及秀全偕云山入桂,身无恙而云山三载杳无音信,冯氏族
人多不平,有愤言。秀全惭且患诸冯不利于己,乃遣仁玕独还乡,身自西,再入
桂。
步经番禺官窑、三水西南、肇属广利、肇庆府、禄步,至梅子汛海边湾,遇
二盗,持械邀之,秀全素宝斩妖剑,携带不离左右,至是遇警而惊,仓猝拔剑欲
斗,二盗惧其死斗,乃绐之,诈作官差巡检者,秀全不察,释剑而前,二盗遂夺
其剑,并行囊钱物洗劫一空,委而去。
秀全踉跄而西,道悦城、九官,次日至德庆府,身无分文,进退维谷,方彷
徨喟叹,莫知所适,二路人见其窘,温言劝之云:“船到滩头水路开”,秀全闻
而大振,以为所言大合真道,盖天父上主皇上帝所以化醒之也,遂揖而别,至滩
头,昂然呼舟而上梧州。
秀全以无盘费,居舟常匿舱中不出,亦不食,同行二贾及船主异而叩之,得
其食,慷慨助其衣食行资,竟得安抵梧州。秀全感此数人殷殷不止,壬戌十二年,
铜板印刷《太平天日》,犹念及之云。
既至梧州,舍舟,经容圩、山寮、藤县、山村、平南大乌、马皮、桂平蒙圩,
七月初十日,复抵贵县赐谷村王盛均家。
云山自与秀全别,折入紫荆,颇困窘,至拾粪以度日,而矢志传教,折节交
游,自缙绅举监至矿徒山民,无不开怀相待,众奇其才气,感其诚恳,渐信从之,
受洗,号拜上帝会,越三载,会众竟及二千余,周布数县。云山惟粗阅《劝世良
言》,于天主教义,实不甚了了,每布道,辄曰洪先生所教,会众以云山明敏博
学,人所共睹,意洪先生必旷世逸才,且久闻名,终不得一见,益以为神,在在
钦敬之。先一月,云山尝过访盛均,语及上帝会之盛,秀全至,盛均兄弟从容言
之,秀全颠簸三载,口舌谆谆,信从者不过百人,乍闻之,且惊且喜,以为上帝
果助我,七月十五日,乃偕侄王为正离赐谷,道勒马、东乡入紫荆,过东乡九仙
庙,命为正捧砚,复题诗于壁斥之。十七日,至紫荆,与云山晤,不见已三载矣。
秀全之劝人拜上帝,本愤不得志,且嫉末世之非,欲有以匡补而已,初无他
异志也,迨游粤东三载,耳所闻无非文恬武嬉,吏治糜烂,目所睹无非百业荒废,
民不聊生,又见紫荆绝险,会众殷盛,士心可用,云山复从而勉之,遂萌起事之
念,乃偕曾云正、曾玉景、曾观澜等写奏章,求上帝选择险固所在,以为举义之
基;颁十天条,以为会众号令,明约束,严纪律,以徕四乡之众;踏左右两水神
坛神庙,毁神像以立上帝教之威,旬日之间,声势大振,归附日多。秀全旋移居
高坑冲卢六家,高坑冲位紫荆西南,三面皆山,冲口向北,西至大冲七里,北至
蒙冲三里,越山岭,可通黄泥冲,南越瑶老界,即平在山也,林菁茂盛,冲槽曲
折,实险要之地,卢六,上帝会众,云山中表,忠勇可倚,是故秀全迁此,据以
为根本。
九月,秀全、云山纠众赴象州,毁甘王庙神像。
甘王为粤东南土神之最著,传五代十国时象州古车村有甘陆者,从征南汉有
功,其侄甘佃,家饶好施,叔侄皆有术,善决吉凶,能为祸福,死后为土人所祀,
遂敷衍而为甘王矣。僮者利其名,欲因而求财,故神其说,遂造作故事,曰甘王
尝得佳穴,利血葬,子孙必得冥福,遂杀母葬之,又曰其好淫冶邪曲,尝逼迫其
姐,强与某无行者通,固本骇异乡愚,无稽之谈而已,土人且敬且畏,共造有司,
请龙袍,加诸金身上,供奉香火,终日缭绕不绝。秀全以乡民终畏甘王,多不敢
从上帝之说,大患之,与云山、卢六等谋,遂舍咫尺之紫荆马河镇甘王庙不毁,
集众大誓,远赴象州甘王祖地伐之,盖所以立威者也。
十八日,秀全、云山、曾云正、卢六、陈利至象州甘王庙,褫裂州官所奉龙
袍,毁其金身,题诗斥其过恶,书十天条于壁,四乡观者如堵,象州人闻之惊怒,
布赏格,将纠治之,众中一童子忽自云甘王降附,曰秀全等立心纯正,不可害,
乃撤赏格,不之究,惟重修金身而已,州县有司闻之,务为因循,亦不之较,上
帝会声名益盛。
十九日,秀全等还紫荆,未几,复毁山内雷神庙及田心、花雷诸水社坛,社
坛者,土地庙也,粤俗好鬼,东南在在有之;雷神,陈姓,名文玉,广东海康人,
仕于唐,为刺史,有功德于民,两粤多其庙,香火繁盛不衰迨及千载,宋时秀全
远祖洪迈尝奏封之,自是亦未能幸免矣。
十一月十一日,秀全偕曾玉璟同返赐谷,玉璟,云山东道曾玉珍从弟,聪颖
练达,秀全爱之。道武平,宿黄四家,布教传道,多信从者。既至赐谷王盛均家,
玉璟辞归,秀全恋恋不舍,赋诗赠之,有迷途既返速加鞭,振起雄心赶向前之语。
秀全既入桂,为教主,而会中庶务,一委云山及王、曾诸姓,己则垂拱以治
之,日笔耕不辍,撰《原道觉世训》,曰阎罗妖为邪神之尤,“乃是老蛇魔鬼也,
最作怪多变,迷惑缠捉凡间人灵魂,天下凡间我们兄弟姐妹所当共击灭之唯恐不
速也”,又痛诋历代帝王背上帝而信邪神,僭帝号,大不敬,盖以为惟天父上主
皇上帝乃可称帝也,语颇激切,至有“他是何人,敢腆然称帝乎”语,虽未显言
反清,刀兵铿锵之声,不绝纸上矣。
《原道觉世训》中有“天地之中人为贵,万物之中人为灵”等语,盖上帝教
以人人皆上帝所生,既贵且灵,木石泥团偶像卑贱,不当以贵事贱而已,后人不
察,以为秀全此语,盖倡人本,大谬也。
十一月廿一日,桂平生员王作新、王大作兄弟籍口云山等迷惑乡民,结盟拜
会,践踏社稷神明,纠团执械捕之,交保正曾祖光领下,欲解官,构讼纠治,卢
六及曾亚孙等集众抢回。
作新等状禀桂平县,以云山等要从西番旧遗诏书,不从清朝法律,乞有司严
办。语竟不及秀全,盖秀全不亲庶务,以教主自尊,等闲皆不知其人也。
云山与秀全议,亦具禀辩驳,书十天条呈附。署桂平知县王烈睹天条惟劝人
从善,无他异状,又闻清帝诏准,两广新驰天主教之禁,榜文煌煌,已悬东省礼
拜堂,复染官场痼习,讳言祸端,固身容宠以求禄位之安,遂掷回作新禀不议,
禀后批答,至有“殊属昏谬”等语,而两造构讼,终不能置之,乃传云山、卢六
与王氏兄弟到县对质。十二月十二日,云山、卢六传到,而王氏兄弟惧祸,竟不
出,以是云山等以案淹久不结,系狱不得出。
上帝会众素倚云山为头目腹心,一旦无之,惶惶然不可终日,尔言我语,无
复号令。秀全虽为教主,经济抚循,素非所长,忽失云山,如丧手足,彷徨无计,
竟委会众不顾,道光廿八年戊申二月,东返广州,欲讼于东督耆英,廿二日,至
省城,寓罗孝全所,闻耆英已先十日内调,将赴香港,求诸英吉利总督,或曰洋
人多疑,或不以拜上帝会为然,求之无益,无如何,乃复西入桂。
至,闻教中多异状,当其在东省未归也,会众辄有仆地作呓语者,曰天神附
体,发号施令,尔言我语,会众益大惑,未之所从。中有王二妹者,赐谷王氏宗
人,秀全戚属;杨秀清,平在山东旺冲人,初不甚知名,而自称上帝附降,疾声
厉色,洞人阴私,无不毕中,二人尤相持不相下。秀全至,亦不能解。
先是,秀全倡上帝教,斥巫蛊为妖邪,秀清等辈所为,实皆粤西降傩之术,
大干教义,然秀全利秀清倡为科炭之论,与王玉琨等敛钱赂有司,颇有验,遂默
而不言,惟遣人探狱,与云山等斟酌讼词而已。
是月,秀全教云山具禀浔州府,反控作新、大作恃衿横嚼,架题寻害,请饬
桂平县提讯雪冤,知府顾元凯书生,素温雅,览而颌之,命桂平县复议,新任县
令贾桂再传王氏兄弟,竟不至,又睹云山等所呈传教之书,内载敬天地,戒淫欲
诸款,类于劝善,无叛逆情,云山在紫荆久,亦无为匪不法情事,是岁夏,判无
业游荡,递解广东花县原籍管束。而卢六竟瘐死狱中。
秀全知而追之,而云山行未久,即劝二解差皈依上帝教,同反紫荆,道相失,
无所及。秀全至花县,晤仁玕,语及秀清等降傩之异,思有以应之,而急切未得
其宜也,旋复西返。
时云山闻秀全东返,亦络绎东往寻之,秀全至,不得见,留寓平在山下古棚
村萧玉胜宅。而杨秀清以倡言科炭,威信大著,他降傩者视之不能比肩,号令会
中,渐有响应。玉胜养子朝贵,烧炭种山为业,习降傩术,与秀清素善,其妻黄
宣娇,黄权政之女,秀清认为妹,改姓杨氏。宣娇亦粗解傩法,当秀全初到紫荆
时,尝于众倡言,丁酉岁卧病升天,闻一叟与语,曰十年后将有客东来,教拜上
帝,汝当信从云云,是故秀全德之,常教其读新旧遗诏及天父诗,亦渐以秀清为
能,认其代上帝传言为真,指他降傩者数倍为妖魔附体,逐之,而犹以亲戚之重,
未肯斥王二妹言为伪也。
秋,九月,初九日,萧朝贵称天兄耶稣下凡降附,斥王二妹为妖宿附体,王
氏不服而口争之,不相下,会众两无所适,盖皆欲俟秀全是非之也。十月廿四日,
朝贵复称天兄下凡于平在山,时秀全在侧,天兄问曰:“洪秀全弟,尔认得朕么?”
秀全踌躇乃答曰:“小弟认得。”盖朝贵托天兄口认秀全尝上高天,为上帝所遣
救世人者,秀全利其言,且见其能得物情,故从而证成之也。朝贵本姓蒋,为萧
玉胜养子。玉胜亲子朝隆素与朝贵不睦,朝贵乃籍机托天兄口,命秀全赐之杖,
秀全疑,未即从,乃怒曰秀全自己尚打屁股,秀全不得已,竟杖之。
秀全与天兄从容言天堂事,曰天父着黑龙袍,金须高边帽,坐时双手覆膝上,
先是,秀全笃《劝世良言》之说,以上帝为无形,至是乃有形矣,或曰,此秀全
之常态,抑西洋传教士之样貌也。复言尝遇难思旺,蒙天使及数妇人相救,其一
为秀全天上之妻。此皆天语,盖非其实,天妻者,秀全先娶而早卒者也。
秀全复问天兄以人事,对曰太平时云山、秀清、朝贵皆为军师,云山虽以宿
旧列前,而又曰杨、萧双凤朝阳,纲纪大权,实已渐移诸二人也。又云,有西洋
军师蔡姓者,史事微茫,不知所云为何人也。
天兄复语秀全,曰阎罗妖即东海龙王,四方头红眼睛,贪上帝降雨之功为己
功,罪莫大焉,是故天国初兴,尝贬龙为妖;又称秀全为日,秀全妻为月,呼云
山、秀清为三星,朝贵为二星,始以天象应人事。
天兄降附既为秀全认实,二妹势沮不能抗衡,遂为所逐,诸王心虽泱泱,无
如何也。秀清、朝贵亦以赐谷王氏秀全至亲,不为已甚,是故盛均、盛爵等皆无
恙,然号令所秉,已在杨、萧掌握中矣。
上帝会众以天父天兄次第下凡,心复壮,集众四出,毁桂平、贵县各属神像,
士绅大哗,起团练究治之,会众与之较,不相下。秀全等以事机未至,恐有司瞩
目,忧之。
十一月中,天兄下凡,以团首曾玉琚起团究告,欺凌会众黎添宽事为由,诫
秀全以“左来左顶,右来右顶,随便来随便顶”,盖勉以从容也;秀全性刚愎躁
急,天兄先赞秀全曰子肖父性,复从容谏以在凡间不可十分性烈,“要看事来,
要发令才可发令”,盖恐其轻动无益,反致其殃也。
秀全在花县时,虽尝弃孔子牌位于塾外,遵天主教义,不事偶像而已,其《
百正歌》等诸篇,仍以孔孟周公等为圣贤,至是,天兄语以孔丘教人之书多错,
屡为天父捆缚责打,以尚有前功宥之,准在天享福,永不准下凡,又曰太平时,
孔丘之书一概焚烧。朝贵不知书,颇憎嫉会众之通文墨者,故有是言,秀全以非
古适足自圣,心甚利其言,是后太平军兴,所过焚书殆尽,实萌乎此。
天兄又曰观音亦为好人,在天呼之为妹,秀全以其言不便,口然而实讳之,
稠人广众,仍呼菩萨为“该杀”云。
秀全以秀全、朝贵渐贵重,浸以己位为忧,乃敷衍丁酉异梦,曰自天堂归时,
尝得银朱纸票,写以“天王大道君王全”字样。秀清、朝贵觉之,亦思有以安其
心,乃托天兄口,认此七字为高天写来,且言秀全高天有殿在东郭,天上之子,
年且十二云,秀全天王之号由此。
天兄自云有三子二女。夫《新遗诏全书》虽言玛利亚诞耶稣于伯利恒,而以
为圣灵感动,不夫而孕,其自别有夫有子,非上帝妻也。上帝有形乃喻,无形乃
实,圣父、圣子、圣灵为三位一体,盖耶稣亦上帝,无室家妻子人伦之谓也。秀
全尝学于罗孝全,非不知此,然利杨、萧之言,复敷衍之,自此上帝教渐与天主
教异,至有天妈天嫂诸说,西洋人睹之无不嗔目结舌,甚或以为僭妄大不敬,斥
诸异端邪说也。
天兄又谕秀全,自后天兵天将砍妖魔头,亦要奉天父上主皇上帝命,奉救世
主耶稣基督命,奉天王大道君王全命,且以上帝独一,诫秀全惟可称王,不可称
帝,秀全虽憾大柄之移,窃幸符命之归,慨然许之。未几,天兄复下凡,带秀全
天上之妻与秀全语良久,盖朝贵借傩术以戏之,且坚其信耳。
王氏以外戚之重,本蒙秀全寄任,自王二妹事后,渐失要领,虽秀全待之如
故,心实不平,思立奇功以自效。十二月初七日,王玉绣、王盛通、王为政至平
在,谒朝贵,求天兄准秀全早正大位。朝贵以非其时,本欲拒之,然固知此实秀
全之欲,重违其意,乃口然之而命诸王转央天父,诸王果往谒秀清,秀清托天父
口,婉言却之。
道光廿九年己酉正月初七日,朝贵假寐,秀全唤之,乃对而大言梦中战妖事,
自炫以为功,实欲秀全赞之而已,秀全卑词奉顺之。
秀全孑身客寓,续弦赖氏在花县乡里,未偕来。自为教主,渐贵重,会众间
有以女为献者,遂纳侍儿多人,而素性躁急,言语少不合,辄怒语痛斥,鞭笞杖
责百计,诸女不胜其虐,婉转号叫,惨呼闻乎阃外,闻者咸侧目,虽不敢显言其
非,喉卢窃窃,在在有之。秀清、朝贵患之,廿一日,朝贵托天兄口,谕秀全善
待诸女,时或有些不晓得,亦不好打生打死也。复命回东,五月或冬时上来。盖
诸人虽萌起事之念,尚无定计,故秀全归期之卜,含混至此也。
杨、萧之托天父天兄下凡也,虽攘秀全、云山权,然位望素卑,号令不出平
在、紫荆,秀全既东,莫可谁何,遂尽挈诸县要领也。三月十六日,秀清托天父
下凡,号令曰:“高老山山令要遵,十字有一笔祈祈”,此拆白隐语,盖天父出
令,千祈遵守之意也。自是天父、天兄羽檄如雪,而秀全号令几希。
上帝会踵两粤会党故事,尝作隐语以传号令,盖所以避清吏及他人耳目而已,
非惟秀清辈,即秀全亦习为之,且用为图禨,以自神圣耳。
秀全至乡里,晤云山、仁玕. 时镜扬适卒,礼,子守父丧,三载不剃须发,
秀全籍此蓄发,不复薙也。
秀全在乡,恒牵牛出村荛牧,曰助其二兄生计,实朝夕与云山、仁玕等计议
粤西事。诸人以秀清、朝贵挟天父天兄威势,号令会众,罔敢不从,秀全虽号曰
教主,辄束手无以相制,乃敷衍秀全丁酉异梦,称为上帝次子,耶稣同母胞弟,
受皇上帝命斩邪留正,为天下万国真主。初,上帝教以皇上帝为天下大同之父,
人人皆上帝所生,所谓魂爷者也,既生尘世,则各有父母,秀全虽为教主,所谓
上帝能子而已,实无他异,至是乃曰上帝天妈生耶稣及秀全,又曰丁酉秀全受诏
登天堂斩妖,持金玺金印,与基督等大战妖魔,诛死十八九,余者遁凡间,天父
悯世人之殃,乃命秀全下凡为天下主,诛妖以救世人,盖篝火狐鸣之属,所以神
圣天王以固其位者也。
秀全以上帝会之草莱萌蘖,云山功最多,秀清、朝贵辈后起,一旦欲以傩术
凌乎上,恐其不悦,思有以慰之,而云山素谦退,乃恂恂焉不以为意,秀全安之,
由是与云山欢洽益笃。
夏,五月,秀全、云山偕归粤西,至紫荆,始渐布上帝次子之说于会众之首
要者,秀清、朝贵利而托天父天兄口颌之。廿九日,朝贵复患秀全、云山之忌,
假天兄下凡,温言勉之,秀全、云山亦便杨、萧之术能和众,乃认杨云娇为妹,
改姓洪氏,未几,更以云山为天父第三子,秀清四子,云娇五女,号朝贵为帝婿,
由是诸人之盟益坚。
时粤西人丁孳繁,地瘠口众,豪强兼并,无有竟日,地势复如建瓴,旬日不
雨即旱竭,春夏水涨则漂溢,三年之耕,恒不给两年之食;一秋之获,或不酬一
春之种,兼以庚子鸦片之败,洋货充斥,银价腾昂,雇勇遣散,无以聊生,遂群
结为盗贼。广西吏治颟顸,上下因循,以模棱为晓事,以软弱为良图,以钻营为
进取之阶,以苟且为服官之计,京堂部院,皆云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省道府县,
贤者不过斤斤自守,不肖者复亟亟营私,盘剥渔利,无所不至。全省地方数千里,
山峦林瘴遍布,汉壮瑶苗丛杂,而额兵不过柳州、桂林及左、右江二镇,计绿营
二万三千,土兵万四千而已。分汛遍布,多者兵数百,少者才一二人而已,遇劫
盗大股,辄顾此失彼,动不相及,即及之,兵单亦不得一胜。省抚梁章钜不谙庶
政,名士自许,疏政务,而日以山水诗酒为侣,于地方惩办盗案之员,目为俗吏,
时相摒斥;及其罢,郑祖琛继之五载,祖琛自知县次第升至封疆大吏,仕宦历四
十余载,世故甚深,周旋过甚,于其任内也,管下防兵诸营营弁缉捕战死者守备
以下千余人,奏禀不过数十,余皆以病故闻,盖不欲朝廷知广西之多事,粉饰太
平,以固身容宠而已。其复以佛子自诩,每逢决囚,必为之经醮祈福,或将行决
之犯擅行释回;提督闵正凤工于趋跄应对,颇通文墨,以儒将自居,而于军事固
不甚了了,由是粤西兵力怯弱,军械败劣,防务废弛,大吏皆讳言兵,闻警多不
敢出,偶出,惟知滋扰良民而不敢赴警,天地会乘之,山堂蜂拥遍布,在在有之,
邻省举事者亦辄拥众入桂,数年间烽火遍巡属,粤东来者号为广马,粤西土著而
举兵者号为土马,以波山艇横行水面者号为艇军,彼此呼应,此伏彼起,自道光
廿五年起,雷再浩、李沅发、任文炳、李观保、大头羊、大鲤鱼、张嘉祥、颜品
瑶辈,呼啸数省,叛降不定,兵来辄走,兵走复来,官府应接不暇,剿抚皆无所
施。复以广西府库竭,招募无计,惟恃各属乡绅团练以御之。团练者,乡绅出资
粮,募乡民,团结以卫桑梓者也,团所以严保甲,选健儿,齐部伍,练所以缮甲
兵,讲技艺,为攻守之备也,以御天地会众,颇有验,顾颇滋扰,富者主其事,
辄倚强鱼肉乡里,贫者恨之;且广西素多客家,土人以其所以侵渔我,雅不忿,
常睚眦,时相仇杀,有司复往往挟私甲乙,上下其手,以故事益糜烂。秀全等耳
闻目睹,在在及之,思乘而起事,立上帝之国,复太平之世,以解民之倒悬也,
遂密谋益亟,而居常益谨密和忍,以防官府之耳目也。
秀全等既已启立国之谋,旦暮惟以求英贤,结人心为要务。有石达开者,客
家,居贵县龙山奇石墟那帮村,家小康,习文武,雄健好施,年甫弱冠,而声名
遐迩数县,秀全、云山慕而亲造焉,与促膝,循循语以清政之弊,苍生之苦,达
开素倜傥,有经纬大志,闻而感奋,许以国士之报;平南花洲山人村武生员胡以
晄,家饶富,工技击,慷慨好士,与乡里劣绅积不相能,常为所欺凌,郁郁思报,
秀全等闻而访之,遂与深结,心心相印;贵县矿徒秦日纲,家贫不知书,而诚悫
忠直,信义著素,同侪倚之,亦与洪、冯结交,渐与机密;时尚有象州生员何震
川、武宣曾水源、陆川赖九、博白黄文金、广东信宜凌十八兄弟等,或以族望,
或以才情,或以勤劳,渐为秀全等之所信,与机谋,知秀全之为上帝次子,天父
所遣下凡为天王者也,皆攘袂自奋,以扶主勤王自勉。壬戌十二年,干王奉天王
诏,录丁酉异梦始末,铜版刷印,旨准颁行,名《太平天日》,而官书煌煌,曰
诏明于戊申岁冬也。
秀清、朝贵虽与秀全同志,雅不欲其复揽威权,八月,天兄下凡,藉口贵县
会众不信真道,乱语传扬,峻词斥之,时秀全、云山寓石达开家,与赐谷王氏比
邻,朝贵以前嫌,大患之,传语达开送回,复命韦正往迎,曰一见秀全,即拥上
马,其亟亟也如此。韦正,桂平县金田村人,眷监生,深沉有智计,家饶资财,
以客家,为土绅举监辈所嫉,郁郁乎思报,故结交上帝会以为援奥,至是,天兄
认为上帝第六子,盖笼络寄心腹,以抗衡洪、冯、达开辈而已。
十日,秀全自贵县返,道遇盗,幸得无恙,朝贵知而怒,托天兄口,责扈从
诸人以不从三更灯亮起身之命。
时上帝会势益大,会众固结不散,官府颟顸,以其自约束,无滋扰情事,易
之,而团首类皆乡绅,各忧身家田宅,视之往往若仇雠,睚眦械斗,往往因之。
八月,王为正、吉能胜为团练所捕,送贵县系狱,为正,秀全族侄,拜上帝久,
得众心,闻其下狱,秀全一下皆愤愤焉思有以报憾,秀清、朝贵以其时未至,恐
官府瞩目,忧之,托天父天兄口,诫以隐忍,命会众科炭敛钱以救之而已。
秀全既托天命,亟欲起事,颇燥急,九月,天兄下凡,诫以静处待时。
秀全既离赐谷,王氏诸人口虽不言,心颇泱泱,常潜与秀全言,劝其早登大
位,秀全口不言而心颇然之。廿七日,天兄召王玉琇,且勉且诫以静之。
秀清、朝贵挟天自重,铺排号令,臂指如使,莫敢谁何,秀全、云山潜藏既
久,罕接物情,虽不悦,无可如何矣。秀清等复以避吉由,托天父天兄口,命秀
全等四乡潜藏,不可出头。秀全时罹足疾,不良于行,乃命俟能辔辄登程而已。
是月,天地会李沅发攻湖南新宁县城,十三日,陷之,斩知县万鼎恩,粤西
全州灵川会众起兵应之,两省震动。
为正、能胜羁久不得释,四乡团练,逼迫益愈,会众受严诫,往往隐忍,而
潜怨鼎沸,十月廿三日,天兄再嘱以守分待时,切不可同人争架云。
秀全知秀全、朝贵权势已成,终不可撼,且利其才,十二月十九日,乃亲拜
天兄,祈以转禀天父,不许妖宿下凡帮妖,妖宿者,王二妹之徒也。复以会众既
多,勇怯不一,求天兄发威教导云。秀清、朝贵喜,与秀全更相得。
石达开信义著素,能得物情,复与赐谷王氏善,朝贵疾之,廿九日,托天兄
口,曰那帮有妖宿以儆;时六屈周凤鸣起团练欺凌上帝会众周凤善,达开与王玉
琇引众往援,胜之,天兄命韦昌辉转谕班师,达开、玉琇不肯,与争,天兄怒色
斥之。
朝贵自托天兄降附,秀全以下皆畏服,莫敢与校,达开竟与争稠人广众,故
愤怼也如此。然石氏族众,达开名显,朝贵虽不之悦,终欲羁縻之,未几复遣人
温言慰谕乃已。
是月,李沅发走入广西,清廷大惊,命所在厚集兵力,不分畛域,痛加剿办,
粤西势益糜烂。
时贵县来土不睦,土人多良田,来人迁客,处烟瘴,少田土,往往不聊生,
或与争,不利而遁,闻上帝会多客家,遂往投,思有以抱怨耳。秀全以此辈叵测,
颇以为嫌,有拒意。道光卅年庚戌正月初二日鸡鸣时,天兄下凡,勉秀全,嘱开
怀安抚,以壮上帝会声势。
云娇既称上帝第六女,颇骄恣,对朝贵有得色,朝贵性狭,颇不之堪,至是
乃藉天父口,命秀全教导之。
时各地首要,渐知举义之谋,胡以晄在平南,首倡毁家纾难,贱售田宅,尽
输诸会,秀全感其义,复患其不密,而重违其意。初四日,天兄下凡,嘉勉以晄
真草、忠草,信实天父,草者,心也,而殷殷诫以谨口,曰不是非轻。时天兄亲
谕谆谆,曰秀全处事得宜,且云山位次,尚在杨、萧前,然秀全已辄言天父天兄
在,小弟不敢大胆云。
十一日,往平在山张永绣家,从天兄命,所以藏沉避吉,养晦待时者也。
十四日,清宣宗殂,遗诏以皇四子奕詝为皇太子。
十五日,艇军罗亚旺平南攻永安州,劫长寿墟。亚旺后更名大纲,广东揭阳
人,矫健善战,清吏畏之侧目。
廿七日,清皇太子奕詝嗣,诏改来岁为咸丰元年。
二月十日,清廷以李沅发纵横湘桂,所在莫能御,革湖南提督英俊职,以四
川提督向荣代之,荣字欣然,四川大宁人,寄籍宁夏固原,宿将知兵,所向有功,
故任之。
前岁秀全自东返,尝于众大言,曰上帝有谕,人将瘟疫,宜信者得救,众且
信且疑而已;至是粤西疫果大作,紫荆山左右诸乡各水病亡相继,秀全略通医理,
与会众习医道者李俊昌、何潮元等悉心防诊,是故拜上帝会群居之田心、花雷二
水罹病者最少;韦昌辉妻亦有寂,秀全亲往诊之,一贴而愈,已是昌辉益感奋,
而四乡村民,无论拜上与否,咸大异之,以为能驱鬼逐怪,医瞽哑疯瘫诸般怪疾
也。秀全等因而潜布谣言隐语,曰“三八廿一,禾乃玉食,人坐一土,作尔民即”,
盖隐语,言秀全得天命也,自后信从者愈多。
时会众首要者知谋国事者,尝悉家财以献秀全,盖欲立效肇始,以立元勋之
效而已,秀全坦然纳之无忌。朝贵等以为不可,乃托天兄口,诫以酌情取受。
秀全自以天命所归,士众归心,有德色,颇忘顾忌,尝潜衣赭,炫于左右。
廿三日,天兄下凡,诫以谨密,不可命外小见,外小,天国所以言百姓未拜上者
也。
秀全性刚愎,厉声作色,群下股栗,往往不敢尽言。朝贵等欲其和以处众,
乃托天兄口诫之,曰牡丹虽好,也要绿叶扶持。
时各地会众首要者陈廷扬、黄成德、黄期升、石福隆、余廷璋、蒙上升等次
第应招赴平在,秀清、朝贵屡托天父天兄口,慰勉会众认实天父天兄与秀全,一
心扶主勤王,且严命秀全、云山四乡潜藏,托言避吉,实不欲其亲政务而已。
四月,秀清忽口哑耳聋,耳孔出脓,眼内流水,几成病废,秀全倚秀清为干
城,闻之大惊,仓惶不知所适,会中大柄,遂集诸朝贵一人,而以韦昌辉、石达
开及陈玉书、秦日纲等为臂助。玉书立国后无闻,辛酉壬戌岁,有庥天安陈玉书
者守平湖,然爵卑任闲,恐非一人也。
天地会与清军战益酣,会众中间有与天地会徒通者,亟欲兴兵,以乘其时,
秀全闻,颇颌之。朝贵不之然,而重违其意,廿二日,托天兄口,命会众坚忍待
时,以俟妖对妖相杀尽惫,方可举事。天地会山堂林立,堂辄设香堂,拜邪神,
又,部众多游民,尝滋扰,民颇不堪,故朝贵以妖目之。
秀全志大而才疏,好为大言,亟亟乎欲事功,而颇不谙实务,会众聪颖者口
虽不敢与校,心固不能无疑。六月十九日,天兄下凡于旧合,诫以做事须想长远,
莫顾眼前,又勉以增志气,顶起天父天兄纲常,以服众人之心。
时秀全后母李四妹、后妻赖莲英,兄仁发、仁达等皆自花县至。去岁十月初
九日,赖氏诞子于乡里,仁玕以箸拈阄,名之天贵,至是,襁褓携来,秀全乃见
及之。
秀全初不喜天贵之名,更其子名曰贵福,后复改天贵,迨立国天京,更其名
曰洪天贵福云。
朝贵不知书,虽与秀全、云山等同志,而心终嫉嫌芥蒂,每托天父下凡,厉
色以折辱之。秀全、云山以所图者大,益谦恭,不以为意。
秀全妻子等虽至,洪氏族众,多有留东未偕来者。五月,遣王盛爵、江隆昌、
侯昌伯等东往迎之。
秀全复造作预言,曰上帝将降大灾本岁,八月已,有田无人耕,有屋无人住,
惟拜上帝可免,号召各地会众团集自保,盖团营之萌也。
五月,向荣擒陈亚贵于湖南新宁金紫峰,槛送北京磔之,而湘、桂各属天地
会此伏彼起,声势益靡。六月,陈亚贵等入贵县、武宣,亚贵武宣人,尝从艇军
李观保、任文炳等,戊申岁舍舟就陆,善抚众,能驭下,剽悍善战,官兵当者披
靡。
七月,广东信宜大寮上帝会凌十八以团练之逼,集众至数百人,立营盘,造
兵器,乡团与相杀,死者数十人;同月,石达开散檄集众,十三日,道六乌山口,
进屯白沙墟,立辕门,开炉铸炮。上帝会之起兵聚众,实肇乎此也。
朝贵颇猜忌贵县会众,名之曰珠堂,言语往往侵之。十九日,托天兄口,诏
秀全、云山离贵县赐谷村,仍回金田韦昌辉寓。
凌十八以知县宫步霄纠众启衅,捕其弟凌廿四,命叶芸停、林大儒等晤秀全,
乞方略,秀全踌躇,问诸天兄,天兄仍以科炭为辞,盖不欲轻动兵戈,以策万全
耳。
天兄于言间颇侵秀全,斥以无用,秀全心虽不悦而情辞益卑逊。廿六日,赴
平南花洲,寓胡以晄家,行遇盗,幸得无恙,谓为天救之也。
廿九日,天兄复下凡洪山。
朝贵以傲视秀全,心不自安,故藉天兄口,问秀全以朝贵功过,且故作反语,
曰己及秀清不识字,无他能为云山、昌辉及珠堂方是帮手云。秀全揣知其意,答
以天下万郭皆靠二人,又曰二人分外晓得道理,他人学成炼成,秀清、朝贵乃天
生自然,以安其心。天兄初尚作色,言朝贵倘自恃功劳,当杖一百,未几辄开怀
自语,曰朝贵真正好人云耳。
时天兄言军师,只及秀清、朝贵,云山位次,自此乃在二人后。
秀全对天兄,言珠堂多人未醒,不尽从天兄反草之论,朝贵虽不悦,亦不敢
过为已甚,乃仍托天兄口,峻词训诫赖培英,以儆赐谷王氏,培英与秀全妻赖氏
同姓,认秀全为妹夫者也。未几,复命培英及张维昆偕赐谷信众三人游紫荆,以
慰安王氏诸人之心耳,自是珠堂之讥,乃不复有言云。
秀全等以时机渐迫,命韦昌辉开炉造械宅中,蓄鹅后池,以乱其声。又遣使
分谕各属聚会众,售田宅,造器械,赴金田聚义,号为团方,团方者,隐语,团
圆之意,所以言团营者也。
八月,贵县来土之争更剧。
夫来土两造,睚眦既久,屡械斗,官府谕之不能解。来人富者温姓强娶土人
女为妾,土人愤怒,是月,群纠往攻之,来人亦集众相抗衡,众寡不敌,败,投
上帝会者凡三千余人,盖上帝会多客家,思有以报憾也。
来土酣斗久,田庐村舍,往往为空,乡民忆及秀全寓言,益骇以为天意,愈
信从之,八月初一日,朝贵以傩术托天兄战妖以励众,初五日复谕“星云二弟胡
金沈放容吉”,星者三星,上帝会众所以喻秀全者,云者云山也,盖谕二人潜藏
宽怀,以待捷报而已。廿二日,复传天兄圣旨,曰“八方煷起,起不复熄”,命
韦昌辉转谕秀全等。煷者,火也。于是陆川赖九、博白黄文金、象州石龙村谭要
等次第聚众,且战且前,络绎而赴金田团营。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