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光卅年二月,携子时雍同入洪秀全、冯云山拜上帝会,未几,父子同赴平在山觐秀全。廿七日,萧朝贵充天兄下凡,勉慰上升父子,谕曰教上升一个便是教众小弟,次日,复超升上升父子及谭顺添等灵魂升天,上升感奋,自是期以死报焉。
时秀全等已谋起义,次第谕及会众之可信重者,上升父子虽晚进,以诚悫故特蒙恩信,团营举义诸事颇不讳之。上升父子知军机缜密,相诫三缄其口,纵亲母亲弟,皆不之知也。
是岁八月,来土之争渐息,清吏大遣客兵,往剿天地会众,天兄下凡,诏诸县会众各于本乡团营,旋命皆集金田。时洪秀全、冯云山等蔽匿花洲山人村胡以晄宅,清浔州协副将李殿元适移营思旺墟,断金田往来之路,盖以备御天地会及艇军之出入,初不知洪冯其人也。胡以晄屡与接仗,互有胜负,不得过。杨秀清复罹病已久,口不能言,金田众人皆忧之。
十月初一日,秀清病忽愈,起视事,辨查乃更愈乎前,众心由是乃安。东王令上升统兵赴山人村迎洪冯归金田。
十一月廿二日,上升破思旺墟,败李殿元,斩秦川巡检张镛,天国军兴,斩将覆军,自上升始,旋合胡以晄大队,迎洪、冯返金田,廿九日,与清军大战于蔡江村,斩清江协副将伊克坦布,上升复在军中,与有功,迨定鼎天京,太平官书语及此役,咸乎曰“迎主之战”云。
未几,秀全即天王位武宣东乡,改辛亥岁为太平天国辛开元年,上升以上字崇隆无比,改名得天。
辛开元年五月,至象州新寨,天王封御林侍卫廿人,职同总制,而得天与焉,壬子二年二月至永安州,升殿右二指挥,东王假天父下凡,审周锡能事,得天与焉。八月,至长沙,以故革职,十二月至武昌,以功开复。
得天虽尝典兵有功,而将略非所长,雅以忠信,颇蒙天王信重,故自此辄在天王左右,不复将兵,时有得天天王爱臣,永不出朝门之语。
癸好三年二月至金陵都焉,号为天京,东王分男行女行甚苛,江南民素富饶文秀,颇不堪命,得天面谏东王以毋用男行女行,但抽丁为兵,先定江南,再图进取,如明初故事,事必可成。东王大怒,叱以不认实天情,欲妄改天父章程,峻词切责之,得天震恐,托病开缺。东王久乃怒息,思其劳绩,七月,授殿左七检点,命总理女营事务。
得天虽憨朴诚实,性笃缓怯懦,以强谏被斥,自此不敢深言天下事,虽素知女行之不可,既主女营,乃汲汲乎以选王妃王娘为己任,凡天王及各王诞辰,各女营辄选美女百余名至得天衙,得天复选其尤者,天王及东王各六,北王二,翼王一,次第献之,号曰天父赐来,江南士女咸不堪命,势迫刑拘,号哭之声,呼天抢地。八月初十日东王生辰,得天妙选佳丽以献,东王悦,十月,奏升春官又正丞相,仍理女营事务,各营女官女巡查,日三至得天衙前听令。得天旋以天字亦崇隆无比,改名曰得恩。
乙荣、丙辰岁,封赞天侯,初,东王掌朝务,严铨选,官不滥得,侯爵不过廿人,得恩功虽不著,以金田耆宿,积劳而膺是爵,同列荣之。
丙辰岁,天京事变,东王、北王次第死,丁巳七年,翼王复以天王猜忌,信任王兄安王、福王,四月,出京远征,不肯复返。朝野鼎沸,咸归咎于天王,天王不得已,黜安王、福王,诏以永不复封王,升得恩督率赞天豫,旋避耶稣基督讳,改掌率,升赞天燕,与副掌率顺天燕钟芳理同秉朝政。得恩,天王近臣;芳理,天王姐夫,二人皆朝官,素无部曲,徇徇守份而已,故天王信重无间,而二人皆非股肱才,又鲜功烈,故外将皆愤怒不服,天国纲纪更紊矣。
五月,芳理受诏援句容、溧水,大败愤懑,未几死,九月,天王升得恩正掌率,次第升安爵、义爵,封朝长,庶务一以委之,以陈玉成、李秀成副之。二人皆后起,多部曲,有殊勋,得物情,士心多归之,而天王虽黜二兄王爵,改封天安、天福,实信用也如故,于是得恩内制于王长兄、王次兄,外迫于玉成、秀成诸将,虽号为朝长,拱手而已。
戊午八年夏秋次,天王重立五主将,以得恩为中军主将兼正掌率,位在各主将上,而威信不孚,号令实不能行,未几,杨辅清自福建返,进屯景德镇,表闻天京,天王欲抚用之,以安东王旧部心,诏解得恩中军主将职,转授辅清;己未九年,天王族弟洪仁玕自香港至,天王喜出望外,未及一月,自白丁擢为精忠军师钦命文衡正总裁干王,诏内外众臣悉从节制,得恩掌率虽如故,位望益卑矣。是岁,陈玉成等次第封王爵,得恩亦于是岁夏秋封赞王,旋加文衡副总裁。
得恩虽得王爵,信用无改,然内无宗潢血族之亲,外无兵马郡县之势,备员守位而已,而性素谦厚,虽无他艺能,而颇能以和谨辑睦同列,庚申、辛酉岁,朝野虽多龃龉,尚鲜睚眦,得恩与有力焉。
得恩年老体衰,积劳成疾,久卧榻,不能兴,诏以嗣子赞嗣君时雍代行其职。辛酉十一年四月,病笃,卒于天京府中。
得恩父子仓猝从军,其母及三弟上国、上信、上弼皆留乡里,未之从;长子赞嗣君时雍,另有传,至天京,蓄妻妾,复得四子时安、时发、时合、时泰,甲子十四年天京破,诸幼子皆不知所终,其王府在金陵城南马道街,清河道总督潘锡恩故宅也,以地僻,竟未罹兵焚,存留迄今,为马道街小学,岁月倥偬,壁画已泯不能辨,抱鼓石二,犹偃道旁,以托后人幽思矣。
蒙时雍得恩长子,庚戌二月,从父同入金田拜上帝会,时方弱冠也。廿七日,萧朝贵托天兄下凡,勉时雍以“后生人炼好皮气,来孝顺父母也”,父母,隐语,天父上主皇上帝之谓也,自是父子皆与闻机密。九月十三日,平南花洲拜上帝会众团营,十八日,时雍由花黄水紫微村张五家起行赴花洲,十月初一日,从父往援山人村,迎主之役,与有功焉,从征至金陵,与父同衙襄理。
己未九年,得恩进封赞王,主朝廷庶政,而年老体衰,多罹病,几不能趋跄,天王诏时雍以赞嗣君代行父职。
庚申十年四月,江南大营破,天国乘胜,徇下苏常,建苏福省于苏州郡,忠王雄兵数十万窥上海,咫尺可及。上海,英法诸外邦通商地,时英法方用兵于北方,与清人争约章,为仇雠,而于上海一隅则不吝炮船,以助清人守御,盖谋本国利而已,乃患天国势盛,悬军万里,既有事于北,不得不谋权变于南,辛酉十一年正月初三日,遣英国海军提督何伯,公使参赞巴夏礼督五舰自吴淞口西上,廿三日,至天京,录北京条约之副,附以八款,照会于有司,求长江通航,军舰留泊下关以颁护照于英船,持照往来上下江,天国不得阻埂,复以镇江、九江、汉口诸埠,英人聚集贸易,请以大军进取,勿犯其财货性命,且殷殷许以中立。天王以方与清廷争天下,雅不欲结怨西洋人,复惑同教同仇之便,乃颁御照于英舰长雅龄,且谕主事者时雍等许之。
英使犹不满望,复命雅龄照会时雍等,求以吴淞口福山间沿江建置航标,并胁以兵,慑天国无犯上海,天王诏时雍等五人与巴夏礼、雅龄等晤,凡三往还,二月廿三日,许以年内不攻上海、吴淞百里之地,且遍谕南北诸军,诫以勿违约章云。
约既成,何伯、巴夏礼将四舰东,留雅龄督怪物号泊下关。三月初三日,雅龄照会天海关敛天安梁凤超溉天安黄某等,请借三丈之地盖屋贮煤,二人不敢擅专,飞禀时雍及京畿统管益天义李春发,时雍等奏上天王,诏下,准于七里洲营盘下濠沟外借地三丈,旋联衔函复凤超等遵旨办理。
天国懵懂于外务,时雍巴夏礼之约,轻以通航及治外法权许人,丧权失利,莫此为甚,而朝野忻忻,咸以为辑睦洋兄弟,皆以善抚循外邦目时雍,天王亦喜,自是洋人入京,辄命时雍与干王洪仁玕、章王林绍璋及忠诚二天将李春发等迎讶。
时雍虽实不晓外务,然性豁达豪迈,好宾客,与西洋人,觥筹折冲,谈笑风生,雅不以华夷俗念,常不顾天王严诏禁酒,置酒设盛筵于赞王府,开诚联席相待,是故西洋僧俗文武之与游者颇以青目相报,赞嗣君之名,由是遐迩中外。
时天国立国已久,下上因循,多以浮文巧言误事,有识者疾之,是岁,干王、时雍、春发等联衔通令合朝内外官员书市人等,谕诫浮文巧言,一应文书,皆以实录。
四月中,赞王病卒,诏以时雍袭爵理事,号幼赞王。
天国制度,嗣君无官印,理事如时雍者,往往借父印敷衍用之;既袭爵,仍沿得恩赞王旧印,非惟时雍,崇隆如幼东、幼西者皆如是,清吏及西洋人望之,不免嗔目摇首,目为纲纪紊乱矣。
七月十二日,清帝咸丰殂于热河,九月,圣母皇太后慈禧、和硕恭亲王奕訢等政变,诛贬顾命王大臣载垣、端华、肃顺等八人,诏泰西使臣,许守约章,谕以敦睦之意,于是英法诸国皆利通商通航,以天京梗阻长江不便,始不便中立之约,目天国如寇仇叛逆矣。
时天国幅员袤,天王号令不肃,各军颇有滋扰者,奸民逐利,诈长毛结束,执刃劫财害命者,往往有之。十一月十七日,英使何伯以此为籍口,复患一年不攻上海之期将至,乃命舰长宾汉照会天京四款,巧言令色,责天国以纵兵抢劫,不遵约章,且复以不入九江、汉口百里及镇江焦山银岛为请。
天王览之怒,诏时雍复书,峻词拒之,曰清妖窃据神州,不敬耶稣,专事邪神,天国兴兵,欲争全图,英法既系同教,犹不应以不攻九江等地为请云。
书至,洋人大哗,越四日,宾汉复照会时雍,以其辞直,不敢驳,惟以船炮胁之而已,时雍等以其不逊,置之,自是中外使绝,迄于亡。
时雍虽勤敏政务,而富于春秋,罕出京,无阅阀,同列往往轻之,且是时朝政已紊,天王内信用诸洪子侄驸马辈,外忌典兵诸王诸将,蝉冠滥觞,十羊九牧,时雍虽号执政,因循而已,实无补于国事也。甲子六月,天京陷,时雍逸出,不知所之,或曰,变服走粤东,下南洋,史事微茫,不可辨也。
当时雍父子金田团营时,以军兴仓猝,祖母诸叔皆留乡里,未及携行。赞王平居言之,常有恨色,庚申岁,翼王部将李寿晖等还朝,言及乡里委曲,赞王修书,将托忠王寄之,未果而卒。时雍嗣位,闻有吉亚八者,从征粤西,道逢赞王季弟上弼,言祖母已故,诸叔尚在,时雍乃书至诸叔上信、上国、上弼辈,言金田起义事甚详,殷殷劝以阖族迁天京,许以太平富贵,诸叔以道远不能赴。天国亡,诸叔藏时雍家书,视若珍璧,缄密备至。清亡,民国兴,有司访查天国事迹,诸叔后人献其书,公诸世人,流传至今云。
李春发广西人,于本乡入营,从征至天京,向为朝臣,常在天王左右。
初,政归东王,天王拱手而已,东殿六部门可辐辏,而朝臣无所用,是故春发久寂寂无闻。丙辰岁,东王、北王次第死,次岁翼王复远征不归,天王乃揽权于己,立六部,设正副掌率以辅政,戊午八年,春发封益天福,佐正掌率赞天义蒙得恩禀政,始著闻;
己未九年三月十三日,天王从弟洪仁玕自香港至京,封干天福,旋升义爵,加护京正主将,四月初一日,封干王,加精忠军师,总理朝政,其护京正主将遗缺转授春发,进爵益天义,仍与蒙得恩、林绍璋等佐干王理政。
庚申十年九月十四日,升授九门御林京畿统管,十一月初八日,封忠诚二天将兼京畿统管,天将位仅下王爵一等,时得此位者,国宗洪仁政及春发二人而已。
天王信用同姓,猜忌外臣,虽贵重如英、忠、辅、侍,权任乃不及幼东、幼西、驸马诸孺子,春发久在陛下,无朋党部曲之嫌,是故天王及长、次兄等不之忌,其为人也,和谨廉直,能以柔和众,其统下兵虽不多,侍王遣值天义盛明文等攻金坛,患兵单,求援于春发,即悉众遣发;忠王以无锡城守乏人,复飞谕来求,虽无兵,亦婉言陈以委曲,忠王酬以良马,以此朝野诸王众臣多与之善。其为政也,忠笃勤勉,操劳自任,干王等戒浮文巧言等谕,往往与春发连署。然性素怯,惟天王命是从,畏忌诸洪,讷讷焉不敢犯颜直谏。庚申十年,江南大营破,十月,忠王出京,徇皖南,将行,忧湘军之强,面嘱春发及章王林绍璋等,殷殷以多买米粮,谨守京防为诫。春发等皆以为然,果遣众四出购粮还京,而王长兄、王次兄及诸洪等贪利逐末,遣亲党设卡十三门,凡米粮之出入,皆需其票,又昂票之值,非重金不能得,春发等心虽不然,而不敢口争,遂辍购粮之举,是后曾国荃围天京二载,城中乏粮,至抟野草而食,终至城破国覆,此之萌也。
辛酉十一年夏,晋爵顺王,旋加殿前礼部又正春僚,而朝刚已紊,官爵滥觞,益束手无所补益也。甲子十四年六月初六日,曾国荃湘军以地道轰破天京龙脖子城墙,城陷,幼天王走广德州,顺王与众相失,孤身脱走出城,以粤西乡谈不便,诈做喑哑,逸至广德州,与幼天王等合,后事不详。当幼天王等之出城也,曾国荃意在剽掠,置不顾,幕僚赵烈文力谏良久,方分众往追,追者至湖熟,以诛戮无遗还报,后人不察,咸以为然,故史家多以为顺王、章王、幼西王及王长兄、次兄诸子皆死湖熟,实非也。
沈桂安徽歙县道士,初不知其何所入朝也,庚申岁后,颇以伎术干天王,为其宠臣,信用权势,乃过乎诸军师,炙手可热,幸进者纷集其门。
天国以教立国,天父天兄之言,人所习知,僧道巫蛊,咸目为生妖,沈桂一旦以黄冠厕诸朱紫,昂昂乎黼黻,洋洋乎庙堂,朝野有识者无不骇异,以为国之妖也。英王陈玉成方失安庆,退守庐州,忧国势之衰,益疾之,飞章诤谏,语颇激切;桂且惧且恨,目英王如梗在喉,日钻营王次兄洪仁达门下,与仁达朝夕构陷,謲诸天王前,天王惑之,复以安庆之失,挂车河之败,集怨于英王,遣使捧旗庐州切责之,革其职衔。英王以是心灰意懒,坐守庐州,愚忠于国,终至皖北倾覆,身死庐州,虽天王之暗,沈桂之謲,不得无咎也。
未几,湘军围天京,城内乏粮,内外援绝。甲子十四年四月廿日晨四更,天王崩于金龙殿,幼主洪天贵福即位,号幼天王,朝政悉由王长兄、王次兄、幼西王及桂主之。长、次兄贪鄙猜忌,庸碌愚暗,朝野陋之,幼西王年甫十六,以天王亲甥而蒙寄任,沈桂道士,复多诈术,此四人秉国,诸臣益泱泱不服,且时封王已至二千余,十羊九牧,号令不行。桂患之,乃议封五主帅以统诸王,五主帅者,大主帅忠王李秀成,副主帅纪王黄金爱,东方主帅顾王吴如孝,西方主帅戴王黄呈忠,南方主帅刘逢亮,后堵王侄孙奉王黄十四,北方主帅养王吉庆元,奏上,从之,而诸主帅皆鄙其为人,不之屑,虽有袍印之封典,置若无物也。
六月初六日,天京城破,沈桂从忠王奉幼天王走上清凉山,次日头更,悉力自龙脖子湘军雷发处垅口冲出,沈桂扈从至城根,中炮而卒。
赞曰:
得恩、时雍、春发等辈,守职不失其谨,事主不失其忠,不贪不暴,不叛不矜,使仕偏安之朝,辅中智之君,虽必不能为萧、曹,亦不失作富平侯矣。惜乎天子昏昏乎位上,孺子昂昂乎朝中,环城尽烽火,同列半王侯,此诸子进不能极谏诤,以启昏主之谬,退不能行权变,以制亲贵之愚,讷讷乎言,怯怯乎行,战战栗栗,汗不敢出,固亦独善其身,终至何补于国?主辱臣死,与巢俱覆,不亦悲乎?观时雍家书,洋洋千言,絮絮乎官爵利禄,汲汲乎富贵尊荣,是其胸襟智术也止乎此耳,望其扶危厦之将倾,挽狂澜于必倒,诚所谓策蹇驴以行万里者也,能无败耶?
若沈桂者,其名也非方士即山人,其言也非甘露则蓬莱,纶巾鹤氅,何代无之?而唐武宗之迎佛骨,国尤完实;宋道君之宠黄冠,库尚丰盈,天国奉天主之教,当垂亡之秋,社稷所立,不过十年;号令所及,不过百里,一旦以此辈厕诸庙堂,巧言令色,上下其手,贤能钳口,贿赂公行,终至小天堂内,惟食甜露;金龙殿上,竟有真人,国亡身死,何人惜之!呜呼,当真人垅口中炮,顷刻齑粉之际,亦知天条之所教,升天头等好事,宜欢不宜哭乎?噫,恨富贵山根忠骨无魂,不得以白刃寸寸磔之!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