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失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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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确实有点像梦,但我真真切切看到叔叔,看到很多人在搬运东西,感受到他的胡子的坚硬。我慢慢被他从那个小台子上抱过来,现在也像我在下面看他们一样站在顶上了。抬头就是天空,尽管只是离天空近点。

    然后叔叔把我抱到一个地方,让我靠着,然后他先去哪里整理了一下,没有和他们一起去搬那些东西,过了一会儿才过来,走到我身边。

    叔叔先是没有说什么,停顿了许久。一般人要这样的情况的话,一般都会说:你怎么上来的?你上来干嘛?危险的知道不知道?反正不外乎这么几句可有可无、有时候随便转念一想就知道答案的问句,或者是像问句的肯定句。人之常情估计就是这样,压迫或者危险往往会让人更加愚昧起来,但有些人却更加聪明起来。所以,一般只有乱世才会出英雄。而这种情况下,叔叔也说出了个很奇怪的问句,他幅度地摇了摇头对我说:“你妈妈告诉你的?”

    这种句子最让人听不懂,我也一脸迷茫看着他。因为一般来说,如果我说了个“恩”的话,下一秒肯定“砰”地想起来,然后我就双眼睁得很大看着叔叔,他会用大大的手把我眼睛盖住。想起来我就一阵毛骨悚然,最毛骨悚然的是,现在叔叔还一脸严肃地看着我,还要毛骨悚然的是,我还一脸迷茫看着他,还有就是,我很完全地被他掌握在这个……看上去晴朗的却很阴森的没有出路的地方。越简单的话思考的余地也越多,但难度也就越大,这和现场证据道理是一样的,我没有那么大的脑子,所以就只能短路了一下,问他:“告诉我什么啊?”

    显然,我这次是比较成功的,因为我感觉到我眼睛的无辜程度不多不少,刚刚好,介于一点不懂与无所不知之间,口气也是恰到好处,叔叔也是被我哄得一愣一愣的,然后他回归凡人的形象,终于开口是个人都会讲的话:“那你上来干嘛?不要命啦!”

    我很诚实地回答他,说:“妈妈叫我送东西给你,我看你在上面,就上来了。”我一边回答一边紧紧盯着他的眼睛,也想试图找别的焦点,但背景是天,他那张黑黑的脸显得特别突出。

    他眼睛失神了一下,然后问我:“什么东西。”

    “就是这个黑……”我慢慢抬起左手,才发现不对,空空如也,“哎,东西呢!”我叫了起来,叔叔也紧张起来了,左顾右盼显得很着急,我又像找到了什么救命稻草,说:“应该还在那个台子上!”然后叔叔就没管我,直接跑到那里去了,那些人还在搬,没有搬完,每次走过我,都奇怪地看我一眼。过了一会儿,叔叔就拿着满是灰尘的黑色袋子回来了,走到我身边,很尴尬地笑了,笑的很真诚,好像几年都没看到过他这样笑了,对我说:“是这个吧?呵呵,还好没什么事。”我也不知道有没有说这个“恩”字,他就不知道走哪里把黑色袋子放好了。

    我慢慢趴在上面,想去看下面的场景。不看我还以为和下面平地差不多的,只是风大了些,一看差点昏过去,各种钢筋还有铁管木头交错在一起,漫延到很深很深,就像一棵万年古树,杂乱的树枝盘在一起,不断地纠结在一起,但确确实实是各种金属或者是木材搭建的,这样望下去,就都变软了一样。

    我马上回过头,靠在墙角,胃一阵翻腾,刚才头已经一阵眩晕了,还好我意识比较强大,把它拉回来了,但余音还是萦绕在脑子里:快昏过去吧,快昏过去吧。

    胃翻腾地越来越厉害,瑟瑟的风吹来也是吓人的冷,我蜷缩地更加紧了,但还是不由自主地抖了起来,皮肤还总是被风刮得没有知觉。远远的,我看到叔叔又走过来了,拿了一件很旧的衣服过来,看到我抖得瑟瑟的样子又加大步伐过来,赶紧帮我披上,披上的一瞬间就感觉胃中翻腾的波浪就要吞天沃地而来,叔叔大概是看我脸色苍白,又言语不出的样子。马上从口袋里拿出什么药,给我吃了下去,红红的——像毒药。吃下去没过多少时间就舒服很多了,至少不是翻腾,就只有几个小波浪,也成不了气候。

    现在还是比较冷,因为衣服只有我先给它温度它才肯给我温度,也就是说,要用我的体温去温暖它,它才会给我一点点的温暖,等到我暖好了它,即将要给我温度的时候时,呼呼的寒风又借走一点,大大的气压又借走一点,反正好多本来看不到的事物现在都争相出来分红,到最后到我这里只有零星半点他们不要的余温,感觉我是一个大饭店的大厨,烧了一顿美宴,却是给别人吃的,而自己只能吃他们吃剩下的。

    反正即使加了件厚厚的衣服,我还是冻得皮肤没有知觉。叔叔看到我这样子,大概是想送我下去了,和旁边的工友讲了些什么,说的都是外地话,我听不懂。然后他们冲下面喊了几声,大概下面没听到,他们骂了句“妈的”然后就招呼我,问我是要怎么上来怎么下去还是稍微危险点走下去。

    我问叔叔:“朝哪里能走?”

    叔叔指了指这块平地的边缘,说:“从这里可以爬下去,然后有钢管搭建起来的楼梯,用木头铺的,可能不怎么牢,有点危险的。”

    我听着他的话,慢慢走到边缘,看到无数的钢管像一条漫延不完的直线一样,我垂直看下去,看得头晕目眩的。我马上又坐了下来,怕一个不当心就掉了下去。

    叔叔又接着说:“算了,太危险了,我们平时走走就算了,你算了吧,坐那个吊车的台子下去吧。”他想想又不对了,说:“那个好像旁边没有拦的东西的,哎,那怎么办?”他到最后自己也懊恼起来了,不知道怎么办。

    我也不知道怎么办,脑子里想到了一句话:上山容易下山难啊。上来的时候是没感觉的,下去却是有感觉的,并且还要我抉择,一下子脑子也转不过来,只能愣愣地看着叔叔,看着茫茫的天,不知所措。

    我站起来,想对叔叔说:和他们一起走下去。站起来的时候,小腿大概又抽筋了,一瞬间好像凝固住了,“叔叔”两个字都还没喊出来就一下失去平衡感,左脚凝固在地上,右脚失去平衡抬在空中,手扑腾扑腾地想要保持平衡,风这时候也出奇地幸灾乐祸,我想朝哪边,偏偏从反方向吹。左脚完全不受控制,当身体失去平衡的那一刹那,身子一阵冰凉,各种奇怪的念头纷纷钻出,反正就是脑子一片空白,冷汗齐出。

    这中间的过程不足几秒,叔叔眼睛还算尖锐,刚刚还在走神就立马看到了我,大喊了一声:“小研!”然后就踏出一大步想要来拉住我,可惜不尽人愿,当时的我或喜或悲已经记不得了,只有两种冷热感觉交替上场,几秒钟,我像是经历了成千上万个春秋,我不小心瞥见身子后面,黄黄的是沙,身子前面,蓝蓝的是天。叔叔拉住的是我前零点几秒留下的手的残影,而零点几秒以后我已经倒下去了,伴随的还有边缘上木头翻滚的声音,我就这么壮烈地下去了,头发散开了,在眼睛里碧波荡漾。只听得到叔叔用声嘶力竭的声音叫了我很久,久久萦绕在耳边,没有散去,那一刻我也感觉到风的强大,哗哗的声音,一边托住我身体,一边将我的身体吹得更冷。

    “啊!”这声少女的声音,尖锐地刺进每个人的耳膜。

    事实上,我已经在空中了,我所能看到的,叔叔和一群民工的身影越来越渺小,我的眼眸能涉及到的范围越来越大,所有的房子、钢筋、水泥、木板、丝网已经在各个区域工作的人,都像旧电影一样,以最快的快进速度,面容扭曲地播放着当年的现在的某些事。我脑子中已经没有什么想法可供消遣了,只想到怎么和妈妈交代。我本能地想闭上眼睛,却没想到闭上眼睛还要恐怖好几倍,地球的重力,慢慢吸我到他那里,希望和我更亲密。

    我能感受到胸口大幅度地起伏,还有被风吹的变形的嘴脸,这时候我还想大叫一声,才发现喉咙干枯,只能等死一样地等死。眼泪被强风刮得不知道吹在哪里,我能感应到有很多人在看着我,有的焦急,有的幸灾乐祸,有的不平不淡,有的干脆什么不想。就看我比较难看式的天女下凡,我想睁开眼睛,因为我想看看这个世界,但风实在太大了,一睁开来眼睛就一阵苦涩。我紧紧皱着眼睛,紧紧闭着,一次次慢慢想睁开,想看到妈妈,然后全身是汗地起来,叹了口气说:还好是个梦。可惜的是,这不是个梦。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