绕行几个村落,而今的秦邦早已不是献公前凋敝凄凉的模样。三代经营,八百里关中已很是富庶。老秦酒仍是那么烈,老秦人仍然豪爽。没了苦菜,没了殴斗,可村庄依旧没什么生气。父子二人嘴角的欢笑一点一点的凝滞,露出了同样冷峻的面庞。孝公之后,惠文王、武王连年兵出倄函,北上大漠,击胡戎,战三晋,抗强楚。久战之后,健郎无几。南城邑九村十八落竟鲜有男丁!
时候不早,一日来仅食了些许干粮。父子二人早已饥肠辘辘,刚迈入城中便急欲寻个酒肆痛饮几杯。南城邑也不再如当年那么衰敝难睹。外城足足扩张了昔日的一倍余。纵便是这个时候,大街上仍旧熙熙攘攘。随处可见魏商楚客,江东英豪。且出现了不少酒绿灯红烟柳地,赵女燕娇,好个模样;更是那胡姬体态,风情满满,还有那楚地细腰,别有姿容。南城邑不过是西秦边陲楣郡的一座小城罢了,竟然不若与陈蔡国都之盛,真个让人费解!
父子二人也不再多想,大步迈入一所人来人往,很是热闹名曰“山中洞府”的酒肆。而今他们有足够时间,可以随意地游玩。
“二位爷,您来啦!里面请,里面请!”店小二相当之热情,丝毫不在意他们腰间的利器,似乎习以为常。也不像商君之时,盘查验身文牒。直领着他们往里面走。
相反地,父子二人觉得非是寻常,若是齐鲁之邦,或不须疑。今三晋之国,哪个入城不得先去署衙讨个文书,上下打点。战争年代,商旅往来不易。佣兵队数旬都无人问津,这才使他解散了队列,决意返回故里。
店小二算是个精明人,看他们的服饰打扮,就知道他们不是一般主子。这可就不能在堂内给他们随便找个位置,直直将他们领到楼上雅间。楼上人也不少,饮酒听曲的人很多,不过这些人嚷嚷闹闹地,虽身着着锦缎蜀绸,如此之态,难登大雅之堂。白泗父子也算得上见过点世面之人。一看就知是门客达士。小小地南城邑难道有国公子之辈,达官显贵之流?
“小二,那边的都是些什么人?”少年白起冷冷地望着珠帘对面的座客。在他的记忆中,很多土豪劣绅地头蛇都是这般模样,因而对他们无甚好感。
“这…他们…”店小二面有难色,吱吱唔唔不敢乱说。看来,这些人确实是有来头。
“放心,我们不会乱说的…”白起从怀着掏出一块碎银子,约摸一两重,差不多是一个伙计的月俸了。
白泗只是静静地看着爱子,慢慢地举起茶杯。脸色僵硬的神色有所舒展,在自己的调教下,爱子已渐渐稳重成熟。可是他知道,要想安居庙堂,他仍需要更多的磨练雕琢。
店小二看着桌上的银钱,再也忍不住声色。倒吸了一口寒气,缓缓地伸出手。“他们尽是华阳君的门客力士,三月前来到此处,甚是专横跋扈。”
“华阳君芈戎的门客?他们为何到这来了?”白泗紧皱着眉头,茶杯停在了嘴前。
“这个小的实在不知…”店小二连连后退两步,放下了手头的碎银子。显然,他非常害怕这群人。
少年白起本还想问点什么,白泗打住了他,“好了,小二,上一坛十里香,两斤牛肉,再加几样精致的小菜。”店小二唯唯而退。“等着!”珠帘声响,一柄带鞘的长剑顿时出现在店小二眼前,吓得他差点失了魂。剑鞘上稳稳停留着那块细碎银子。“这是赏你的,快点!”
店小二脸上看不出半点惊喜,完完全全陷入了不安和恐惧中,看来他不应该多嘴,更不应该当初偷听到那伙人的秘密。这或许是他多心了,他只是个店伙计,白泗父子怎么会认为他能知道这些呢?慢慢地伸手拿走碎银,长剑无声息地回到了中年男人的身后。双脚有些发颤,倒吸了口凉气,店小二快步地走下楼去。
“父亲…”小少年正要说点什么。
“喝茶!”白泗连忙打住了他的话。这是个是非地,没必要引火焚身。
其实他也早就听说,自武王难死,秦国庙堂风摇雨坠,公子壮与公子布因不得君位而私有怨恨。公子壮久在军旅,又任职左庶长,诸将不听昭王调遣,唯公子壮是从。公子布久在朝堂,与士大夫交结甚厚,属地百姓感其恩德,阴集兵甲数万。庙堂之上,宣太后、惠文后明争暗斗,国主昭襄王形同虚设,好在昭襄嬴稷亦非泛泛之辈,严君樗里疾四朝老臣,乃孝公之子,惠文王之弟。虽为公子布之师,又同是诸公子叔父。他是个晓大理之人,朝中争执不下,嬴稷又得赵武灵王相助,质于外,于国有大功,实是国君最佳人选。全力辅佐国君,秦国虽阴霾难散,却未起风波。这华阳君芈戎就是宣太后之弟。看来,一场惊天风波要无声而起。
不一会儿,店小二把酒菜端了上来,“二位爷,您慢用。”倒上老秦酒,小二怕他们再问及什么,匆匆退了下去。十里香还是当年那么烈,这么多年漂泊异乡,相伴地只有昔日的秦酒。
“公子爷这边请!”店小二又迎来了位客人,带着他朝对面那群人走去。且看他满面春风,长衫白缎,腰悬玉佩,怀藏芷兰。有傲视苍宇之霸气,君临天下之雄风。
诸人看到那位白衣公子走过来,连忙起身迎候。看来,他是那群人的主子。“少公子,您来了。”为首一人前往问候,态度很是恭敬。白衣公子也不谦让,径直过去坐下。诸人则老老实实退后站立着听他训话。
白泗父子再没心情细细品味眼前的佳肴,而是张着耳朵窃听对面动静,隐隐地听着他们的言语。
“父亲大人命我当此大任,诸位应该早已知之。希望诸位尽心相佐!”白衣公子神色散发出冷冷的寒意。
“我等蒙受大人恩泽,自是效死力!但凭公子吩咐!”为首那人上前禀言。
“你们可知我等在此作甚?”白衣公子冷眼瞟视了在场诸人,似有责备之意。“你们在这又做了些什么!”众人默不作声。
“集合人众,全部回府,听我调令!”说罢,白衣公子转身走去。诸人战战兢兢,脸色都很僵硬。扔下些许碎银,连忙跟了上去。他们本还想多快活几天,没想到公子来得这么快,看来咸阳局势稳不住了。
“父亲,我们…”见着那些人走去,白起似乎有些坐不住了。
“菜都凉了,好好吃吧,今晚就在这住下。”中年男子相当之稳重,慢慢地饮着酒。好不容易能得个闲散身,他可不想再招惹什么祸端。
“小二,过来!”白泗仍是那张神色不多的面庞。那伙人走后,店小二连忙上来收拾桌子。
见着这边相当大方的客人又招呼他,店小二提心吊胆,生怕他们又问起什么来。“爷,您有什么事?”
“给我们安排一间上好的住房,我们等会就过去。”白泗仍饮着酒,丝毫没瞧伙计一眼,还是那副冷峻的面孔,似乎在思索着什么。
“好嘞!您先吃着,我马上给您准备。”店小二顿时松了神色,面对这两位对他恩泽甚厚的客人,他还是很愿意效劳的。
少年白起没说话,也没再有心思吃点什么,只是默默地望着父亲。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