街上人山人海,陆宏煜的车被堵在圣洛斯广场,所以他和玛利亚只能老远走过来。
里约的狂欢节是从昨晚开始的。今年的“摩莫王(Re”不够肥胖,我是在电视里看到的。这家伙的真实身份,要在狂欢结束后才会被披露。也许这家伙只是里约街头的一个身无分文的乞丐,不过也许是皮匠、医生、教授,鬼才知道。昨晚他一面拄着里约市长借给他的那把造型巨大的城门钥匙,一面挨个拍身边那几个女人的*得意忘形。这座城市将由他掌管一星期。
陆宏煜站在病床前跟我说话。有人跟我说话的时候,我能直起身子,显得精神一些。陆宏煜身材高大,性格豪爽。这次来巴西干活我们合作得不错。假如他对读书人从未有过先入为主的偏见,我们之间的友谊会提前二十年开始。
“我和玛利亚从萨尔瓦多开车过来。”他对我说。
“你的车子跑长途容易抛锚,”我说,“其实租一部车花不了几个克鲁。”
克鲁是我们对巴西货币克鲁扎多的简称。
实际上我所担心的,倒不是陆宏煜开那部北京吉普出事,而是他不了解他的女翻译。他对里约女孩的认识,仅限于看出她们的眼睛和肤色与跟我们不同。他看里约女孩跳桑巴舞只觉得那挺好玩。再过两个月就能结束这儿的测量活了,但愿回国前他不会跟玛利亚过于亲近,不然惹出意外不好收场。要知道,平安回家是我们来到巴西之后的最大愿望。
我不喜欢玛利亚的眼睛。她的目光像火焰一样灼热逼人。而且我对她的胸脯也不无反感。因为这女孩的衣领开得很低,明显看得出那对棕色胸乳有多大。当然,这比起街头彩车上的那些疯狂女郎只挂一根丁字带要庄重得多。不过我跟陆宏煜的友情,还没达到无话不说的程度,所以没劝他辞了玛利亚另找一个。
他说我女儿可能下星期三动身。这是狂欢节的最后一天。并非人人都有幸置身于这一世界盛事一饱眼福,所以我希望我女儿能看到这样的热闹场面。她比我喜欢热闹,现在读硕士了,还频频参加低年级的戏剧表演并乐此不疲。我有两年多没见到她了。
里约市长从“摩莫王”手中收回城门钥匙的那个晚上,狂欢节意犹未尽。这时我已经入住希尔顿饭店,静候萍儿由上海来看我。这家豪华饭店虽地处闹市街区,但底下的喧闹声音一点都听不到。
我住的是三十八楼上的一个安静套间,这儿曾住过布什和布莱尔之类的国际显要。队上的事一向是陆宏煜说了算,他要我在回国前享受一星期总统待遇,我却之不恭惟有从命。一星期后,萍儿将护送我回国治疗。队上已经给我联系好一家上海医院。据说那家医院对肝癌的治愈率高达百分之五十一。
萍儿一下飞机就过来了。看她泪流满面的样子,我明白她看出我已病入膏肓。她母亲去世的时候,她因年幼无知而无惧无畏,甚至吻她母亲的冷面孔时也平静自然,可现在懂事了却怕得发抖。我希望我的白头发比现在少一半,当然这不可能。
跟她一起来的那个女人也滴了两滴眼泪。她的西服外套过于紧身,而其腰围又过于粗壮,这使她和她的衣服都显得特别难受。队上的女人中我最讨厌的就是她,可偏偏她最有资格来巴西看我。作为一个能说会道的工会主席,她一口气说了我半个多小时好话还有话可说。我知道她说我老实,说我能干,说我鞠躬尽瘁,说我拿下巴西的活是救了全大队的命,已经忘了以前曾当面骂我书呆子,不给我换房子。这个女人在上海就跟萍儿说你爸爸活不了几天了,害得萍儿几天不吃不喝,瘦得像她母亲临终前一样憔悴不堪。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