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豚毒(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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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若埋怨雨季下雨,就不要打伞出门,不然你总是心情不好。前天下雨,昨天下雨,今天还下雨,可这绵绵细雨,却丝毫不影响杨岱搭长途车,来上海打一把锈迹斑斑的黑布雨伞,穿一双民工样子的半统雨鞋,来来回回走淮海路。

    杨岱的嗜好是研究毒药学。十年前他决定写一部毒药学著作。本打算写二十万字,结果写到四十万的时候,发觉才写了一半。想到以后可以再写十年,杨岱心里高兴。上海人不在意杨岱穿半统雨鞋走进走出图书馆。当然杨岱本人也不在意。心里想着那部越写越多的书稿,他对旁人怎么看他没有感觉。

    没错。是上海图书馆。长江以南怕是这家图书馆最大,写毒药的书也最多。幸好杨岱居住的那个苏北县城离上海不远,若走高速公路,长途车走一小时十五分钟就到了。也幸好十年前他住过的那个埋在三十八层高楼底下的地下室旅馆至今尚未歇业,虽然床铺钱涨了两倍,但还住得起。

    云南有家出版社要他的稿子。打算出了书卖给国内的每十位法医中有事业心的五位,以及每十位刑警中也有事业心的五位。这个数目不小,能赚一大笔钱。他们要杨岱先出上半部,印出来先卖,可杨岱怕上半部还没印出来就要修改,不敢造次答应。虽然跟那个出版社的一个副社长一起吃过一顿饭,但稿子至今还在自己手里,没匆忙拿出去印书换钱。

    这回杨岱主要是来抄《洗冤录》的。这是一个姓宋的宋朝人写的法医专著。其中写到毒药方面的句子,一字不落且字体工整地抄在软面本上。抄完后再次翻《本草纲目》,查出明朝人李时珍写马钱子无毒是哪册哪卷。

    上海图书馆有吃饭的地方。肚子饿了就搭电梯下去,下到地下室吃蛋炒饭。大概是过分专注于读书的缘故,食而不知其味,所以每日两顿的蛋炒饭虽然盐度不够,权当猪饲料一样往胃袋里送,没送不下去的时候。杨岱总是在图书馆打了关门铃才起身还书,所以也总是在晚上九点以后才往旅馆方向走。

    今天杨岱走出图书馆大厅的时候,才下午3点10分。他希望那趟末班长途车的开车时间,最好定在夜里九点或九点以后,而不是现在的3点55分;当然更希望除路费外,口袋里还有钱吃蛋炒饭,住地下室。可是,希望总是在人们看不到希望的时候从心里冒出来,所以无奈中,只好依依不舍地离开那座气势宏伟的建筑楼群,下个月再来。

    街上不下雨了,但天空依然阴沉。走在被雨水洗得过分干净的人行道上,杨岱昂首挺胸,像又打了一次胜仗的老将军一样气宇不凡。他知道他会写出一部让这座城市吃惊的重要著作。这部著作将永远留在他刚才还在那儿看书的那家著名图书馆里。

    迎面走来一个穿短裙的短发女孩。又走来一个染红头发的画家一样的中年男人。街上行人不多,所以远远就看到电话亭那儿站着一个穿红衣服的老妇人。那老妇人朝他投来异样的目光。

    “是杨警官吗?”杨岱正要走过电话亭时,她轻声发问,说话上海口音。

    “你是李淑湘?”

    “没错。”这位白头发小个儿的上海女人客气微笑,样子还像从前一样优雅娴淑。“到底是干警察的,都过了三十年了,还叫得出我的名字。”

    杨岱不知说啥才好。如果当年这个女人被他送上刑场,挨了枪子,就不会把她记得这么牢;判死刑的一个都记不住。哦,那桩案子,那桩轰动城关镇的毒杀案,至今仍历历在目。即便是眼下,即便是眼下站在马路边面对面看着这个上海女人,杨岱依然认定她是凶手。当年她毒杀了她的丈夫,对此杨岱坚信不疑。

    “你也老了,杨警官。”显然她想跟杨岱攀谈一会。像一对久违了的老朋友一样,闲话悠悠往事。“印象中你比我大三岁对不对?”

    “三岁零三个月。”

    “难怪也一头白发了。”

    李淑湘邀请这位查过她案子的退休警官去街角喝咖啡,杨岱点头答应。他比她高得多,像电线杆一样跟在她后面慢慢往前移。

    那是一家常有外国人来喝咖啡的咖啡馆。其异国情调的装饰风格,一如上世纪二十年代,坐落在巴黎拉丁区的紫丁香园咖啡馆,或红磨坊咖啡馆。李淑湘讲起美国作家海明威在紫丁香园写小说的轶闻时,杨岱沉思不语。心里暗想,这个女人又要跟他讲起她以前讲过的那几句话。什么她丈夫不幸中毒身亡,是她一生最大的不幸等等。

    事实上,她因她丈夫的去世,才得以回上海享受上海生活。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