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处长说,看麋鹿要春天看。”
“为啥?”我问。
“麋鹿春天发情。”
我和陈处长都不坐小车。我们坐瑞典客车沃尔沃往大丰走,当官的跟不当官的坐同一部车子。陈处长也是开明人士,不认为坐大客车回家比坐小车丢人。他说随便搞一部客车就行,于是我随便搞来一部沃尔沃。
坐车的时候我跟周珊坐一张座位。住店时跟我处里的那个小叶住一间房间。
其实我对麋鹿的性生活毫无兴趣,我不关心某个公麋鹿剥夺其它公麋鹿的性权利于物种生存有何意义,可我混在这些人中听导游津津有味地讲这些事情时也咧嘴嘻笑,因为我明白,与民同乐是我们中国官员的古老优良传统。
我们住得不错。也吃得不错。有一顿吃的是大丰人家的家常菜,掌厨的是陈处长的大嫂和二嫂。这两个女人不仅烧菜烧得好,而且特别会劝酒,一唱一和,总有理由叫你喝下刚给你倒满的酒。
喝得多就容易醉。喝得少就拉肚子。为啥?因为大家都贪吃泥螺,每个人跟前都吐一堆泥螺壳,一个比一个多。东西越好就越要你付代价。泥螺的那个鲜呀,没啥好跟它比。早吃厌了人工饲养的虾啦蟹啦,一尝到海里的泥螺就叫好。再说吃泥螺要懂吃法才行,不会吃的吃一个咬一嘴泥非常狼狈。年轻人都特别好胜,而且聪明好学,大都只三五分钟就学会了怎么吃,并越吃越老到。
不妙的是,结果不少人一回旅店就轮流上厕所,幸好房间里有厕所不用跑路;也幸好陈处长早就准备了一箱子黄连素,一人发一瓶,不用上医院。而没拉肚子的,也都喝得差不多了,一个个躺在床上起不来。
午后我一个人往海堤方向走。我喜欢海堤上的那些枝叶茂盛的巴豆和蓖麻。在一人多高的植物中随意穿行,很容易想起小时候钻到农民的黄瓜架里或番茄架里一饱口福的那些童年往事。现在的小孩没我们那时候会玩。
从旅馆到海堤至少有两公里路。这儿看不到高楼大厦,也看不到柏油马路,一望无际的是白花花的盐碱地,以及这盐碱里的忽疏忽密的矮芦苇。我是我们处酒量最大的一个,酒喝得多但没喝醉,泥螺吃得少没拉肚子,所以不用像其他人一样躺倒睡觉。
沿土路刚走出几步远,周珊在后面叫我,从旅馆里追出来。
她说她也没肚子疼,没拉肚子。
上了海堤我们像走进热带丛林一样新鲜高兴,因为四周全是疯长一气的巴豆和蓖麻。我爬上一棵楝树四下张望,发现这海堤像荒岛一样死寂。我不会头脑发热在这儿掐死周珊,因为我知道警察很容易查到我头上来。即使没人看到周珊从旅馆里跑出来,跟我一起上海堤,我也无法证明自己不在现场对不对?
“怎么看不见海啊?”
周珊好不失望。海堤外是一望无际的黑泥滩涂,穷尽目力也看不到海水海鸥。远处虽然有几只船,可它们全搁浅在滩涂上叫人扫兴。
“这儿到海边有十公里远,”我说,“渔民是要骑自行车去泊船的地方下海打鱼的,打了鱼用拖拉机把鱼拉回来。”
“你咋知道?”她问。
“看门的讲的。”
“是不是有海水的地方才有泥螺?”
“不知道。”
周珊要我回旅馆租一部拖拉机或自行车去海边看海。我见过海南岛的海,见过夏威夷的海,还见过地中海,所以不在乎看不看这儿的海,可周珊不这么想。
“去嘛,人家求你了,现在越来越请不动你。”一面说一面拿身子推我。“一起去海边拾泥螺,拾回来自己烧。”
于是我再次爬到树上,瞧瞧周围有没有拖拉机或自行车。这时我看到远处有个移动的黑点。是不是骑车的我吃不准。接着我和周珊连滚带爬地翻过海堤,来到海堤外。她眼睛比我好,不但看得出那是个骑车的,而且看得出是男是女。
“一个头上扎红头巾的女人。”
我们迎着这个黑点往前走。这时我才发现,这海涂上一路插过去的木桩或芦苇,原来是引路的路标。“拖拉机和自行车要顺着这路标走,不然会陷在泥潭里对不对?”周珊也注意到了。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