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读本科的那个著名学校虽然远在上海,而且改了校名,但我始终对它非常关注,因为我也是那个学校出来的。一同聊起母校的事情我们越聊越起劲。理智的时候,我再三心里告诫自己,万万不可跟本处的女人*有染,可天知道为啥每次单独和周珊在一起的时候就控制不住自己。
不料她也如此。
“你不知道我给上海贝尔电气公司已经干了两星期了。”这时她已心情平静。我们已经离开办公楼,去了西门外一家饭店在那儿喝张裕干红。“上回休假我说我去海南岛其实没去,我给你买的海南岛椰子是在上海买的。我同学要我去贝尔公司,那儿急需一名程序分析员。我同学认为我在这儿是荒芜学识,可我去了两星期又回来了。”
“为啥回来?”我问她。
“不想离开你。”
这时我不禁打了个冷战,给她斟酒的手抖了一下,差点把干红倒在她手背上。以前总以为自己眼光准,不会跟那些有意于你,并要你跟你老婆离婚,而且不要你小孩的女人有瓜葛。我以为周珊不是这种女人,不曾想不但是,而且是这种女人中最多情且最执著的一个。要命的是,她把我跟她亲热时说过的每一句话都记在心里。她不明白,如果我会跟我老婆离婚,早就离了,并离了好几茬了。她哪会这样去想,如果在婚姻上我也喜新厌旧,那么娶了她也会跟她离。女人对男人而言,差不多只有半年多的新鲜劲儿。而之所以跟周珊交往比另几个女人时间长,是因为周珊比另几个女人年纪轻。
越年轻自然保鲜期越长。
一个人一生中总会碰到几件麻烦事。总会有几件棘手的事挑战你的智力和勇气。就算你跟这个女人情深义重,可谁能担保十五年后,你六十岁了她才四十岁,她不会因为你头发半白,手脚迟钝,没了与她一样的朝气活力跟她较劲,或红杏出墙,或弃你远去?不然世界各地的保险公司会扩大业务范围,不仅有人寿保险,而且有感情保险。
感情是没法保险的东西。
“可我不这么认为,”周珊摇头,“我觉得我们很容易彼此理解,很容易彼此原谅,假如有必要原谅的话。我不认为我们在年龄上有障碍,现在不会有,将来也不会有。我明白你在说啥,但我觉得我们之间不是只有在床上有关系,而是真心的你喜欢我,我喜欢你。”
“喜欢我啥?”我问。
“不但聪明而且理智。”
我真希望所有得过诺贝尔物理奖的,或正在争取这个奖项的物理学家们,马上发明一种能够透视大脑意识的显微仪器,叫周珊拿这种仪器看我的脑子。
一脑子坏水。
我得激流勇退。我明白,如果我跟她讲我不会跟我老婆离婚,更不会跟她结婚,她可能今晚就喝安眠药自杀。我不希望她是喝安眠药从我们这个世界到另一个世界去,因为她喝药前可能写遗书,而且遗书里可能出现我的名字,那样我会名誉扫地,我上面的人会找我谈话,我下面的人会瞧不起我,没准我那还能稳坐十年的处长位子,得拱手让给别人。所以我爽快答应周珊,但要她给我一年时间。
“就一年。”我说,“我不像你,说离就离了,我和她有孩子……”
“孩子跟我们也行。”她也爽快。
有过这样一种经历。一次拿一种超级万能胶水给儿子粘飞机模型,不小心把自己的手指给粘到有机玻璃上了,结果掉了一块皮才甩掉粘在指头上的那块有机玻璃。
要是周珊也只是这么简单地粘走我一块手指皮,就少不少麻烦。
日复一日我期待周珊冷却她对我的爱情,可她却日复一日地巴望挂历上的日子越划越快。她给我看她屋里的一幅法国精美挂历,那是去年年底我从巴黎带回来送给她的。打我答应她的那天起,过一天划一道,恨不得一小时内就划完一年中的365天。
有段时间我对她特别冷淡,甚至处里人也看得出来,可她认为这是我在耍欲擒故纵的伎俩并不在意。而单独在一起时对她恶声恶气也能忍受,只认为我因谋虑离婚而心劳日拙,心情不佳。其实,我所殚精竭虑的是,如何尽早杀了她,又不漏蛛丝马迹。
夏去秋来,冬去春来,一年期限眼看就要到了,周珊又在考虑给我送啥生日礼物叫我大吃一惊。
几次差点动手,终因过多考虑细节知难而退。我做事总是想好了再做。总是滴水不漏。总是万无一失。我有个朋友是作家。是写小说的。他说写小说有两种写法。一种是先把小说里的人物情节甚至对话,全想好了再动笔;另一种是,只隐约知道要写啥就坐下去写,边想边写;虽然这两种写法完全不同,但也分不出孰优孰劣。显然我写小说的话,肯定是用前一种写法。
我认为边想边写容易乱套。小说写糟了,乱套了,这无关紧要,大不了不给别人看,其严重性不可与杀人同日而语。杀人若一着不慎,不仅灭不了人家的性命,而且要把自己的搭上去。
“见没见过麋鹿?”周珊端咖啡我喝。
这时我正躺在她的床上看画报。我是午后过来的,没去水利局开会。周珊的卧房对着河,近处是河,远处是山,视野特别开阔。春天的太阳从窗外照进来,照得屋里亮堂堂。
我问她跟我说啥。麋鹿,她说。又说起麋鹿来。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