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进了大帐,刘灌、林丝、封苟一起迎上来,俱都是满含期待的目光看着我。麻缠的,先跟哪个说便好似自个最看重哪个一般,旁人难免会觉得受了冷落。偏偏这几个人,掌管的全是大事儿,哪一个都冷落不得。
若是早些年说啥这事儿也处理不好,可这些年独掌一方下来,驾驭之术多少咱也见过对吧。
眼珠子四下一扫止住了几个人欲言又止,却当先转头冲有福道:“去,点起一百亲卫,叫杨大好亲自带队。就在丘堤上掏出来个丈余见方的洞洞,伸进丘堤两仗深浅还得带一个拐弯。挖好了速速前来禀报我,洞口方圆百丈之内全使唤龙骑亲卫给封严实喽。”
回过头来冲刘灌使了个眼色,嘴上却道:“刘先生一路鞍马劳顿,且先下去歇上一歇,待得王平料理完军机大事再来寻刘先生说话!”
刘灌施一礼,心满意足地笑眯眯引着几个教授款款而出。
回过身来,刚预备着张嘴,却见林丝上来一步抢先道:“呦,王大将军,虚头八脑的就莫要跟小女子絮叨了。小女子此番前来跟封将军是一回事儿,起码起头上是一回事儿,就用不着先把林七撵出去了!”
啥人呢,还小女子呢,都小女子他奶奶了,就是叫个老身只怕也不为过吧?不理会林丝,只拿眼定定瞅着封苟。
却见黑炭团一般的封苟飒利地行了个礼,这礼却不是军礼,也不是寻常的礼节,却是家里下人见过老爷的家礼。
封苟凝神道:“七公子也是得了林九的禀报方才与小的一并前来,小的这遭在南洋得了几件稀罕的玩意儿,想请平少爷给带个眼,看看是不是平少爷原本所说之物!”
低声喝令道:“有福,闲杂人等都给赶远了,大帐里头能点起来的巨烛全给点起来!”
十几根牛油巨烛把大帐照得白昼一般,封苟慢条斯理打贴身兜里摸出来一把钥匙,轻轻一顶顶开了箱子上的铜锁,飒利地推开了箱板。
惊呆了,彻底惊呆了,木箱的框架中,一具栩栩如生的袋鼠便如同一个硕大的宠物一般,静悄悄的站立着。袋鼠,澳洲大袋鼠,如假包换的澳洲大袋鼠!
禁不住漫步走上前去,轻轻伸手摸了摸,又摸了摸,当真是爱不释手!
不是我稀罕袋鼠,不是我稀罕小动物,也不是我稀罕宠物,我稀罕的是澳洲,广阔神奇的澳洲!我的大堡礁啊,我的铁矿山啊,啥力拓、必和必拓全是扯淡,现下全是我的!
“是这地界不?”林丝陪着小心轻声问道。
不理会林丝,自管自陶醉在自个虚幻出来的梦境中,天堂一般的澳洲,天堂一般四面环海没有刀兵的澳洲,这才是我梦中的伊甸园啊!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没人敢言语没人敢再搅扰我的思绪,就这样叫我一直沉浸在这虚幻之中,一直快乐到死多好?
“哈哈,平将军,算你赢了!李平金终归耐不住心性,终归得看看今日王大将军闹得是哪一处!”大笑声中李平金这狗贼挑开帐门闪身进来。
个缺德的,你输就输了吧,干啥搅扰旁人的好梦?
不由得怒目而视,李平金却是视而不见听而不闻,径直走到木箱跟前仔细打量打量,诧异道:“不就是个奇珍异兽么,就这么个东西也值得平将军这般看重,也值得封将军、林家七公子万里迢迢专门跑一趟?莫非这异兽只是个幌子,封将军、七公子此来另有天大的机密?”
轻轻叹口气,低声道:“没那许多麻缠,封将军此来就是为了送这异兽。知道吧,这异兽却是有名有号叫做大袋鼠,胸口有个口袋专门装着自个的小崽子。早些年还没见着这大袋鼠的当口,七公子没少笑话我,说王平就是个活生生的大袋鼠,走到哪里袋子里都得装上王村乡亲!”
缓步走到大帐中间,正色道:“李参军听令!”
“在!”李平金条件反射一般应道。
“本大将军令你即刻拟定公文传令三军,命南登州水军巡海校尉封苟为南洋水军大帅,晋升封苟为水军上将!”
“上将?”李平金眼珠子好悬没掉出来,喃喃道:“莫说南登州,便是山东军都还没一个上将呢。陆上不过几个坐镇一方的大将是中将军阶,水上海东青、张猛、王柱子,也就是全取了日本国方才晋升的水军中将……”
不理会瞠目结舌的李平金,冲着有福又道:“差遣专人给家里送信,劳烦夫人亲自督办:登州王家重奖封家老太太良田万亩,以为老太太颐养天年之资!再请夫人知会南登州一声,这地界将来甭管是差遣哪一个过去,百年之内,每年收益封将军抽二分。”
百年收益每年凭空抽取二分,也就是百分之二,啥概念,天底下都不记得哪辈子有人开出过这等的奖赏。这么说吧,若是依照现下山东的规模,一年抽取官府税银、税粮百分之二,折合成银子一年便是七八十万两。
山东有钱的大户人家甚多,尤其是原本依靠冶铁作坊啥的发家的,也包括原本登州、莱州的大户人家,也包括原本旁的州县的大户人家,自然也包括许许多多后起之秀,可若是一年能挣回来七八十万两纹银的还真没几个。
自然,现下的澳洲没甚么,可现下没甚么不代表十年以后没甚么,也不是说三十年以后没甚么,更不消说百年之后!价码开得高,不为旁的,大航海么要的便是不畏生死的冒险精神,就算是为了将来的M州千金买马骨都是值得的,更何况现下不是千金买马骨,是空头支票买了千匹骏马!
李平金反倒是不吃惊了,换成了封苟目瞪口呆,连个感谢话都说不出来了。
转身又走到封苟跟前,二话不说,规规矩矩连着施了三个大礼。把个封苟给惊吓的扑通一声跪在地上,磕头如捣蒜一般。
上前把封苟给拖起来硬按在椅子里,沉声道:“不为旁的,不为王家,王平为天下的华夏一族、炎黄子孙给你施礼,你当得起!时至今日,山东军军中众将,不管是步军、骑军还是水军,一干众将狗儿你居功第一!”
“这么说是这地界?”封苟迟疑道。
“你家少爷一向拿着田地当成祖宗一般看重,今日都肯一家伙打赏上万亩田地,你说是这地界不是?”林丝边上嬉笑,转头却冲我说道:“十几年了,不算你王家,单单是我一年都是十几万两纹银朝上摔着,这十几年数十条海船没了踪影,单单折损的人手便是上千人,现下也该掰扯掰扯了!”
冷不丁,封苟一家伙瘫坐在地上,抱着我的大腿嚎啕大哭,便好似十数年的艰险、十数年的委屈今儿一宿便得哭回来一般:“我的好少爷啊,狗儿身边多少弟兄折在了南洋狂风恶浪之中,多少回狗儿死里逃生,只为了报答少爷的大恩,这些年来身边弟兄没少抱怨,可狗儿从未改过心志。今儿总算是大功告成,可少爷您说句心里话,咱值么,折损了这许多海船,折损了这许多弟兄,咱值当么!”
看着黑炭团一般的狗儿嚎啕大哭,不由得自个也是眼角发潮。南洋海上的凶险,这些年来狗儿从未抱怨,也一向未曾向我诉过苦。可海上凶险我岂是不知,床头上、枕头边林丝抱怨的还少了?就算不听这些抱怨,跑一趟折损多少海船,折损多少人手,哪一遭跑船不是个叫人心惊肉跳的数目?
眼瞅着封苟痛哭了足足小半个时辰,雷声雨声也开始减弱了,把封苟打地上拖起来塞回到椅子上,低声问道:“狗儿,你说,想当年咱王村修造王屋水库,耗费了不少钱粮、折损了几条人命,咱王村值是不值?”
“王屋水库修造之时,靠着出工挣取的粮食活人无数。水库修造好之后,王村上下数十万亩田地广受泽被又是活人无数,老王村人都说这是少爷的大善之举,莫说几条人命,就是几十条、几百条又有何不值?”
“那你说,咱登州军起军抗击金兵,几番恶战折损了多少弟兄、多少乡亲,现下看来值是不值?”
“若没有少爷当初揭竿而起,现下的登州只怕早叫金军铁蹄蹂躏多少回了。莫说折损了些弟兄,就算登州尽皆战死只若能守住登州都是值得的。”
“南登州、日本国那边呢,那边又不是人家金兵逼咱的,也没金兵杀上门来不得不为,咱归置南登州、日本国耗费了多少钱粮,二十年的工夫折损了多少弟兄,这话又咋说?”
“早些年乡亲们、弟兄们倒也颇有怨言,毕竟没几个打心眼里情愿背井离乡的。可时至今日,但凡有良心的没个不念着少爷好处的,但凡有点儿见识的没个不赞叹少爷思谋周全、见识过人。这是现下,现下咱登州得以保全,一旦若是山东不保,日本国、南登州便是咱登州乡亲的安身之地。就凭这个,就算南登州终归没派上用场,又有哪个敢说南登州之举不值?”
叹口气,道:“狗儿,说心里话,你身边的弟兄只怕还是抱怨你、抱怨你家少爷的多些吧?好好的日子不过,好好的南登州不经营,好好的南洋通商不跑,却去整日里惊涛骇浪里也不知道厮混些啥,一厮混就是十数年,银子没见着银子,可搭进去的人命倒是委实不少,天底下居然还有这等的冤大头,对吧?”
狗儿不答话,却是止住了哭声,轻轻点点头。
伸手指了指林丝,道:“林家的七公子,每年给你摔上多少银子你该知道吧,你瞅瞅七公子,像个傻子不,像个冤大头不?”
封苟轻轻摇摇头。
又伸手指指自个的鼻子,道:“那你看我像个冤大头的长相不?”
封苟又是摇摇头。
轻声细语却是坚定无比地说道:“咋说不值,值!不光是值得,就跟现下王村人夸赞王村水库一般,过些年天下人也会把你狗儿拿来传颂。只不过,不是现下,这事儿才刚刚开了个头,十年兴许,二十年三十年内兴许还得挨骂。不过,狗儿你多娶几房媳妇,你的孙儿成人之后必定被澳洲乡亲顶在头顶上敬着,捧在手心里爱着!”
伸出来一根手指头,轻声道:“狗儿你说,若这是日本国,那澳洲算啥?”
狗儿伸出来一只巴掌晃了晃,然后眨巴眨巴眼珠子费力地想想,又是伸出来一只巴掌乱晃悠。又想想还是不对,索性又抬起两只脚掌满世界乱晃悠。
憋不住地乐了,笑骂道:“你说值当不值当?”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