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官手腕子一振收住腰刀,却见郎中一滩稀泥一般瘫在地上筛糠,嘴唇子哆嗦的连话都说不出来。老半天方才缓过神来,磕头如捣蒜一般,连声高呼:“军爷饶命,军爷饶命……”
“讲,你到底是何人差过来的刺客?”
“军爷饶命,小的不敢给贵人瞧病,您饶命,您高抬贵手,小的这便滚,小的这便离开中都,再不敢叫您老……”
“行了,也差不多了。”下人微微一笑,道:“郎中你休要害怕,巴将军也是小心谨慎惯了的,赶紧,拾掇好药箱子随我来!”
药箱子洒落一地,任谁都是一目了然,药箱子里断断存不下兵刃。
郎中哆嗦道:“您老行行好,小的可不敢贵人脚上动刀,您老行行好,便算是没见过小的,小的这便……”
“干啥?”下人脸儿一沉,道:“现下只怕由不得你!你两个,把郎中好生护送到厢房候着,还有,守府的兵丁里寻个有鸡眼的也在厢房里守候着,巴将军,叫这个郎中先给兵丁医治,所用药膏、器械全明打明桌面上放好不许动,若是两个时辰没事儿,再带来见我!”
巴将军陪笑道:“还是大管家心细,便是太医所开药方先生都有下人先尝药,更何况是这等江湖游医?大管家您只管放心,这事儿便交由末将处置!”
足足两个时辰,脚有鸡眼的兵丁照旧活蹦乱跳,巴将军方才引着江湖郎中绕过正屋拐了几道弯进了个毫不起眼的侧房。侧房屋门、窗棂全使唤厚重的毛毡遮掩的严严实实,都这节气了屋子里居然还烧着几个炭火盆子,几根硕大的牛油巨烛把屋子照得白昼一般。
屋子一角,软榻之上坐着个病怏怏的书生,看面皮脸色又黄又灰看不出年岁,头发却是随便拢住,半数白了半数发灰看不出年岁。只是这人却是满面的和气,便跟个好好先生一般。
“有劳巴将军了,我这屋子燥热,巴将军呆不惯便休要勉强。有大管家在此,又是在我的屋子,便是四大杀手一起过来也不怕!”
转头却又冲着郎中轻声笑道:“巴将军冲撞先生,还望先生莫怪。巴将军也是一番好意,先生若要怪罪便归罪在下,也就是在下体弱,若不是如此巴将军断不会这般相试!只不过,先前大管家所说百两黄金可做不得数,倒不是在下舍不得这百两黄金,为先生好。先生若是怀揣百两黄金,一旦被歹人所知只怕便得凭空落下祸患,岂不是先生医治好在下脚疾在下反倒害了先生?中都产业,价值黄金百两的你只管四处打探,看好了便过来寻大管家,送你一处产业岂不是胜过黄金百两?”
巴将军陪笑道:“先生当真是思谋周全,末将告退!”
江湖郎中哆哆嗦嗦坐下,摆开架势抱着这人左脚仔仔细细端量,听着房屋四周委实没人了,冷不丁改了猥亵的江湖郎中模样,低声笑道:“赵二公子别来无恙,我家公子专程差遣小的前来,小的是我家公子身边的有福,赵二公子还记得否?”
却原来,这个江湖郎中装扮的便是山东军平将军身边的亲随有福,这个弱不禁风的中年书生居然是完颜兀术府上的第一谋士赵二先生。
却听赵二先生轻声笑道:“你家平少爷可好,前后算下来也快二十年了,赵二只道你家平少爷早忘了赵二这个老朋友,今日你来却是何事?”
有福轻笑一声,道:“小的奉我家少爷之命过来给赵二公子带个话,到底是啥事儿到底是为啥小的不知,平少爷也没说道。”
“哦,不知你家平少爷给我带的是甚么话?”
“凤姐说了,世上之人分两种,一半是一见我就跑。”有福道:“平少爷没说这个凤姐是哪家的闺女,也没说这个闺女跟赵二公子是啥干系。”
“嗯?”赵二公子一愕,喃喃道:“世上之人分两种,一半是一见我就跑。世上之人分两种,一半是一见我就跑。有福,这话是个半截话,你知道剩下这一半没说的是啥不?”
有福摇摇头,赵二公子轻声道:“另一半是,还有一半是我一见就跑!二十年了,赵二总算等到了这一天,可赵二却是走不得了!”
“啥?”有福眼珠子都快掉出来了,诧异道:“莫非,莫非赵二公子是我登州军的细作不成?”
有福不是个笨人,赵二公子身边的大管家自然也不是笨人,俩人俱都是瞠目结舌。可明打明的话,便搁赵二公子嘴里说出来,也不由得人不信。
赵二公子轻声道:“有福,你怕死么?”
有福回道:“赵二公子,有福也是跟着我家少爷风里来雨里去的,大风大浪见得多了,还真没拿生死当回事儿!”
赵二公子自嘲道:“还赵二公子呢,十多年前便成了赵二先生,公子,有这般岁数这般模样的公子么?既然有福不怕死,去,叫巴将军给大帅府送个信儿,就说赵二有事请四太子赶紧过来,若是来得晚了,便再见不着赵二了!”
大管家应一声,悄无声息退出去。有福诧异道:“赵二公子,您这是……”
赵二公子微微一笑,道:“只管放心,四太子一向敬重豪杰,你既然敢为你家少爷孤身闯中都,想必四太子不会为难于你!这些年,赵二早累了,有些事儿也该收尾了……”
赵二先生好似疲惫不堪一般,身子轻轻朝后一靠,缓缓闭上双眼再不言语。有福无奈,只得飒利地忙活完赵二公子脚上的活计,收拾好药箱子静悄悄边上站好。
大帅府离着赵二公子住处本来便是一街之隔,没多大会工夫就听着院子里一阵急促的脚步声,门一开闪身进来几个人,边上一个却是方才的巴将军,当间一个不是兀术却是哪个?
“呦,十几年未曾见得四太子,不想四太子依旧是龙行虎步,当真是大金国之幸!”有福一改原本的模样,身形如同山岳一般挺拔,一边寒暄着一边胡乱给施个礼。
“嗯?”兀术眼中寒光闪闪,口中却高声笑道:“哦,你莫不是登州平将军身边的那个亲随么,如何,你家将军一向可好?”
有福嬉笑道:“呦,四太子当真是好记性,小的这么个下人四太子居然能过目不忘。不错,小的正是平将军身边的有福,昔年有幸曾陪伴我家少爷在济水河边会过四太子!”
有福话音未落,巴将军已然大惊失色,扑通一声跪在地上一动不敢动。
“大帅,休要责怪巴将军,这事儿不怨巴将军。”赵二先生的动静远远传过来:“有福,你不得伤害四太子。四太子,还请您遣散众人,赵二有些心里话想跟您说道说道。”
兀术手握宝剑,低声呵斥道:“滚出去!”
屋里没了旁人,赵二公子、大管家、有福,再就是兀术。
赵二公子轻声道:“大帅,还记得您珍藏的毒药么,先前赵二曾跟您讨要了一些,一旦入口、两个时辰之后毒发天下无人可救……”
“甚么?”兀术大惊失色。
有福,大管家也是大惊失色,细细打量赵二公子,原本枯黄灰暗的面皮上居然显出来一丝桃红。
“在下自己服的毒,天下无解的毒药,也就剩下不到两个时辰。大帅也不必白费工夫差人救护了,省下来这工夫,还不如听赵二说几句心里话!”
兀术急得直搓手,也就是兀术,不愧是当世之雄,片刻之后居然沉稳住心神。
“大帅,平心而说,赵二这些年显露出来的能耐如何,赵二这些年可算是殚精竭虑辅佐四太子?”
“赵二先生的手段当真有通天之能,虽说世人不知,可兀术心知肚明,若是把赵二先生的谋略尽数叫世人得知,只怕先生盛名不下萧何、张良!至于说辅佐大金,先生这些年抱病而为,兀术无以为报!”
赵二先生轻笑道:“萧何张良在下比不上,这二人行得是正路走的是阳谋,可赵二却不同,赵二若能比得上昔日曹丞相麾下的郭嘉郭奉孝、贾诩贾文和便算是不错了。在下每每自比与这两位曹丞相麾下的谋臣,在下有幸辅佐四太子二十年,四太子可说是对在下言听计从,赵二得以尽展胸中所学,赵二谢过四太子厚爱。平心而论,世上不缺名士,缺的是伯乐,怀才不遇的十之八九,赵二也算是没白到世上走一遭!”
兀术正色道:“先生何出此言,您的本事、您的能耐,旁人不知莫非兀术也不知么?若没先生点拨,兀术如何能有今日,大金国如何能有今日?郭嘉郭奉孝、贾诩贾文和自然是一代名士,可也就是曹丞相麾下谋臣。兀术敬重先生,平日里执半师礼,兀术与先生可说是半师半友,先生如何如此自降身价?”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