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春的中都脱去了寒冬的料峭,大街上也热闹起来。中都这地界,这节气上晌午都有人穿着单褂,可一早一晚却照旧是寒气逼人。中都,在大金国苦心经营之下,这几年日复一日的热闹繁华。
今儿天好,艳阳高照,大街上人来人往熙熙攘攘,便是兀术的帅府跟前的大街都是摩肩擦踵。守护帅府的兀术亲卫也只牢牢守护住帅府大门,大街上的行人并不盘查。本来么,这几年跟大宋朝并无交兵,国泰民安,中都可说是路不拾遗。
来来往往的人群之中,却有个江湖郎中一般的三十五六岁的汉子,背着药箱子高挑着个旗号,旗号上却是写着专治鸡眼、肉刺,却原来是个游走四方的江湖游医。
郎中慢吞吞打帅府跟前走过,时不时朝帅府瞟上一眼,便好似看看守卫的金兵那边能不能找着买卖一般。本来么,鸡眼、肉刺这类脚上的毛病,不是啥大毛病也要不了人命,可若是厉害了终日行走是个麻烦。
这种毛病,行走的脚力、镖行里行走江湖之人、行伍里的兵丁算是高发人群。寻常的脚力狠不下心来医治,倒不是舍不得花费药钱,而是一旦医治少说半个月二十天无法劳作,便断了吃饭的本钱。行伍里的兵丁手里头有钱,现下又没啥大的战阵,搁兵丁里拉些主顾是个正经路数。
只不过帅府兵丁看起来军纪甚严,虽说郎中数次满含期望看过去,守门的兵丁却跟泥塑一般,巍然不动。
郎中无奈,只得绕一个弯子离开大路朝着帅府后门转过去。看起来,正门没了指望,兴许后门能碰着好运气。
郎中一步三摇慢吞吞走着,也就刚刚走出半条街,路东孤零零一座三进三出的院落,院落虽说不大,可院落四周居然守卫森严,数十个盔甲鲜明的金军精锐把个不大的院落围得水泄不通。
“郎中,别处寻买卖去,这边乃是军中重地,奉大帅号令,闲杂人等不得靠近。”四下巡视的小头目趾高气昂喝道:“这边没你的买卖!”
“军爷,宁受人气不受脚气,行伍中的军爷多有鸡眼、肉刺。”郎中恭顺地施个礼,低眉顺眼道:“小的游走江湖多年,行伍中的军爷十个里头少说有一个有这毛病,您老给提点几句,到底为啥小的偏偏在这中都招揽不着买卖?”
“滚!也不睁眼看看这是什么地方,再敢啰嗦一句当心送你见官!”小头目呵斥道。
郎中打了个哆嗦面露惧色,急匆匆背着药箱子走开。没走多远,便好似心有不甘一般,犹犹豫豫却在护院的兵丁守护外两仗远近停下来,磨磨蹭蹭打开药箱子、摊开白布,居然一件件不知道朝外摆着啥器物。
这地场虽说不偏僻,可兴许是边上三进三出的院落戒备森严的缘故,来往的行人倒不多。郎中倒也不认真招揽买卖,只是身边来往个行伍模样的方才认真吆喝几句。看起来这个郎中倒是颇有打算,一心只预备做兵丁的买卖。
眼瞅着日头偏西,郎中满眼的失望之色,正预备着收摊,摊前却停下来个魁梧大汉。大汉伸手一指郎中,道:“兀那郎中,你这招牌上写着包治鸡眼肉刺,莫不是蒙骗为生的江湖骗子?某家脚上鸡眼多少名医都没治好,你可敢一试?”
郎中满脸堆笑,却不回话,只把一堆乱糟糟的物仕白布上翻弄着,嬉笑道:“大官人您请看,这些便是小的拾掇下来的鸡眼肉刺,却不知大官人脚上所生跟哪一个相似?”
却原来,这个郎中先前摆弄的物仕便是不知道打哪个病者脚上取下的鸡眼、肉刺例证!
汉子打量半晌,冷不丁伸手指着其中一个,道:“便与这个相似,只不过比这个略微小些!兀那郎中,莫非你当真能治?”
郎中陪笑道:“小的祖传秘方专治鸡眼肉刺,几辈子都是靠着这个为生,大官人您尽管放心,若是医治不好,小的情愿把自个这只脚赔给您!”
“好,治得好某家给你五两银子,治得不好休怪某家拉你见官!”
郎中的买卖总算是开了张,欢天喜地请汉子坐好,殷勤地帮着汉子除去鞋袜,捧着臭气熏天的臭脚仔细打量半晌,仔仔细细把脚面上抹上一层黑药膏,却把长着鸡蛋大小个鸡眼的脚掌涂抹上红药膏。
“大官人这两天下黑只怕得遭点儿罪。”郎中一边使唤布条把汉子脚上药膏包好,一边道:“这个红药膏是专门杀鸡眼坏肉的,这几日每到下黑便肿胀疼痛难耐,多则三日少则两天,等到不疼了大官人再来寻我,小的给大官人取下鸡眼便是!”
汉子却不肯,连声道:“兀那郎中,你只背着药箱子四处游走,却叫某家到哪里寻你?不成,某家只在此处等你!”
江湖郎中无奈,只得道:“此处来往行人甚少,原本小的想靠着这些军爷忙活几日,可这些军爷却甚是厉害。也罢,小的每日这个时辰专程来此处一趟,专门等大官人寻我!”
郎中倒也守信,一连两日都是准时回到此处等候。第三日汉子果然如期而至,江湖郎中笑脸迎上给汉子除去鞋袜,手中剃刀飒利地舞动几下,也就小半盏茶的工夫,半个鸡蛋大小个鸡眼魔术一般便囫囵个剥下来。汉子抱着自个的脚丫子看半天,原本不堪入目的脚丫子居然光滑如新,只是在原本生长鸡眼的地场好似凭空缺了一块肉一般露出个洼陷,脚面上皮肉光嫩便好似初生的婴儿一般。
“哈哈,神医,当真是神医!”汉子显摆得举着脚丫子四下乱晃,赞叹道:“都说偏方治大病,你这郎中果然能凭着这手艺吃饭!某家说话算话,免了这脚上的疾苦,五两银子算啥!”
“大官人,您大意不得!”郎中急三火四抢过汉子的脚丫子,抹上一层药膏缠好白布,道:“鸡眼是好了,也不耽搁您干啥,可这新生的皮肉娇嫩,您咋说也得将养上几日才能放肆不是?”
汉子大笑着起身,手腕一抖,一个银裸子划出来一道美妙的抛物线扔向郎中。郎中忙不迭双手接过,连声道谢,便如同抢着了一泡屎的野狗一般。
汉子算是给江湖郎中做了个活广告,行伍中人,脚有残疾的不在少数,只是鸡眼、肉刺这东西治起来各家有各家的法子,可治好了极易复发,像汉子这般明明显现自家看着都放心的还真是少见。一连十几天,郎中便在此处站住了脚,每日来来往往治脚的总有十几个,郎中乐得跟那啥似的。
这天过午,眼见着日落西山,郎中忙活完最后一个,慢条斯理拾掇好摊子背好药箱子预备着打道回府。还没等挪步,就听着戒备森严的院落咯吱直一阵响动,院门开了半扇,闪身出来个四十岁上下模样的下人,四下扫视几眼,低声喝令道:“去,把那江湖郎中给我传过来!”
“大管家,您这是……”边上凑上来个将官模样的,低声问道。
这个将官,看起来委实官职不低,一身戎装威武无比,人又是生得高大壮实,却不知为何,在这下人模样的跟前居然甚是谦恭。
“先生脚有残疾,莫非你不知?”下人眼珠子一翻,冷冷道。
“这等江湖野郎中如何信得过?先生若要医治,末将这便差人前往太医院,把太医请过来给先生好生医治岂不是好?”
“太医,这些年来劳烦太医还少么,哪个太医管用了?”下人嗔目道:“这个郎中虽说是个江湖郎中,可单讲医治鸡眼、肉刺的本事哪个太医比得了?在下已然留心多日了,这些天来可有一个医治不好回来寻事儿的?去,只管把郎中传唤过来,先生的吩咐,若是医治得好便是黄金百两都是值得的!”
将官无奈,只得差人唤过江湖郎中。
却听下人冷冰冰道:“郎中,只管说实话,你的手艺是当真的祖传本领还是江湖上骗人的手段?好叫你得知,我家先生身份甚是高贵,你若是敢医治便随我来,医治好了我家先生自有百两黄金想送。可有一样,你若是江湖骗子便休要上门来,医治不好,只怕你的脑袋难保!如何,敢来不敢来?”
郎中飒利地施个礼,嬉笑道:“当着贵人小的不敢说瞎话,瞧病瞧病,不瞧瞧小的如何知晓治得了治不了?您老若是信得过小的,只管叫小的先瞅瞅,若是没十足的把握小的断断不肯欺瞒。若是小的说治得了,若是治不好小的随您老处置!”
下人模样的微微一点头,将官却是拦上来,沉声道:“郎中,你是何方人氏?”
“小的祖籍大名府,只不过小的自幼随爹爹行走江湖四处行医,算是以四海为家。便是大名府小的也只是行医时呆过些时日,却未曾……”
郎中正说着话,冷不丁就听将官厉声喝道:“你瞒哄得了旁人,却骗不过我!奸细你受死!”
话音未落,却见寒光一闪,将官手中腰刀已然劈向郎中。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