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八章 哲学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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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总归是些老实本分的庄户,嬉笑喝骂着一通全给撵走,就剩下数十个头领一般模样的,引着二三百精壮硬挺着不动。

    着实熬不过饥渴劳顿,大锅边上先抢过一碗小米粥,一边吹着气儿一边顺着碗边吸溜。带过来的龙骑这些弟兄,有一个算一个,全围着锅边紧忙活,这一路给累得。

    “平将军,闹事儿的是密州几个大户人家,挑头的是密州陈家,非但不是为富不仁之辈,反倒对义军颇多接济。末将引军来战之时,倒也没过分为难他们,砍翻了几个挑头的教师、护院,剩下的全给镇住了……”杜彦边上轻声介绍着情况。

    一边烫得直吸溜,一边呜呜噜噜道:“能叫老杜手下留情的,想必不是啥歹人。那啥,方才那一堆乡亲百姓全回去了,你留这许多弟兄搁这边干啥?赶紧,该忙活啥忙活啥,你若是放心不下,了不起留下几十个弟兄便成!”

    拢共就三百号人,又都是手里没啥兵刃的,就算闹事儿又能闹腾出来啥事儿,又其奈我何?

    灌一肚子热粥,给吃得满头大汗,总算是祭拜了五脏庙。打个饱嗝,指着一干人道:“等啥那,这许多大锅,还等烧干锅吃干饭不成?甭管咋说,都得先填饱肚皮不是,赶紧!说你那,又不是砍头,朝后躲啥?”

    人堆里站出来个二十冒头的瘦俏汉子,虽说一身短打扮,可举止全是书生做派,四方步一般过来,冷声道:“多一顿少一顿,有甚么打紧?都说登州平将军仁厚,嘿嘿,依小生看来不过是个欺世盗名之辈……”

    干啥啊,大宋朝不禁言谈,可这些个书生咋全觉得自个通晓天下事,咋全一上来便是语不惊人死不休,咋全是一览众山小的感觉,咋全是打击旁人抬高自个的路数?我招你惹你了,我仁厚不仁厚关你啥事儿?你说我仁厚我就仁厚了,你说我不仁厚我便是为富不仁?干啥啊,凭啥天底下的道理全叫你一张嘴说了?

    当你是圣人啊,上来便这般无趣,找抽啊!

    皱眉道:“看你的模样,只怕比我小上几岁吧!既然是比我小上几岁,少不得王平得说你几句。仁厚不仁厚不算啥,王平一向也不看重这虚名。话说回来,就算看重这虚名,仁厚不仁厚我说了不算,你说了也不算,人多了说得才算!这个分辨个啥,有啥事儿说啥事儿便是,说这些干啥?再说了,就算是王平不仁厚又咋样,登州的律令又不是王平说算,甭管哪个人、那个事儿都得依照律令而为,跟仁厚不仁厚又有啥牵涉?”

    瘦俏汉子冷笑道:“晚生陈潜善,这回起事便是晚生所为,与这一干人等无干。既然说到律令,平将军好大的威风,便依照律令斩了晚生,看密州百姓服是不服!”

    忍不住怒了,喝骂道:“你当你是谁啊,你当你说啥便是啥啊?方才说到仁厚不仁厚不是跟你说了么,咋还是想不明白,咋还是犯老毛病?你还真当你不服密州百姓便不服啊,你还真当你说啥密州百姓便说啥啊,你还真当天底下就你一个一心为民请愿的啊,你还真当除开你天底下再没心系百姓的?若是当真如此,方才这两千来号庄户又咋先走了?莫把自家看太高了,也莫把天下人全看低了,年纪轻轻的,咋狂放如斯?”

    压压火气,扭头冲杜彦道:“老杜,你是执掌律令的,你来说说,这个陈潜善该咋办?”

    杜彦苦笑道:“平将军,密州这事儿确实难办。依照登州律令,为匪祸害百姓的首恶必诛,从者杀人者枭首,劫财者流配苦役。可现下密州陈潜善这回,压根便没祸害百姓,也没劫掠钱财,算不上为匪。可若算作造反,咱登州没这个律令,先前咱登州、莱州还没遇上造反的呢……”

    啥,没造反的律令?低头寻思寻思,还真是这样。

    杜彦无奈道:“咱登州没这个律令,若是依照大宋朝律令,谋反者该当诛灭九族!这个,也不合适,陈潜善反的又不是大宋朝,反的是密州……”

    莫说杜彦无奈,我也没法子。登州的律令压根便不是自成一体,说穿了就算是嫁接,搁大宋朝的律令基础上,哪些看着不爽的便加上些,改一些,没新律令的全依照原本大宋朝律令归置,百姓也都适应习惯了。更何况,登州用着打官司的少之又少,一向没把这个用心归置一遍。

    苦笑几句,无奈道:“诛灭九族,登州一向便没这个说辞!一人做事一人当,自家办得坏事儿却跟旁人何干?既然是没这个律令,老杜你再踅摸踅摸,总得踅摸个靠谱的吧?唉,我说老杜,这密州你也别呆了,依我看来,你还不如回返登州,寻着议事院里边众人,把咱登州的律令从头捋一遍。要不然,咱现在不是两州之地,咱现在是十几个州府、一路之地,律令不明可是不成!”

    转头冲陈潜善道:“你也听着了,现下登州没这个律令,依照常理便杀不得你。你且来说说到底为啥造反,说得有理你该忙活啥忙活啥。若是说得无理,就算杀不得你,可山东却再没了你陈潜善容身之地!”

    陈潜善不理会我,却扭头冲向杜彦,道:“杜将军在密州时日久远,敢问杜将军,陈家对待密州义军如何?”

    杜彦森然道:“陈家对待密州义军可算是倾囊而出,可算是大宋朝的忠贞义士。若不是为了这个,杜彦早已痛下杀手,岂能容你活到现下?”

    陈潜善不答,又扭头转向我,朗声道:“陈家既然对密州义军倾囊而出,敢问平将军,陈家可算是为富不仁否?敢问平将军,陈家算得上登州军口中的汉奸不能?”

    杜彦这人最是方正无比,既然杜彦都说陈家对密州义军倾囊而出,这回造反又是手下留情,想必陈潜善所言不假。

    “陈家自然算不得汉奸,非但算不得汉奸,只怕还是忠贞之士!”

    “既然如此,小生听闻登州有个物权律令,却不知这个律令只护着登州、莱州,还是整个山东之地俱都如此?”陈潜善咄咄逼人道。

    “自然是山东之地俱都如此!咋,莫非哪个不开眼的抢夺了陈家财物?若果真如此你又何须造反啊,密州杜将军便是原本掌管登州律令的,只管寻杜将军说去,杜将军又岂能不给你陈家做主?”诧异道。

    “若是抢夺陈家财物的便是密州杜知州、杜将军,又待如何?”陈潜善冷冰冰道:“若是抢夺陈家财物的便是你平将军,陈家却又到哪里讲理去,却又到哪里打这擂台?”

    这话怪的,杜彦这人的脾气,便是摆在地上没人要的银子,不是杜彦的也断断不会伸手捡起来。我就更不用说了,莫说先前便没见过这个陈潜善,便是见过了,便是陈潜善万贯家财,又能比得上登州王家不成?

    话说到这里自个反倒是放下心来,了不起就是财物闹腾的,人为财死鸟为食亡么,这个没啥大不了的。自家向来没打算强取豪夺,登州律令也断断不许这般做派,想必是有些曲解、误解,闹明白了也就得了。

    朗声笑道:“杜将军一向方正,若是杜将军有甚么违法之事打死我都不信。兴许便错在王平,王平一向率性而为,你只管说道说道,若是王平的不是,王平自然给你陪不是!”

    “赶跑了贼军,密州上下无不欢欣鼓舞,杜知州四下搜罗流民开荒种地。”

    嗯,难不成开荒种地还出了岔子不成?想当年登州、莱州收留了多少流民,不开荒种地吃啥啊,不收留流民拿啥对阵金军啊?

    诧异地看着陈潜善,却听陈潜善又道:“开荒种地本也应当,可你登州是甚么律令,赊粮、赊粮种、赊农具给流民,开出来的荒地一家一半。密州饱经战火,原本百姓十余二三,便不说荒地,便是撂荒的田地能有多少?密州几番大战,不说寻常庄户,便是原本大户人家有几个家有余粮?你登州如此做为,却叫密州主户如何做为?竭尽全力支撑义军,反过头来却叫登州几条律令抽干了流民庄户,便算是开出来荒地耕种,密州主户手里的良田却再无人耕种,岂不又得撂荒?难不成流民该当开荒、该当活命,原本对密州义军鼎力相助的密州主户便得饿死不成,便得家破人亡不成?”

    不对啊,原本登州收留流民开荒便没这些个说辞。官府放粮也只是放给流民,反正赊粥也是费粮,赊粮也是费粮,倒不如拿过来开垦荒地。剩下的全是民间活动,大的主户、小的客户,手里但凡有些存粮的没几个不开荒的,没几个不收留流民开荒的,起先是王家带了个头,后头尝着甜头的庄户全是自发的,跟官府何干?

    正疑惑呢,却听陈潜善又道:“密州满目苍夷之际,便是陈家这等大家都是亟待官府周济粮食,哪来的余粮护卫庄户?这当口杀出来你登州的各大家,还是登州平将军家的二管家挑头,放粮收留庄户开荒垦地,叫密州主户还活不活了?”

    扭头瞪着杜彦,杜彦道:“登州、莱州大大小小主户过来数十家,可有一样,全是使唤登州的老法子,并无一个仗势压人,也并无不妥之处……”

    心下雪亮,还说啥并无不妥之处,当这是战阵上呢,全明晃晃抡着刀子砍人?这个全是暗刀子,杀人不见血的暗刀子,走的是趁你病要你命的路数。

    登州、莱州这几年百姓富庶,手里有些存粮的主户着实不少。现下登州、莱州又没多少空地界,只怕这遭出兵之前各家便早归置好了,仗着手里有粮,不管流民还是原本的庄户全一扫而空,指不定盼着密州庄户撑不下去还趁机收地呢!

    可得宝,得宝为了啥,还不是为了我?

    这事儿,说穿了跟律令没啥关系,不过是外来的暴发户跟当地土著之间的冲突罢了。可麻缠的是,这事儿哪边都有理,登州那边的压根就没违反律令!

    正琢磨着咋回话呢,却听陈潜善又道:“就算流民、密州庄户全收拢过去,就算我等密州主户尽皆败家,可说十年后还不是现下这模样?登州这律令不过是只看这眼前,压根动不了根本。现下密州人少,荒地遍地都是,流民收留下来便能自给自足。可数十年之后人丁兴旺起来,能开的荒地全都开垦了,好田好地全有了主了,再过来的甭管是流民还是子孙后辈,不是照旧得给主户耕种?如此与现今又有什么分别,现下却不是刻意与密州主户为难?”

    几十年后,几十年后咋办?不消说几十年,便是现今的登州便遇上了这麻缠。这年头又没什么计划生育,十几岁便成亲,十个八个娃娃的不在少数,婆媳一起生娃娃的也不在少数,更有祖孙三代一起生娃娃的奇迹。莫看现下密州人少,只若是太平盛世时日久了,多了不说,四五十年照旧是现下登州的模样!

    除开计划生育,再就是马尔萨斯老人家的理论。看起来人多了还就是瘟疫、战争管用。瘟疫不说,就现下宋金开战便死了多少人丁?只不过,这个好似是个深奥的哲学问题,到底是马尔萨斯老人家有理还是马克思老人家有理,我闹不明白。看起来马克思老人家更加人性一些,可现下倒是马尔萨斯老人家的法子更妥帖。若再看远一些,侵略、扩张,可地球就这么大小啊,都侵略光了你再咋办?

    定定盯住陈潜善,低声道:“陈先生,莫非你有法子?”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