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章 大河东流(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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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怨不得面包看重这个石竧,说穿了倒也不是看重,实打实的脾气相投。用不着遮着掩着的,几碗酒下去便瞧出来了,都一样的脾性,都一样心无大志、有时候却又犯死倔的品性。

    人么,就是这般,对了脾性啥话都说得,犯不着肚皮里转上十道八道弯弯再放出来。说穿了,转上十道八道放出来的那不叫话,那得叫放屁,说了还不如不说!

    人么就是这般,平日里不好说的言语,喝点儿酒借着半酣的酒意、半真半假说出来,便是不合适也不犯大毛病!更何况现下,人对了脾气又是都有了酒意。

    “老石,说实话,你那七八万的义军哪里叫做行伍啊!常言道打虎亲兄弟、上阵父子兵,老石你倒好,连爹娘、婆娘、闺女、小子一家伙全上阵了!还那啥,不说旁的,十个里头倒有九个手里头没家什!”脑袋有点儿木,眼珠子有点儿发花,舌头有点直,可不知道为啥,话倒是说得比平时还利索三分,还专门挑着带刺的说。

    面包酒量到底比我好些,看起来还挺清醒,都知道帮衬着石竧说话:“平兄弟,石将军就凭这些义军,数年间抗击金兵、贼军,誓死不降,当真是叫人钦服。平兄弟见着的算是石将军收留下的流民乡亲,石将军麾下有两千精锐,战阵上都能以一敌十,不比赤骑差些!”

    石竧却不领情,摇摇晃晃站起身来,手指着面包笑道:“王兄弟你不厚道,石某不怕丢人,自家好兄弟跟前哪能使唤瞎话瞒混?石某麾下的两千精锐,原本也不过刀枪齐全罢了,莫说盔甲,便是弓箭都没几把!现下看起来有些模样,那不也是王兄弟打下了滨州,搜罗尽滨州降军步军铠甲送给石某,方才算是有了点儿模样?若说到精锐,杀敌的胆气那是有的,可精锐说不上,一对一未见得比得上登州步军,跟王兄弟的赤骑咋比?”

    石竧转头又冲我笑道:“平将军,若是石某当真拥兵七八万,又何必降了登州军?”

    啥,降了登州军?咋是这般说辞?

    赶紧起身分辩道:“老石,这话不妥,咋能是降了登州军?该说登州军幸得石将军臂助才对!”

    “降便是降了,有甚么打紧的?”石竧嗔目道:“先前金狗跟刘豫那狗贼俱都曾招降过石某,石某放言道:“爷是汉家人,岂能降金狗?”便是刘豫那狗贼,不过是金狗豢养的一条狗,连狗都不如,石某岂能降他?登州军、平将军乃是汉人,石某降便降了,又不丢人,有甚么打紧的?”

    嗯?闹半天这个石竧除开汉家的节气,也压根没啥旁的大义!不过这般倒也好,至少是好过迂腐不堪却又忠义千古的老古板!

    不由得心有戚戚然,拉着石竧连干三碗,感慨道:“正是如此,在下也正是如此!譬若说我登州,在下可没割据一方的心思!天下纷乱事儿咱不去掺和,甭管是大宋朝也好,旁的官家也罢,只若是不祸害咱登州百姓、乡亲,不祸害王家,哪个官家得了天下咱便跟着哪个官家。可有一样,金狗不成,莫说金狗,甭管哪家想来祸害咱都不成!哪家过来祸害咱,咱就跟灰孙子玩儿命!”

    石竧抚掌笑道:“正是如此,平将军这话算是说到俺的心里了!来来来,石某敬你一碗!”

    面包感慨道:“平兄弟,搁滨州这边,石将军当真是振臂一呼从者如云!石将军杀到滨州之后,差人四下召集义军,数日之内居然凭空得了两万精壮。也是多亏石将军,如若不然,现下咱滨州便是个捉襟见肘的地步!”

    石竧接口道:“王兄弟,这个你可千万莫要朝石某身上招揽,这个不是石某的功劳!”

    “老石你莫要推脱,数日间便得两万大军,莫说是现下两军对阵的节骨眼上,便是平时也是居功至伟!”听不过意,搁边上劝解道。

    石竧眼珠子一翻,道:“当真不是石某之功!莫说石某,便是你家那个大河水军将军叫做阮三的,不也是旦夕之间便啸聚万余水军?这个不是咱的功劳,若要算,这功劳只怕得算在金兵金狗头上!”

    啥?你说若是谦虚、不情愿贪功还说得过去,可把功劳算在金狗头上就过分了!

    却听石竧道:“平将军、王兄弟知道,咱中原古往今来、历朝历代便把耕种放在了头等大事上,各州县莫不为此殚精竭虑,毕竟民以食为天么!可金狗不同,金狗世代不事耕种,却以渔猎、游牧为生,衣着装扮甚是荒蛮。金狗占据咱大宋半壁江山之后,便勒令汉人割掉半数头发,扮成跟金狗一般的荒蛮模样。须知,我汉人千百年来一脉相承,身体肤发受之父母岂可轻弃?为了这个也不知道反了多少义军,可金狗也当真铁了心,说什么留发不留头、留头不留发,要么割发要么砍头!也是为了这个,各地义军纷纷揭竿而起,金狗拾掇不下,方才设立了个大齐国。大齐国地界里汉家百姓照旧汉家装束,照旧春耕秋收。可北边金国掌控的地界,亦或是先前金国掌控的河北、河东诸地却是圈地割发,没死的全割成了金狗一般的头发,大多叫金国的皇亲、大臣、兵将收为家奴,舍却了田地耕种,却为金狗放牧马羊。汉家百姓俱都是民怨鼎沸,石某啸集两万精壮能算啥了不得的事儿?偏偏这些打北地逃亡过来的,一个个全跟金狗深仇大恨,战阵上厮杀起来当真是丝毫不顾惜自家性命!”

    哦,原来这样啊!

    看起来似乎就为了个割发一事,其实满不是这么回事儿。说道根本上,农耕文明跟游牧文明的激烈碰撞,新兴的、进步的封建体制跟落后的、腐朽的半封建、办奴隶体制的对抗。自由、民族习俗不过是表面的表象,民族大义不过是物质基础上的道德观、世界观对抗罢了!

    人家金国这般拾掇汉人,说穿了便是用强制的形式主义来强自洗脑罢了,跟咱汉人一般无二。咱汉人数千年来同化了多少蛮夷,最后方才有了中华民族的说法,哪个同化的过程不是始终伴随着刀枪、血泪、教化?你说你是先进的、进步的、合理的,你也当真是这般想的,可人家未必情愿啊!我落后我愿意,我荒蛮我情愿,我吃不饱我开心,凭啥穿金戴银便算是幸福日子啊,我饿着肚子照样快活,千金难买我愿意!

    这个叫做哲学,比你石竧领先一千年呢!你不懂这个那是自然,这年头只怕没人懂这个,不知道苏格拉底、柏拉图老先生出生没,若是出生了备不住能找这两位煮酒论道。

    面包道:“若是这般容易,老石你先前咋不多招呼些人手,若是有十万、二十万大军,哪里还有刘豫这老小子的份儿,干脆你自个立为大齐王便是!”

    石竧苦笑道:“王兄弟,不瞒你说,石某起兵之初啥都没想,就想着起兵抗击金兵。鼎盛之时,石某麾下五万精兵,十余万百姓依附。原本在下倒也曾动过这个心思,可早几年石某便寻思明白了,你当自立为王容易么,石某压根便不是这块材料!”

    “啊,为啥啊!”诧异道。

    没这个心思的,麾下兵强马壮之人只怕倒也没几个。可像石竧这般看得透彻的只怕也没几个,古往今来,有这个心思的多了去了,可当真能成的扒拉着手指头都能数过来,至少是数百年出一个的概率。自立为王,自打盘古开天辟地以来便是人世间头等的,高危职业!

    石竧叹口气,冲面包道:“王兄弟可记得,石某初到滨州之时曾跟王兄弟讨要过豆菽、豆饼?”

    “啊,记得,老石不是预备着调养战马么?”

    “调养战马?石某拢共才几匹战马?”石竧瞪眼道:“你登州赤骑,战马都使唤豆菽、豆饼调养,可我麾下的义军、乡亲饿不死便算是好的了!石某讨要的豆菽、豆饼哪里是调养战马,那是调养人那!若没这些豆菽、豆饼调养着,一路下死力跑过来的,不知道得有多少弟兄缓不过来这一口气呢!”

    “当人都不得吃喝啊,啸聚过来人手简单,可来了人手石某拿啥养活啊?靖康年间各地义军纷起,各地大盗纵横,说穿了吃喝的都是各地州县、乡绅大户多年的积粮。可现下,现下各地一年饿死多少人,哪里还有存粮?若是没登州军打过来,就石某现下麾下这些义军、百姓,还不见得得饿死多少?”

    这话算是说到点子上了,登州休养生息这些年,西征之初还好说些,自打打下了山东钱粮耗费得便跟流水一般。大将军府专门掌管钱粮的连绛不住价叫苦,原本大齐国刘豫治下州县百姓饿死咱不管,可现下这几处全是登州义军大将军府治下,饿死人咋成?

    我以富得流油的登州、莱州两州之地西征,粮草上尚且如此捉襟见肘。石竧连块根据地都没,其间艰难可想而知。

    得意地冲面包挑挑下巴,却冲石竧低声笑道:“老石,现下不说,若等咱山东安稳了,若是任由你放手而为,一年你能划拉回来多少北地的汉人百姓?嘿嘿,先前在下在登州、莱州所为老石听说没?一年拉回来一万,俺请你喝蓬莱春,一年若是拉回来十万,嘿嘿,极品的白兰地管够!”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