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 汉奸(二)


本站公告

    赵二先生喘息半晌,低声道:“若论及勾心斗角、骨肉相残,我中原汉人可说是登峰造极,世间再无旁人比得上。四太子自然知晓,在下官宦世家出身,又是本姓赵,自幼所见所闻都是这些见不得光的物事。三太子莫要见怪,太祖御龙归天之时未曾传位于四位太子,反倒是传位于太宗皇帝。这个倒也没甚么,本来北地习俗便与汉家不同,若是汉家,自有太祖长子登基。在下说句大不敬的话,现下咱大金尚未拥立太子,若是太祖归天,却是何人承袭帝位?”

    三太子正色道:“何人承袭帝位自有狼主分辨,自不消我等费心!”

    赵二先生轻笑道:“三太子您误会在下了,在下自然知晓三太子、四太子忠心耿耿、断无二心,在下也并非是挑唆三太子、四太子谋夺上位,在下一门心思便是辅佐四太子为国之柱石,再无他意。在下先前便不情愿掺和这些宫室宗亲之事,您瞧瞧,刚一说话三太子便想多了!”

    兀术接口笑道:“赵二先生毕竟跟三哥还是来往少些,某家自然知晓先生并无此意,可三哥却如何知晓?先生又如何知晓三哥至勇至诚的心性?”

    赵二先生接口笑道:“可有一样,三太子、四太子没这个心思,保不住旁人便有!登州有句老话,叫做林子大了啥鸟都有。还有句老话,叫做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无。三太子,您说,这两句话有道理没道理?”

    讹里朵作色道:“何人居然如此包藏祸心,请先生名言,某家断不能容他!”

    赵二先生不答,却转头冲兀术道:“四太子可曾记得,当初撻懒必欲血洗登州之时,在下是如何说道的?登州王平乃是在下年少之时同窗好友,乃是原本大宋西边边军重将王无敌嫡孙。此人虽说武勇过人,可终归叫大宋朝伤透了心,倒没有旁人死心报国、忠心勤王的心思,所图无非是护住自家偌大的家业罢了。故而登州义军守土自然是舍命死战,却始终不肯奉命勤王。便是昔日宗泽宗留守号集天下七十万大军勤王之时,登州王家都未曾出动一兵一卒。昔日四太子引军南征之时,便也是听从在下计谋,对登州军不管不问。登州军倒也是,四太子大胜之际登州军并未袭扰四太子后路,四太子北归之时登州军也未截杀,足见在下所料不差。在下给四太子定下的计谋便是,舍却登州不理,只管盯住南边的赵构,只若是拿下了大宋,登州王平自可招降!”

    兀术赞叹道:“先生真知灼见,某家悔不该不早听先生所言。不过,听先生言下之意,这心怀二心之人便是左监军都元帅不成?莫非头次征讨登州之时,撻懒便怀了二心?”

    赵二先生摇头道:“头次倒未见得,一来其时无人知晓登州军居然如此骁勇善战。二来,撻懒爱子、麾下爱将死于王平之手,只怕还是报仇心切多些!莱阳城一战,撻懒损兵折将,连带着四太子也是折损了近万精锐,登州军四太子也算瞧明白了,也是为了这个缘由,四太子便对在下甚为倚重,在下也是至此方才死心塌地追随四太子。四太子当真好胸怀,不单是对在下既往不咎,便是对登州王平也甚为钦佩……”

    兀术笑道:“英雄重英雄,登州王平当真堪称当世之名将,登州赤骑当真堪称精锐,不由某家不佩服!”

    赵二先生叹口气,道:“撻懒,素有多谋而怯勇之说。莱阳城之战之前,或许是报仇心切。可经过莱阳城一战,十万大军几近全军尽墨,这事儿便没看明白不成?若说没看明白,又如何有多谋一说?若看明白了,却为何这几年不住地撺掇征讨登州?往小里说,那是把家仇放在了国事之上,往大里说,嘿嘿,两位太子现下拿着国事、拿着灭宋当成了头等的大事儿,可旁人,只怕未必!”

    讹里朵跟兀术狐疑地对视一眼,讹里朵道:“请先生指教!”

    赵二先生低声道:“敢问两位太子,若是太宗龙驭归天,依照大金国的规矩,该是何人继承大统?三太子切莫说万事自有国主定夺,大金国与大宋不同,没皇亲、重将一力维护,只怕便是国主定下了,新皇也坐不安生!”

    兀术迟疑道:“太祖、狼主的后人,三哥、某家都在其中。”

    赵二先生轻声笑道:“既如此,号称大金国开国的第一功臣,天下兵马都元帅、国相粘罕为何不在其中?”

    兀术诧异道:“先生糊涂了,粘罕乃是老国相撒改长子,并非出自皇族一家,却如何能继承大统?”

    赵二先生不接话,反道:“撻懒这身份,只怕搁大金国算不得头面人物吧!撻懒身后还有根基,这根基在下不说两位太子也都是心知肚明。撻懒的根基便是素有大金国开国第一功臣的粘罕,这个不假吧?”

    讹里朵颔首不语,兀术却是微微点头。

    赵二先生冷笑道:“身为开国第一功臣,若是皇位与己相干,自当拼死杀敌以博得国主器重、宗亲敬爱。可现下皇位却是必定与己无干,若是粘罕心怀二心,便该广蓄党羽、阴结死党、笼络人心,以待时机。若是粘罕不怀二心,只怕也得谨小慎微,唯恐功高震主。不管国相心里打得是甚么主意,自打太祖龙驭归天之后,国相便再不是原本那个内能谋国、外能谋敌、决策制胜的大金国之柱石。现下国相心中思谋的,只怕是自家多过了国事吧!”

    “原本这倒也无可厚非,毕竟是大金国开国功臣,便是自家不怀野心也不想平白叫国主砍了脑袋。粘罕镇守西京掌管西路大军,三太子、四太子镇守燕京掌管东路大军,算大头撻懒却也算是东路大军。可大金国粘罕乃是国相、天下兵马都元帅,三太子却与撻懒相仿,乃是右监军副元帅。连番大战,撻懒都是撺掇太子剑指登州,剑指登州胜了乃是该当,要知道寻常大宋州府咱大金国两千精锐三日可下,便算是登州大获全胜,舟车劳顿、耗费时日不说,能有多大的功劳?这些只怕并非是撻懒看不明白,而是唯恐太子功高,反倒把国相比下去了吧!”

    “便是上回四太子南征,险些捉住了赵构。起先谋划之时,若不是四太子心志甚坚、三太子鼎力相助,如何来得了这番大获全胜?”

    “大齐国国主,众人或多说折可求,粘罕、撻懒力排众议立刘豫为帝。现下这刘豫对粘罕感恩戴德不稀奇,便跟养条狗一般无二,哪个扔骨头便对哪个摇晃尾巴。可稀奇的是,除开粘罕、撻懒,刘豫再不识得旁人,便是三太子、四太子的帐刘豫都不买吧!照理说,随便提溜出来一个大金国宗亲都是刘豫的主子,都该百般奉承、唯恐得罪才对。现下这般做派莫非刘豫是傻了不成?只怕未必吧,只怕身后头另有玄机吧!”

    “大齐国不立折可求,另立刘豫为帝,是哪个最得便宜?得便宜的可不是三太子,也不是四太子吧!依照刘豫传回来的军情,依照四太子帐下斥候的打探,汉人称呼刘豫为伪帝,各地起军讨伐的不下二十路吧。登州军虽说算是折腾得最厉害的,可不过也就算其间一路。四太子是如何对待在下的,满大金可说是无人不晓,这个当口撻懒旧事重提,力主征讨登州军,甚至不怕开罪四太子硬要诛杀在下,所为却又是何事?”

    “四太子自打这回征讨大宋好悬捉住赵构,声名之隆一时直追粘罕,这是好事儿。可有一样,追随四太子征战多年的精锐之师,这回也是损失惨重,四太子已然是元气大伤。此时挑起大金攻取登州,难不成还能打西边粘罕麾下抽调人马不成?自然是近水楼台先得月,这差事自然便得落到四太子头上。一战登州,败了固然是威名大损,胜了却也是惨胜,敢问四太子,便是胜了,你麾下还能剩下多少百战精兵?此时若是大宋反攻,满大金国的中流砥柱便是国相粘罕,不管粘罕有无二心,只怕便是国主也不敢轻动吧!”

    讹里朵迟疑道:“先生的意思是,粘罕已然有了谋反之心?”

    赵二先生断声道:“谋反之心在下不敢断言,可拥兵自重的心思只怕早已有之,三太子、四太子不可不防!”

    兀术道:“依先生之见,某家该当如何应对?”

    赵二公子眯着眼朝椅背上一靠,便好似自言自语一般,轻声道:“在下听闻,国主今年已然五十八岁,也该到了议立太子之时!三太子、四太子这回回返上京议事之时,若是有人提及此事最好。且看看国相议立何人,若是国相议立之人乃是现下威名显赫之人,譬若说三太子、四太子、国主的嫡传太子都是不妨,可说国相现下并无贰心。如若国相议立之人乃是位轻之人,譬若说国主的兄弟,亦或是国主嫡孙,三太子、四太子便该当心!”

    讹里朵、兀术对视一眼,俩人俱都是默不作声。良久,讹里朵方才言道:“请教先生,依你之见,这回登州之事该当如何了断?”

    “若是国相议立非人,三太子自然知晓该当如何应对!山东之地现下乃是大齐国地盘,便算是要讨伐,那也是大齐国国事,何劳三太子劳神?”赵二先生笑道:“若是国相并无二心,反倒是该当用心谋划!若依在下愚见,若是登州王平大胜之余却与我大金国议和,三太子、四太子必下死力铲除登州军。”

    兀术接口道:“这个自然,若是王平肯委屈议和,便说这王平能屈能伸、所谋匪浅,便算是折损十万精兵也得铲除,否则登州军早晚必成心腹之患!”

    赵二先生笑道:“正是如此!若是登州王平并不议和,这一仗该打还得打!若不打一仗,满天底下都跟登州军一般,岂不是天下大乱?只不过这一仗打得得有分寸,犯不着为了登州军搭上四太子麾下全部精兵。在下以为,可令撻懒为元帅讨伐山东王平,四太子却亲率精锐护住撻懒后路,以免撻懒再在登州军手中吃了大亏!毕竟,不管撻懒部属还是四太子麾下,折损的俱都是大金国的精锐,坏得都是大金国的基石!”

    讹里朵深施一礼,动容道:“某家今日方知,先生当真是殚精竭虑辅佐四弟,忠心耿耿心系大金!先生所虑并非是朝堂之争,便是撻懒麾下先生都不愿折损了,不愧四弟夸赞先生国士无双!”

    赵二先生道:“常言道士为知己者死,四太子以国士礼待我,我岂能不效死命?三太子请随我来!”

    赵二公子引领着讹里朵、兀术来到书房,书桌上一副大号的地图静静地躺着,地图上密密麻麻布满了各种标志。讹里朵连声赞叹,兀术却是长叹一口气,低声道:“某家意欲一生受先生指教,先生却如何不肯听某家所言,为何不肯好生静养?先生终日如此操劳,却叫某家如何安心得下!”

    赵二先生含情脉脉看着桌上的地图,便跟看自个倾心的婆娘、心爱的小子一般。良久方才言道:“江南俱都是大宋天下,淮南却是两军犬牙交错。山东沂州与淮南韩世忠部之间,孤零零还有个海州,打着大宋朝的旗号却不是大宋朝的辖地。出兵之时,请三太子、四太子严令刘豫攻取海州。不管山东一战如何,先把山东南下大宋的通路堵死。如若不然,山东这般大小的地界,难保赵构那昏君不动心思!”

    默不作声把书信烧成灰烬,书信是燕青麾下死士天寒地冻的大冷天里,单单抱着根木板从大河北边游过来送回来的。若不是遇着了阮三的水军,这信只怕也送不到我的大帐。即便是这样,现下这信使的小命保得住、保不住还两下里说道着。

    这般长短的书信,居然全使唤汉语拼音写成,单单是翻译过来便花费了我小半个时辰。这等的书信不能留,看过了得赶紧烧了。虽说燕青没写是如何打探到这消息的,可能打探到这消息的必定是兀术、讹里朵或是赵二公子身边的贴身人。这书信若是一旦漏了消息,那天在场的拢共就那么些人,兀术又不是吃干饭的,出了名的精明人,燕青苦心安插的这细作便算是歇菜了。

    用心揣摩赵二公子的心思,揣摩半晌却终归无可奈何。看起来跟金兵这一仗是无论如何脱不了,这也没法子,山东这边闹腾出来这大小的动静还能指望着人麻木不仁?当人金国是大宋这般尿泥一般啊!

    不过,赵二公子挑动起来粘罕这事儿倒是不赖,不管咋说,只若是金将相互猜忌就好!至于说海州,单靠一个海州困不死我,我的通路在海上,现下登州、南登州最拿得出手的便是水军,海上的水军,便敢说当今天底下头一份!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