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打得了兀术大败的消息,便一门心思想回返登州。先前金兀术眼珠子瞄着那个软蛋赵构,没心思跟登州纠缠。可现下不成,金兀术、撻懒刚刚大败,只怕一时半会儿无力南下。这当口,小小的登州、莱州弹丸之地反倒是凶险万分。
心下着急,可南登州这边大局未定,一时半刻也不好脱身。早跟四叔、李昭计议好,甭管久留米城这一仗是胜是败,只若是有了眉目利马回返。了不起若是输了,守紧门户另找时机罢了。反正咱南登州水军现下搁日本国算是打出了威名,若只求自保那是富富有余。
武龙、钱二、驴头仨人,几番来信请令都是置之不理,仨人一看委实是撒手不管,反倒是激发出了空前的能耐。本来么,啥大将、名将都是打出来的,不独领一军厮杀几阵咋成?
钱二接替武龙镇守久留米城,数月间三番大战,居然跟日本国赫赫有名的名将源为义有攻有守、不落下风。数度交手也是有胜有负,仗着兵甲之利、又是背靠城池有依靠,倭国伤亡倒更多些。
一来呢,除开源为义带过来的一万两千精锐之师,北边三国的藩兵终归是弱些。二来呢,仰仗南登州医学院上好伤药、随军郎中妙手回春,受伤的兵丁十之**保住了性命,大多数将养一月又重归军营,南登州步军倒是越打越精。
驴头手底下的五百火铳手这几个月也扩充到八百,虽说没排上用场,可驴头统引骑军数度奔袭日本国大军,倒也是斩获颇丰。加上登州那边新近运送过来的战马,驴头手下现下足足五百精锐骑军。
武龙坐镇贯原城,广布眼线,数度设伏伏击穿越群山偷袭而来的倭军,把个贯原城守护得严严实实,没叫倭军占着大便宜。贯原城、久留米城这四周遭,安置的全是登州、莱州那边收留下来的流民,以京东两路、河北两路居多,原本便是民风彪悍,过来更是得了登州老人手指点,小股的倭兵倒也轻易占不了好处。贯原城这边一马平川,武龙手下足足五百精锐骑军,现下便当成了救火队、打探消息的耳目。
贯原城饱受倭兵困扰,可武龙也没闲着。小股数十人,大股百人,一队队不时穿越群山骚扰骚扰北边。倒也不指着当真能有多少斩获,就是闹个动静吸引倭军的注意力,叫倭军不能全力对付沿海骚扰的张猛罢了。里头有四个都头一时杀得高兴,居然杀进丰前国二十余里,虽说把丰前国好一通败治,可一不留神叫人丰前国倭兵断了归路,只得左冲右杀另寻出路。一股总算杀回来了,可拢共就活下来二十几个,剩下三股连番血战,砍杀倭兵无数却终归全军覆没。
这仗,终归打成了个持久战、消耗战。这局面,只怕现下两边没人情愿。
海船上逍遥自在地喝着小酒,各式各样的吃食预备得扎实,来的时候整整齐齐一百号精锐龙骑,现下剩下来的也就三十刚冒头。一眨眼南登州这边耽搁了一年多,众人俱都是归乡心切。我不管这个,有酒有菜还啥事儿不管,还想干啥?心情都好得不得了,索性全搬到甲板上一边看着海景一边喝酒嬉笑。
心下暗自发笑,若说人再能耐吧也能耐不过老天爷,原本明明已然杀成了个僵局,却不成想一夕之间斗转星移。日本国精锐之师之中的精锐,两千重甲步军分毫没派上用场,南登州这边八百火铳手倒也没开创热兵器的历史!
靖康五年六月二十六,上上的黄道吉日万事皆宜,天也微微阴沉着飘着细雨,一扫多日的酷热。两军便好似默契一般,趁着凉快天歇息一日,也没像往日一般早早交兵。
久留米城东北七里,有个矮矮的土丘,拢共高出地面不足十丈,又是无险可守,两边军马都没把这块地场当成啥要地。晌午时分,伏路斥候来报,山顶上汇聚着数十倭军斥候预备着回返。
若在往常,了不得钱二差遣数十斥候追杀一路便也罢了。可今日,眼见着双方都没交战的意思,这些天早厮杀得手痒痒的钱二一时兴起,便引领一百精骑亲自追杀。
骑军追杀步军斥候,照理说该当顺当。可倭军毕竟是斥候,面对面厮杀不见得咋样,可隐匿行踪的工夫当真是了得。钱二足足追杀了小半个时辰也只斩杀了小半。
钱二手底下这些骑军,老班底便是原本家里在南登州的一百护院,驴头掌管五十、钱二掌管五十,清一色的诸葛连弩、长短家伙配置齐全,当真是拉风得紧。
兴许是钱二过于招摇,兴许是倭军另有伏路小校,也兴许先前山顶上的倭军斥候原本便是诱敌,闲着没事儿设个小局也算是今日没白过。倭军主将源为义眼见着久留米城主将落了单,当机立断,差遣武田统引一千精兵悄无声息扑了上来。
钱二只顾追杀倭军斥候,待得发觉不对已然晚了,几番冲杀却叫武田团团围在了久留米城城北三里,再回不了城池。
这还了得,主将叫人给围住了!
驴头当仁不让接管了城中大军,刚刚差出去一千精锐驰援钱二,源为义却是挥舞大军冒雨攻城,存了心要把钱二给留下。
啥花架子都没,一上手便是刺刀见红的血拼死战,一边要奋力诛杀敌军主将,一边拼死救援自家将军。
驰援钱二的一千精兵乃是原本钱二的老班底,钱二平素豪爽仗义甚得军心,这一千精兵当真是豁出了性命厮杀。只不过,对面的倭军却也是久经战阵的精锐之师,更兼之武田调度有方颇有名将之风,南登州军没能接应出来钱二,只杀进三百余人跟钱二汇合,剩下的便再杀不进倭军战阵。
一时倒成了胶着,钱二得了三百精锐步军帮衬,武田一时难以拿下钱二,外围还得招呼着剩下的南登州精锐疯魔一般的狂攻。钱二方才一阵拼死厮杀,早杀得精疲力竭,若不是诸葛连弩犀利只怕早支撑不到援军杀到,一时之间倒也无力突围。
两军俱都是调兵遣将,天黑时分终于把个原本追杀斥候的小战打成了不断添油的大战、混战。
趁着黑夜,驴头只留了一千兵丁虚张声势地守城,自个却是统领剩余的两千步军,外带自个手下八百火铳手、五百精骑悄然杀出城去,预备着一举斩杀平将军夸赞不已的名将之花武田正雄。
驴头没直接救援钱二,却是直奔武田杀过去,这个原本没错,擒贼先擒王么,没谁不懂这个?便跟说书一般,戏剧性的场面不期而遇,驴头迎面撞上了刚刚奔袭过来,正席地而坐歇息,预备着一阵破敌的倭国两千精锐的重甲步军。
足足藏了三四个月的两千重甲步军总算是露面了,驴头大喜,连声喝令着八百火铳手列阵预备着一战破敌,了却南登州军的心头大患。对面的日本国重甲步军刚刚跑了十里地赶过来,正是呼哧、呼哧大喘气的当口,刚刚坐下还没来得及放个屁就叫驴头给杀过来了,也顾不得歇息了,赶紧起身预备着列阵迎敌。
驴头这边火绳全点得明亮,驴头号令的令旗都举起来了,便好似老天爷开了个玩笑,筛豆子一般的大雨铺天盖地而下,眨眼之间,不单是火绳尽数灭了,便是火铳也全灌进去了雨水,再使唤不得。
驴头大惊失色,没了火铳,对面这两千精锐的重甲步军便能要了南登州军老命!为了轻便,这八百火铳手可说是身无片甲。因为手里头有火铳这等的神兵利器,这八百火铳手莫说是没弓弩,便是长家伙都没,就一人一把腰刀算是冷战的兵刃。
谁成想,麻杆打狼两头害怕,驴头这边大惊失色,对面的倭军重甲步军却也并未上前厮杀,反倒是吆喝着慢慢退后结成了个园阵!
园阵,防御力惊人,攻击力却是接近于零!驴头惊疑之下细细观察,却原来,现下的倭军重甲步军全改换了头盔,全使唤清一色的带着厚重面具的头盔还跟战甲紧紧连在一起,单单露出来一条隙缝俩眼看得着东西。现下却叫倾盆大雨淋得,雨水顺着隙缝直朝头盔里灌,想必现下连眼珠子都睁不开了吧!
就这头盔,想必是上回大口砦之战,不少倭军重甲步军面门上挨了南登州弩箭的缘故吧。想必是武田那小子带回去的消息,日本国工匠跟盾牌一起匆忙赶制对付南登州弩箭的招数吧!
驴头不敢杀上去,倭国重甲步军也不敢杀过来,两军阵前一片死寂,倒跟旁处杀声震天恍然两个世界。正犹豫间却又起了变故,日本国这边咋下雨,久留米城这边除开几个不大的土丘就是一马平川,没顿饭工夫便起了水,地面也是泥泞不堪。驴头大喜,就这地面,不用厮杀,只若是缠住了重甲步军,累都能给倭国重甲步军累死!
一股股窄水流变成了宽宽的小河,一条条浅水变成了深水洼,搁水里,重甲步军便跟秤砣没啥两样,咱想咋拾掇便咋拾掇!
驴头大喜之下引军借着水势驱赶着倭军重甲步军,三转两转,却把两千重甲步军驱赶进一片水田。嘿嘿,水田里水都没过了膝盖,便是寻常步军进去都不易行走。
雨越发大,天愈发黑暗,兵找不着将、将找不着兵。便算是找着了也认不出来,全浑身一团泥浆,还别说分不出兵将,就连敌我双方都难分辨。战服看不出来,兵甲看不出来,兵甲穿戴整齐的早躺在水田里死翘翘了,剩下的全是身无护甲的。
“全杀乱套了,哪家占着上风哪家落了下风,便是神仙也分辨不出!”事后驴头感叹道:“这当口没啥法子,就一个主意便是小车不倒只管推,只若是自个没死就一路砍杀下去。说实在话,便是存了心思要退,这当口号令压根便传不下去。便算是传下去了,就是叫人家追着屁股追杀,大败亏输的结局!”
这种厮杀,跟旁的全没干系、全没牵连,靠的就是平日里兵丁操练的好坏,靠的就是心气。哪个挺得住哪个便是大胜,哪个挺不住便是一溃千里,实打实的硬功夫,没半分花架子。
钱二身被十七创侥幸捡回来一条性命,最先带出去的一百精骑、加上最早杀进武田大阵援手的三百步军,拢共活下来三四十个,还个个重伤。
久留米城南登州守军,前前后后拢共填进来八千余人,战死两千三百余人,伤四千。源为义麾下大军填进来多少不知道,打扫战场拾掇了四千余倭军尸首,源为义麾下两千精锐重甲步军尽数全歼。
或许,两千重甲步军没尽数全歼,可至少,两千幅重甲全给留下了。大口砦一战南登州步军使唤战斧、朴刀砍削重甲步军脚掌,源为义带过来的重甲步军战靴全是煞费苦心改过的,谁成想搁水田里却成了催命符。
这也就是驴头侥幸取胜,若是败了,只怕南登州步军这四千伤兵少说也能有半数回不来。最后有多少瘫软在地上,若不是自家兄弟救援,便得叫人一刀砍了的?倭军不少也是这般,当真是侥幸之至!
此战过后,源为义引军徐徐北撤,钱二、驴头倒也无力北顾,一时之间双方各自守住隘口、大砦僵持。
这不怕,这一战算是彻底打出了南登州军的心气儿,嘿嘿,再没了担心!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