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恩怨分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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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丑婆子怀抱一把雪枫宝刀盘腿坐在院子当间,老僧入定一般,雪花照旧纷纷扬扬,把丑婆子遮盖得雪人一般。还别说,这般看起来愣是比方才入眼多了!

    我没有半分的睡意,要算起来现下我也算是一方大将,可自个知道,自个没人家大将泰山崩于顶而色不变的能耐。明知道有杀手盯着你还能安然入睡,这能耐我没有。

    盘算着胶水县、即墨县这些个新收留下来的流民咋办,合计得脑袋生疼却是束手无策。本来么,登州、莱州的粮食早盘算过多少回了,各处寸头早给挤榨得干干净净,再朝哪里想法子去?

    四更天的梆子声刚刚响过,彪子、有福握着刀把子的手都快攥出青筋来了。也觉出来了,寒气、杀气,莫如其来的寒气、杀气逼人。

    强撑着笑道:“还四大杀手呢,看起来还算不上顶尖的杀手,杀气都叫人觉出来还算啥顶尖的高手?”

    话音未落,院子当间的臭婆娘厉声喝道:“给我滚出来!”

    院子里外照旧悄无声息,雪花照旧悄无声息地落下,足足半盏茶的工夫,没人滚出来。

    丑婆子叹口气,冷笑几声,仰天道:“好,好,老婆子一辈子生下了三个儿子却没养育一个,老婆子一辈子养育了一个儿子却不是自己生养的,没养的不认这个娘、没生的也不认这个娘,老婆子再活在世上,没的惹人厌烦!”

    沧浪一声,丑婆子长刀已然横在脖颈上,转头冲我道:“对不住平将军,老婆子护卫不住你,只得以死谢罪!老婆子哪个都不埋怨,就埋怨自己,就埋怨自己没养个好儿子!”

    “不可!”急道。

    话音未落,院子里槐树砰地一声树干分成两半,闪电一般一个身影扑向丑婆子。下意识抽出腰刀护住自个,定睛再看,却见一个矮小瘦弱、一身白色紧身衣的汉子双手紧紧握住丑婆子手中马刀,连声哭道:“娘,娘,您莫着恼,是您不肖孩儿错了,您莫着恼!”

    两只瘦弱干枯的手掌紧紧握住刀刃使劲儿朝外拽,一滴滴的鲜血顺着手掌向下滴,落在了雪地上的顷刻间便看不见踪影,落在了白色的紧身衣上的,便好似一朵朵盛开的梅花一般鲜艳!

    丑婆子慢慢松开手中长刀,任由木瓜夺过去,却不理会木瓜,冲院墙外喝道:“要么飒利地滚过来,要么往后再别来见你干娘,没挨骂浑身便不痛快不成?滚出来!”

    院门哐啷一声打开,一个蒙着面、身着白色斗篷的夜行人,一手攥紧了一把古怪的单刀,一步一步走进院子,混没把身边跟着的亲卫当盘菜。看手里这把单刀怪的,想必这个就是无名口中的白龙了。

    “你不能杀他!”丑婆子伸手指头指点着木瓜,又伸手指头指点着我。闹半天,这丑婆子用手指头点着别人都成了习惯了。闹半天这丑婆子说话一向横惯了,冲着木瓜跟白龙也是一般无二的口气。

    丑婆子晃荡着鸡爪子一般干枯的手点着白龙道:“你该杀的是真珠,不拿银子,白杀!”

    这都哪儿跟哪儿的事儿,若说不杀我还有的说,可杀真珠却是风马牛不相及的事儿。若是记得不差,就知道一个真珠,就是逼死李师师李大家的那个,莫非逼死白龙爹妈里头也有真珠的事儿?

    木瓜跪伏在地上,轻声道:“娘的吩咐孩子本该一口应承下来,只是您知道,孩儿打小言必行行必果,应承下来的事儿娘您逼着孩儿改过,孩儿好生为难。您不是一直教导孩儿,男儿汉顶天立地,信守诺言的才是好男儿么?”

    “狗屁,狗屁!”丑婆子斥道:“你娘就教给你这个了?百善孝为先,不听娘言即为不孝,莫非你想做个不孝之人?登州的甚么忠勇诚信智也是狗屁,为何也不提及个孝字?”

    嘿,这老婆子,咋逮谁呵斥谁啊!

    一时起了抱打不平的性子,插嘴道:“我说老婆婆,这可是您的不是了!看看您儿子那双手,咋能说您儿子不孝?便是忠勇诚信智您也说不到登州,这个本是我王家的家传,王村的规矩,说全了该是“忠、勇、诚、信、智、仁、义、孝”,咋就没个孝字?”

    丑婆子不理会我,却冲着木瓜道:“从小为娘抱着你,吃的是甚么苦,没忘吧?”

    木瓜泪珠子都快成串了,呜咽道:“娘的大恩大德,孩儿便是肝脑涂地也难报万一……”

    丑婆子阴森森道:“恩怨分明,野狗一样的日子里,教给你的恩怨分明说的是甚么?”

    木瓜抹抹眼泪,抬头道:“有怨抱怨,别人加在我身上的冤仇,他日我必定十倍讨还!”

    “恩德呢?”

    “受人滴水之恩,必当涌泉相报!”

    “好,不愧是娘的好孩儿!”臭婆娘夸赞道。板着的脸却瞧不出半点儿夸赞的模样,手指头一指我,道:“你先把这个涌泉相报了再说!”

    纳闷道:“别价,老婆婆,你我素未谋面,又何曾来的恩情何曾来的冤仇?只怕您记差了吧!”

    丑婆子瞪眼道:“我自跟我孩儿说话,与你何干?”

    呵,老婆子横的可以啊!真是的,没事儿我插啥话啊,找呲啊!

    丑婆子道:“赵州蔚家庄,还记得不?”

    木瓜居然露出了一丝笑容,轻声道:“咋不记得了?娘病得最重的时候,幸亏蔚家庄个老郎中施舍了几服药,村中百姓施舍了些粥饭,我们娘俩方才过了这个坎儿。娘不知道,村头那个倔脾气老伯家孩儿讨来一碗粥,拿回来后孩儿倒在瓦罐里,哄骗娘老伯给了满满一罐,剩下的孩儿忍不住先喝了。还怕娘亲不信,孩儿先到河边满满灌了一肚皮凉水,把肚皮灌得鼓鼓的,还把瓦罐上上下下全用粥抹过了方才骗过了娘,娘吃下了这碗粥后方才一天天硬朗起来。”

    丑婆子怒道:“小小年纪就知道瞒混为娘,你皮子发痒了不成?还记得相州小卜子不?”

    木瓜笑得更是欢快,道:“如何不记得?跟着娘走了几天了,咱娘俩身染重病不招人待见,娘便去小卜子打了一条黄狗,那狗肉香的到现下想起来还流口水呢!娘,您问问您这干儿子,东来莱州的路上,我兄弟俩还打了一条黄狗,差点儿没把狗骨头全咽下去!”

    丑婆子瞪眼道:“就知道吃,除了吃你还知道甚么?你在生火烤狗的时候小卜子的庄户顺着烟火追过来,背地里看着娘俩可怜,叹口气又悄不做声走了。若是小卜子庄户当真计较,娘又哪有一丝气力与人争斗?”

    木瓜陪笑道:“这个孩儿倒是不知,只是孩儿却在一边捡到别人留下的半截干粮,想必正是小卜子庄户留下来的。若没小卜子,只怕我娘俩见不着第二天的日头吧!”

    老婆子冷冷道:“蔚家庄、小卜子乡亲现下全背井离乡,你打算如何涌泉相报啊?莫非还等着我这老婆子涌泉相报不成?”

    不等木瓜言语,老婆子又道:“现下蔚家庄、小卜子一百三四十口子全叫平将军给收留了下来,你先把平将军给宰喽,你叫蔚家庄、小卜子乡亲再往哪边逃命啊?你这算是报恩呢,还算是恩将仇报,嗯?”

    木瓜便是一呆,隐隐都看着冷汗下来了。

    老婆子又是阴测测道:“要杀赶紧,上去砍了平将军脑袋,也不用把人头送到大名府,直接送到登州王村,送给许叔微许先生,就说你把许先生东主给宰喽,许先生的医学院趁早关门得了!”

    木瓜又是一呆,嗫嚅道:“娘,许先生当真便在登州?若是如此,孩儿这便过去给许先生磕几个头去!”

    “磕头?去了你说甚么?就说这些年你全杀人了?”老婆子冷笑道:“你爹就是个没本事儿的,你也是个没本事的,就知道杀人,杀人算甚么能耐?你武艺高强又算甚么,杀人多又算什么,若论起来,金兵杀的人不比你多,不比你能耐,咋越杀人越招人恨呢?能活人方才是真能耐,这道理这几年为娘方才参悟透彻。想当年你爹,没能耐救活你的命,没本事方才杀你。可到了人家许先生手里,人家就有能耐救活咱娘俩,许先生算得上是活人无数吧,这个方才算得上大能耐!”

    “还四大杀手呢,狗屁!你三个加一起比不上那秃驴一根脚趾头!那贼秃也杀人,可杀一人换来的银子救下了多少人?哪像你三个,除了杀人再没别的正经营生,这几年就是没找着你,早就想抽你几巴掌叫你好好长长见识!”

    老婆子断喝一声:“记好,能活人的方才是大能耐,这等人寻常难得遇见一个,遇见一个非但不能杀还得想法子护着,便是自己的仇人也得想法子护着,就为人家活人的能耐,懂不!”

    木瓜恭恭敬敬磕个头,道:“娘,孩儿今日便金盆洗手,再不做这杀手的行当。往后孩儿便伺候在您老跟前,好好尽尽孝心,再不想着好高骛远!”

    老婆子收了凶相,把木瓜揽在怀里低声宽慰着,一副母慈子孝的好图画。

    冷不丁想起自己爹娘,上辈子的爹娘、这辈子的不在了的娘,忍不住扑噜噜滚下来一串泪水,叹口气低声吟道:“树欲静而风不止,子欲养而亲不待,奈何,奈何!”

    冷不丁却听着老婆子一声断喝:“哭啥?”

    给吓一跳,赶紧抹干净泪水看过去,却见白龙居然也是哭得鼻涕一把、泪一把的。却听老婆子咬牙切齿道:“真珠这小子不是个玩意儿,专门强抢良家女子坏人夫妻情分。你娘为你爹而死,这边有个叫做李师师的却是为了皇帝老儿而死,起因就是真珠这个小子。若是想你娘,想为你娘报仇,往后杀尽坏人夫妻情分的便是,这真珠便是头一个!”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