撻懒攻城的手段一一换了几个来回。莱阳城里的守军守城的招数也跟着变幻了几个来回,可说攻守双方俱都是黔驴技穷,就剩下了以命搏命没法子的笨法子。死人死得都麻木了,甭管是攻城的还是守城的都麻木了。没把旁人的性命当成性命,也混没把自个的性命当回事儿。
日头刚露头,大队的金兵列好阵势,锣鼓喧天的预备着攻城。稳稳沉沉城门楼上坐好,满城墙上守卫的兵丁跟没事儿人一般,该忙活啥忙活啥,就几个瞭望的哨兵照旧盯紧了金兵。这战事果真是炼狱,二十天前都还是没上过战阵的新兵蛋子,现下全混成了老兵油子。
羽箭,早干净了,间或着城头射出去的羽箭,要么是城里头匠人赶制出来的,要么是城头上捡了金兵射过来的羽箭,还大多数是打身边弟兄们身上拔出来的。兴许是金兵羽箭也所剩无几,兴许是城头上没了守军羽箭的压制,城底下金兵弓手明显少下来,便是护卫的盾牌手都没剩下来几个,攻城的兵丁更是没几个使唤圆盾的刀盾兵。
城底下金军弓手虽说不多,可个顶个的是好箭法,又是俩时辰一轮换,这羽箭当真厉害。攻城的金兵只管一门心思顺着梯子猛攻,守城的乡兵一边得分神防备着羽箭,一边使唤长枪、长刀朝着金兵招呼。弟兄们早没了呼号的动静,咬着牙狠命厮杀,这嗓子早多长时候便吼不出来动静了都!
城底下尸首金兵都拾掇三回了,拢共到底斩杀了多少金兵现下没人去想、没人去算计,顾不上,金兵一攻城咋说都得先顶下来不是?金兵一收兵,不赶紧睡会等啥那还!
手里头的四千乡兵现下拢共剩下不到一千五百,十个里头倒有八个带伤;莱阳城里寻常精壮百姓死伤逾两千,剩下来的不到两千满莱阳城拆房子、拆宅院,垒砌院墙、地基的石头尽数搬到城墙上当做礌石,大个的房梁搬了城头当做滚木。
趁着金兵攻城的间隙,靠了椅子背上假寐,也不知道咋的,这段时日动不动脑袋里便闪现出来金兵头一日攻城的情景。都说人老了稀罕唠叨几句年轻时的豪勇,人快不成了老是看着年轻时的幻觉,兴许是莱阳城没几天的工夫了,兴许是冥冥中自有天命,摇了几回头都没把金兵头一天攻城的情景赶走。
撻懒耀武扬威统领大兵作秀一般,单单是战阵都排出去几里地,打头阵的高挑个大旗,老大小个刘字,也不知道是刘豫,还是刘倪、刘鳞。
数千金兵押解着百多个遍体鳞伤的莱阳乡兵,全使唤绳子穿成一串,有几个便是站立都站不住。边上还七八百个莱阳乡兵,虽说也是神情委顿,可好歹没给捆成粽子一般。
“莱阳守军听着,早早开城受降,我家元帅饶你等不死,我家元帅说了,只杀首恶王平,从者一概不究!若要顽抗,城破之日鸡犬不留,鸡犬不留!”刘字大旗下,金兵大将放声大叫。
金兵大将身后,一排几十个兵丁,扯足了嗓门,金将说一句随着高声吆喝一句。攻心战呢,撻懒这老小子鬼心思不少啊,连攻心战都使唤上了,攻城之前又是威胁又是利诱的。
“城上莱阳守军看好了,这七八百个算是识时务的,早早降了,大帅既往不咎。这边这些冥顽不化的,今天便拿这一百多颗脑袋祭旗!”
金将话音未落,城头上一根床子弩电闪而出。金将当真的好身手,离开城头又是远了点儿,一个蹬里藏身将将躲过弩箭,弩箭却把金将身后个金兵连人带马死死钉在地上。
金将惊魂未定地回头看看,恼羞成怒,连声高喝道:“当真是不见棺材不落泪,动手,给俺都砍了!”
大队的金兵蜂拥而上,连声的惨叫声中,或是刀砍、或是枪挑,百多个宁死不降的莱阳乡兵倒了一地,满地翻滚着嚎叫着。
眼珠子都红了,满嘴牙都快咬掉了,这金将可恶,战阵上要杀你就杀,明明是再无还手之力,力竭被俘的百多个莱阳乡兵,一刀砍了脑袋便是。这倒好,没一个活得成的,没一个一时半刻间能咽了气的,成心作践这些个乡兵给守城的乡兵看呢,杀鸡给猴看!
怪不得老辈子常说,鬼子还不是最可恨的,最可恨的就是这些个认贼作父的汉奸!
惨叫声中,就听边上七八百号投降了金军的莱阳乡兵里头,有人高声叫道:“城上的乡亲看好喽,俺们也是咱莱阳的好爷们!弟兄们,反了!”
炸了营了,七八百号降兵阵前反水,不少乱哄哄扑向金兵,逮着一个便再不肯撒手。也有的起先手足无措,楞半晌总算也红着眼义无反顾扑向金兵,也有些吓尿了裤子,瘫坐地上一滩烂泥一般,却被恼羞成怒的金兵转瞬间剁成肉泥。虽说金兵起先混乱,可毕竟这些个乡兵都是手无寸铁,返过神来便如同飞蛾扑火一般,转瞬间便归于平寂。
挺立在城楼上,高声赞道:“先前只道我登州俱都是好儿郎,今日方知莱阳也多真豪杰!众位弟兄一路走好,王平救不得弟兄们性命,只能多多杀敌,叫弟兄们黄泉路上也不孤单!”
遥遥指着刘字大旗下骑马的金将,高声喝道:“够胆子便留个名号!”
金将冷笑几声,高声道:“死到临头尚且嘴硬,记好,你家爷爷刘益便是!”
刘益,刘豫那狗汉奸的亲弟弟?
手指了刘益恨声道:“你这狗贼,有种便当真把我莱阳城杀个鸡犬不留!有种便当真把我登州杀个鸡犬不留!只若是留下来一个喘气儿的,管教你死无葬身之地!”
转头高声喝令道:“传我将令,若是当真莱阳城破,只若是有一个喘气儿的剩下来,便把我这将令传回登州。登州只若是有一个人在,必杀刘益这狗贼祭奠莱阳壮士在天之灵!江湖道上也传下号令,就说登州王家悬赏万两白银买刘益这狗贼的脑袋,嘿嘿,**、白道跟刘益这狗贼耗上了,不死不休!”
跟我玩儿这个,知道啥叫做不对称战略不,知道啥叫做恐怖主义不?
冲金兵大队高声喝道:“城下金兵听好了,原本专做没本买卖的好汉听好了!登州王家悬赏白银万两,不管是哪个提着刘益狗贼的脑袋,送到登州王家便是纹银万两。便算是登州陷落,刘益人头只若是送到南登州王家照旧算数!嘿嘿,刘益狗贼,打今儿起,你便莫想睡个安生觉!你的麾下,原本都是些干啥的?”
斗嘴上没落下风,换过来老羞成怒的刘益连番的攻城。原本手里头还留下来七八十号黄骑,预备着一旦若是城破,破围而出留下来的精锐。可现下,二十几天下来,攻城守城愣是给打成了添油战术。现下,莫说是机动的精锐,便是剩下来这些个黄骑,连个倒换、换防的机会都没有,就是趁着金兵不攻城的当口歇会罢了。
这几天,有几回好悬叫金兵给破城了,一回叫蔡湍引领着数十黄骑舍命给堵下去了。今儿白天这回,个武勇的金兵都头身披重甲抢上城头,身边都聚集起数十金兵,眼瞅着便要崩溃的当口,穆大胆亲率十个身高力壮的黄骑,一人一杆大陌刀排成一排硬生生给砍下去。金兵倒是砍下去了,十个黄骑战死七个,剩下的包括穆大胆全是身带重伤。没法子的事儿,这陌刀威猛是威猛,可毕竟不灵活,城墙上毕竟地势狭窄,一刀劈过去金兵倒下来一排,倒也留给金兵反扑的机会!
若是往常,早一排连弩射过去了事儿。可现下,连弩还在,弩箭,就剩下身边四五个亲卫手里头还剩下最后一个箭匣,再不敢动用。
知道,这几个亲卫手里头的弩箭,那是彪子千叮咛万嘱咐方才留下来的。彪子还存着破围而出的念头,可我,却早没了这个念头。弩箭,留着就留着吧,反正多出来这几个弩箭匣子不过是多守上一时半刻罢了。现下的莱阳城,便跟汪洋之中的一条破船没啥差别,四处都是破绽,全靠着一股气硬顶着,压根不是几匣子弩箭补得了窟窿的。
“平将军,不对头!”胡丁辰急匆匆赶过来,低声道:“远远看着金军大营后头,漫天的尘土飞扬。金军骑军出动的着实不少,却不知为何!”
皱着眉头寻思半晌,现下胡丁辰早不是原本高大肥胖的身子板,就这二十几天下来,原本可体的衣裳早成了斗篷一般宽松地套了身上,俩眼珠子血红,跟熊猫一般的黑眼圈。若不是当真不对头,咋会这当口舍了自个守护的城墙急匆匆赶过来?
“死守!”牙缝里挤出来俩字,低声道:“现下没旁的法子,多守上一时半刻便是截然相反的结局!死战!”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