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福,有福,这哪儿啊!”低声唤两声。
有福睡眼懵松地艰难抬起头,惊喜道:“少爷你可醒了,这是在林家七公子海船上边,昨儿你跟七公子全给喝得大醉,叫都叫不醒呢……”
啥,林家海船上?
不错,身底下床板子随了海浪一晃一晃的,耳边还传来一声一声海浪拍打码头的动静,那昨儿,全做梦不成?
满腹狐疑地起身整理好衣裳,低声道:“那啥,有福,去传我话,就说王家少爷求见林家七公子,昨儿的大事儿还没给个回话呢!要不便是喝多了,给了回话没记牢靠?”
有福应一声揉着眼珠子出去,真做梦假做梦啊。这咋,身上仿佛还留着香气,可不是我的香气;还,这啥,这长的一根头发还多少有点弯曲,这个是我的不成?头上拽下来一根比对着,不能啊,我头发发黄,这头发黝黑发亮的,不一个品种啊!
林丝斜靠了软榻里,满脸满脖子上的红韵还没散尽呢,说啥那,原本还当是个梦,现下看来便是梦只怕也是俩人一起做梦吧!
林丝的笑声都变得软绵绵的:“王家少爷好酒量,也算是投缘吧,小女子这辈子还没喝过这许多酒,天亮起来头还疼着呢!”
赶紧配合道:“白兰地么就是后劲儿足,起先都觉得没啥,可真要是喝到份上,说倒便倒!只不过,昨儿说的那事儿不知七公子盘算得咋样?”
林丝不言语,斜眼瞥一眼丫鬟跟昆仑奴,丫鬟跟昆仑奴轻轻施个礼悄莫声退出去。暗地里给有福打个手势,有福便不动声色躲出去老远。
屋里人一少这气氛便有些尴尬,咋能不尴尬,叫我说啥那!偷眼看看林丝,似笑非笑的摸样也不知心里琢磨啥,老这么耗着也不是回事儿啊!
见林丝没先开口的意思,只得硬着头皮开口道:“那啥,昨儿下黑,莫不是我做下那啥事儿?”
“啥事儿?”也不知道过了多久林丝方幽幽道。
“那啥,就是咱俩做下那啥事儿?”这话都不知该咋说了。
又是半晌,方道:“做下又如何,没做又如何?”
看话说得,当我啥人啊!
鼓足底气道:“那啥,我是说,男人么好汉做事好汉当,若是当真做下了便该担当下,这个叫责任!”
林丝半晌没言语,我也没敢抬头看。
冷不丁林丝扑哧一乐,这语调也变得跟先前没啥两样:“做下如何,没做又如何?别管是做下没做下,该你担当的你担当,不该你担当的你抢着担当甚么?便是抢着担当,也得看你担当得起担当不起不是?林家的七公子哪里是好养活的,林家七公子羽翼下的又是多少人家,这些个哪是你登州王家养活的起的?便是混赖都不敢赖到你王家头上,好歹得找个养活的起的人家去赖!话又说回来,当你王家大少爷是个甚么金不换的香饽饽?人不大倒是奸猾似鬼,平日里谨小慎微的,可胆子却包着天呢,这出手比漆还黑,甭管是谁,随了你不见得是福是祸呢,还真当自家是啥了不得的人物?”
听出来了,林丝似乎是没介意这事儿,听这口气又好似没做又好似啥都没说,这是个啥意思?
陪着小心,道:“大姐,讲点道理成不?你方才说道的咋听着是,做下赚了便宜、没做莫后悔,甭管做是没做过后一拍两散?”
林丝挑起来个大拇哥,夸赞道:“王家少爷高见!”
噎得我直翻白眼,恼道:“不管后头咋说,先前到底做是没做?”
林丝仔仔细细打量我半天,肯定道:“嗯,王家少爷这白眼珠都快把眼眶子占全活了,还有这本事?小女子先前却是不知,失敬失敬!”
干啥啊,不说就不说吧,扯这些个闲话干啥!气的跟憋气的癞蛤蟆一般。
林丝却又悠悠道:“这人么还是傻点好、笨点好!心思多了,操心的事儿就多,看得明白了心里头的顾忌便越多,杞人忧天说的是什么人,怎知这杞人不是有大智慧之人?就像跟前这昆仑奴,若论及忠心护主身边人里也算是出类拔萃的,人呢算不上机灵可也算不上笨,可胜在心无旁骛;再像后头厨房里孙大娘,一天三顿忙活就为了讨我多吃几口。家里叔叔伯伯兄弟姊妹多了,可各有各的心思各有各的为难,论及起心下舒坦没一个比得上昆仑奴跟孙二娘的。街头上讨饭的乞丐,能讨着半碗干饭便跟过年一般,冬天里冷的时候能找着个背风的旮旯便心满意足……”
这林丝,指东打西的到底要说啥?
兴许知道咱这人学问不高,林丝总结道:“所以说呢,人傻点笨点是好事儿,机灵了反倒不是甚么好处;即便天生就是个机灵人,那也不如装成个傻点笨点的不是,至少别把自个的精明摆了脸上嘴上,摆了脸上嘴上的都算不得大智慧!”
这意思好像以前听过!脱口而出道:“聪明难,糊涂尤难,由聪明而转入糊涂更难。”
念叨几遍,反倒念叨出来味道了。哎,有时候不是自个想装糊涂,可不成啊,就像联金灭辽一般,啥事儿都看明白了可最后不还得装糊涂不是,没人听你的啊,不糊涂咋办!
念念叨叨跟林丝讨要了笔墨,一边高声念道一边挥毫泼墨:“聪明难,糊涂尤难,由聪明而转入糊涂更难。放一著,退一步,当下安心,非图后来报也。”
又找一横幅,“难得糊涂”四个大字歪歪爬爬的蚯蚓一般,倒依稀有点郑板桥老人家的味道。
抱了胳膊兴致索然地盯了墨迹淋漓的几张纸看,林丝不知道啥时候脑袋凑过来,先是一脸的惊讶,紧接着是沉思品位,末了把我朝边上一扒拉,道:“我的!看不惯你个看破红尘的高人嘴脸!”
点头道:“好生收好了,只怕这辈子再写不出这等境界的条幅了!”
码头上站半头晌了,林丝海船就剩下个桅杆还能看着个影子,彪子、有福催几次都没搭理,嘴里翻来覆去地念念有词:“难得糊涂,责任;责任,难得糊涂啊!”把彪子、有福吓得躲出去多老远。
啥人,敢在这地界打马狂奔?回转头来,一骑战马带起一溜烟尘直直冲我过来。离了能有三丈远,猛地一勒缰绳跳下来个护院,胡乱施一礼递过来个纸条,低声禀报道:“回少爷,有财回来了,路上跑得都没人摸样了,夫人吩咐小的飞马来报少爷!”
啥,有财回来了?只怕是出大事儿了!赶紧展开汗津津的纸条,汉语拼音组成的四堆字母:我朝大败!
该来的总是要来的,还难得糊涂呢,现下只怕想装糊涂都装不成!看来我不是蝴蝶,拼了老命忽闪几下翅膀也没出来个蝴蝶效应。这人么就是这样,事儿没轮到头上的时候整日价担心这个操心那个的,等事儿真来了的时候反倒没了杂念。说穿了先前无非存着个幻想罢了,现下啥想头都没了,该干啥还得赶紧干啥去!
自个都觉得自个冷静得吓人,二叔、六叔、七叔跟刘灌几个早围了上来,敢这般嚣张的打马飞奔必定是家里出了啥大事儿!
冲几个长辈团团抱圈拳,道:“没啥了不得的,有财传回来的消息,不过是先前担心的事儿应验了,也是意料之中的事儿!”
几个人齐齐倒吸口凉气,拉长了脸不言语。半晌,二叔道:“老六、彪子护卫着少爷先回,这头有老七跟俺老二顶着断不会出啥乱子!”
六叔、彪子齐齐应一声。
挥手给阻住,笑道:“干啥啊,就这事儿,当真没啥!老早便瞧破的事儿,老早便备下后手的事儿,急啥?该忙活啥忙活啥,该咋忙活咋忙活,眼下的头等大事儿还是这边的事儿,这边事儿置办利索了方才有了安身之地!估摸着柱子、猛子也就这两天回来,那事儿再急也不差这两天!”
二叔、六叔齐齐点头,七叔半天没言语只盯了我看,末了撂出来一句:“不像老爷,倒是像啊、像足了老太爷!老程说那叫大将风范。”
把众人给撵散。就是么,没啥事儿,就是家里传个口信儿罢了,该忙活啥忙活啥去!那谁,你不林钰么,你咋来了?
林钰礼节上不马虎,照旧是一板一眼、恭恭敬敬施个礼苦笑道:“在下东主前来登州,在下哪能不来送上一送?东主扬帆起航之时在下就在王少爷身边……”
这林钰,呆了登州这都几年了,都常来常往的老熟人了,咋还跟头遭见面一般的拘谨客套?
伸手把林钰拖了跟前,苦笑道:“跟你家七公子投缘,前几天还给写了个条幅叫做“难得糊涂”。可惜啊,这话说你家七公子容易,可轮到自个终是难事儿!跟你家七公子说道一声,理儿王平自然懂得,可懂得又咋地,哎,咋说呢,天意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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